付離殤 第一百四十五章:夜宴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5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夜宴?”祭聽完巴洛森的解釋,一時有些茫然。
“楠焱小姐無需憂心,比不了謁見時的正式場合,隻是一些利益相係的賓客們由杜德絲以及達坦納的眾位貴族作陪的晚餐會而已。”中年人勸慰道。
祭早年約是下過一番苦功學習溫塞爾古語,至少眼下在平常的交流上已沒有太大問題,但一些涉及常識的詞語明麵上的意義並不分明,她無法立時反應過來,想來同樣是這樣一句話,茜娜大約能立刻判斷出會是個什麼樣的場合應該抱以什麼樣的態度,以及其間可能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但祭心裏完全沒底,一時便有些無措。
“……凱瑟琳好些了嗎?”她隻好低低地問了一句。
巴洛森稍有怔然,終是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小姐還在休息,大約要到後日才方便出行。”
跟上午聽時是一樣的說法,祭稍有為難地垂了垂眼睛,隻輕聲說。
“那我也……”
“院長閣下希望您出席,楠焱小姐。”中年人的聲音仍舊是平和恭敬的,祭明白當中沒有強迫的意思,充其量不過是一句提醒而已,但就是這樣一句提醒便讓她不得不打消了推拒的念頭,要她出席終究是有理由的,隻是因為對這樣的情境還不熟悉就一應推拒,想來是會給他添麻煩的吧。
“我知道了,”她閉了一下眼睛,轉頭去望兩名立在不遠處的王庭侍女,“將合適的衣飾都尋出來吧。”
兩名侍女恭敬地應了是,正要轉身進屋去翻弄她攜來的那些箱籠,對麵的巴洛森便退開一步,候在門外的侍女將早已備好的衣物飾品逐一奉上。
祭離開重闕前楠焱自為她備了相當的衣裝飾物,但真的要細分到適應任一地界的任一場合,就算是以朱紫重闕之能想來也並不能夠,終究是不及達坦納之內備下的來的妥帖。
兩邊交接囑咐,巴洛森再度向祭行了個禮,旋即退了出去。
窗邊可聞風嘯,想來夜時又會再度下起雨來,本就已經昏晦下來的天色被層密陰雲遮覆,當下已經暗沉沉地與入夜同樣了。
待他回到洛歐斐的房間的時候,退走的侍仆們已為整座客庭燃起了燈火,燈台裏大概是摻了分量不輕的晶石粉,竟沒顯出半點昏暗來。洛歐斐立在寢臥外間的立鏡前整理著領扣,也許是從鏡中覺察到了小小的光線變化,並未回身,隻淡淡問了一句。
“回來了?”
巴洛森彎身行禮,並未直接作答。
“她答應了?”洛歐斐稍有詫異,手下的動作稍微停了停。
“楠焱小姐是有些為難的。”巴洛森遲疑了一瞬,最終如實答道。
“如果真的不願,是可以拒絕的。”他將原本盛著那對領口的小盒子重新蓋好,鏡中人的白發白衣沐在燈火裏,整個人都明亮的教人敬畏。
“但是……您是希望她出席的。”見他似是做好了準備,巴洛森伸手從門邊的衣架上取下了那件厚實的白袍,衣袍領口袖口及袍裾邊角,無不細密地紋繡著堇青色的火焰徽飾。
力量與撫慰並存,第八愈之世家達伊洛家族。
“一旦離開極東之境,在我身邊,她最安全。”他輕道一句,任由管家將衣袍披覆於身,將滿頭垂至腰際的長發從衣袍間隙裏理出來重新垂曳到背後,光輝傾瀉其上,如一道閃著光的河川般,多少引人驚歎。
巴洛森後退一步,看著年輕的院長最後一攏長發,左手向桌麵平探,一道銀輝攀上他的指間,最後在他的食指上凝成一枚並不如何顯眼的銀色指環,其上蝕刻出一圈常青藤的紋樣,一十三片新葉點綴其間。
指環本不該離身——那是他們最強力的、在現今時代屈指可數的能夠絕對掌握的倚仗,是絕對能夠造成創傷的力量。但若在整理這一頭長發時指間繞著這樣的東西,就免不了拉扯牽係,多少狼狽滑稽。
“若是您覺得礙事了……”巴洛森忍不住開口提及。
洛歐斐知道他是說頭發,回過身向那立鏡裏望了一眼,隻見滿眼雪色筆直順滑地披覆在衣袍上,他並不怎麼反感,但似乎也難以生出珍惜的心情。
他定了兩秒,目光錯開,向著房門走去。
“暫且維持原樣吧。”
庭外風聲依舊。
這漫長的一夜,大約不會安靜。
夜宴過半,倒是比祭預計的輕鬆了不少,蒲淩的兩人估計知曉眼下猜疑事端纏身,從頭到尾都很是安靜,伊格特蘭德家的喬絲琳小姐並非嫡係也不是長老層級,大多數與會人員也並不熟絡,因此也沒有什麼太多話題,艾瑟斯家族的幾人雖時不時說上兩句,但多是同杜德絲家族一道,而杜德絲家族的兩個孩子,也就是夏格瑞瑟跟柯蕾莎似乎來前也得了什麼叮囑,柯蕾莎雖然頻頻望向達伊洛這邊,但終究按捺著什麼話也沒說,祭隻低著頭慢慢地往嘴裏送東西,沒人主動搭話絕不自己出聲,有心打探的也當她語言不通,消解了大半的念頭。洛歐斐與她差之不多,除卻必要的幾句回應,從頭到尾沒主動說過話,而祭在他身旁漸生出一種有些莫名的感受,也許隻是錯覺,但她總覺得同席的世家族人對身邊這位院長閣下似乎都有一些……忌憚?
她拿不準自己的感覺是否準確,按道理講不致如此,除了同席的孩子洛歐斐的年紀大約是世家族人中最輕的,實力她有所耳聞,似乎這位院長在相當多的年頭前就已是一階,不會弱過滿桌的任何一人。除開赤鬼所言的極少數的異類,其實大部分一階、尤其是世家內部的一階實力差距相當有限,能夠拉開戰力差距的多是由於其修習方向、個人體質以及年齡經驗的原因,譬如司文職的蒲淩世寧在魔力水準上也不差在座的大部分一階什麼,但任是誰見到都會知道他不是善於戰鬥的類型。
除了這兩項,如果說達伊洛還有什麼地方值得被戒懼,大約隻有那個她眼下還沒辦法完全確證的裁決職務,確實自宴席開始時蒲淩一族便與達伊洛沒生出半點交集,似乎不論那些流言蜚語是真是假他們都打定了主意要安分一些。祭留心著那二人不需經言語的交流,隻能感歎不愧是世家最巔峰的層級,前夜蒲淩靜傷成了那副樣子,據聞留在地麵上的蒲淩世寧也被月鷲傷的不輕,但眼下兩人的身上,都已看不出有受過傷的跡象。其間固然不乏三大醫者世家中兩家在此的原因,但他們本身深厚的魔力才是最具決定性的因素——就算是是凱瑟琳燒的最厲害的時候,比起當時的他們也算得上是活蹦亂跳了。
比起世家這邊有些拘謹的默然,達坦納貴族與其他外賓那邊就要熱鬧多了。祭眼見著那位星原伯爵家的戴恩小姐在父兄不讚成的注目下足足灌下了兩杯醇酒,雪白的麵上蔓上了一層迷離的淡紅,她脫下的大氅被交給站在座椅後的侍女拿著,深藍色的禮裙後領很低,而她深灰色的頭發則在腦後偏上的位置編了一個看起來就很複雜的發髻,雪白的肩背毫不掩飾地敞著,而她本人全不在意似的,正跟對麵特裏斯特家族的一個年輕人相談甚歡。甚至離得更遠一些的地方,陳南珠也在夜宴賓客之列,她周遭坐著的大都是東域麵孔,想來應當也是南檀或北芸的貴眷小姐們,間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南珠明顯心不在焉,但倒是沒有往世家的方向看。
夜森的特蘭奇家族沒有任何一人列席——這是理所當然的,而席間的眾人似乎遵從著某種無言的默契,沒有任何人提及白天發生的事情。
似乎此次夜宴就隻是一場沒有任何主題的單純晚餐會,有資格同席的先知城祭司似乎隻有亞伯跟琳,但兩人先後尋了借口離席,席間缺少了代表先知的人物後似乎更熱絡了些,祭才從外賓那邊收回目光,就看見奧嘉莉婭族長不動聲色地格開了柯蕾莎伸向甜點的勺子,柯蕾莎並沒有出聲抗議,隻是撅著嘴看了母親一眼,縮回去重新切著盤子裏裹滿了醬汁的肉塊,而坐在她另一邊的夏格瑞瑟似乎有點於心不忍,趁母親與艾瑟斯家族的族人說著些什麼的時候,飛快切了一角沾了果醬的麵包遞到了柯蕾莎的盤子裏並向她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柯蕾莎當即會意,在母親轉回目光之前便一口把那角麵包塞進了嘴裏。
祭也往嘴裏送了一塊沾滿醬料的肉塊好掩飾自己差點露出來的笑意,隻不過沒嚼兩下便不得不住了嘴。
她其實不太吃得慣達坦納的食物,她自覺東域的口味應當算不得清淡,但遠遠比不上達坦納這樣豪放的做派,或許是城池間用於耕種的土地太少而荒原上亂跑的魔物太多,長桌上的菜品大多以肉食為主,淋滿了她看不出用料的紅的白的黑的醬汁或者湯,有甜有辣也有鹹,但無論是什麼味道都很生猛純粹,一時讓她有點支撐不住。
她安靜地坐了三秒鍾,旋即迅速地嚼了嚼,趁自己的腸胃還沒強製要求把這些形狀不明的東西驅逐出去之前強行咽了下去,並給桌上某道菜在心裏劃了一個大大的叉,坐在她右手邊的洛歐斐放下手裏的餐刀,稍稍抬起手來向身後打了個手勢,便有立在後麵的侍從捧著盛裝著甜莓汁的銀壺快步上前,洛歐斐朝著祭示意了一下,那侍從便迅速地裝滿了祭手邊的杯子。
祭拿過杯子勉力保持著應有的姿態灌了三口,口腔裏翻騰著的火燒般的感覺才略略消減了些,隻是那血流衝向臉頰的熱度並不是能迅速壓下去的東西,她無聲地長呼一口氣,隻覺得出了滿頭的薄汗。
洛歐斐看著她,似乎有些無奈。
“吃不慣的話,不用勉強的。”他聲音很輕,因為隻是說給她的,便用了東域的語言。
祭苦著臉點了點頭。
他看見她額間沁出的汗水,以及席間逐漸蒸騰起的熱切和嘈雜,就放輕了聲音問她。
“要不要出去走走?”
祭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不等他起身,她已從高背椅上溜了下去,迅速消失到宴廳的某個角落中去,此間離席的並不止她一人,所以倒是沒有顯得很顯眼,洛歐斐望著她消失的地方,似乎略略思考了一下,最後沒有起身跟過去。
長桌對麵的蒲淩世寧跟蒲淩靜無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