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九十八章:默海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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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支搭於軟弓上的白杉木箭矢箭鏃中一齊冒出有如火焰燒灼般暗綠色的光焰,隨著持弓人鬆懈開來的手指化作三道割裂空氣的利刃,刺透灰敗的霧氣,將三道漆黑的遊影楔入岩壁中,遊影們一齊發出刺耳的嚎叫,旋即化為霧氣裏不起眼的灰燼,盡數消散了。
    “多謝了,伊格特蘭德小姐。”蒲淩世寧撫住前胸壓下了幾聲帶血的咳喘,眉眼間依稀得見疲色。
    “沒什麼,”年輕的女魔法師抿了抿已然有些幹裂的嘴唇,又從身後的箭筒裏摸了三支箭支,一道搭在軟弓上,“野地裏條件有限,您也要注意傷勢才是。”
    世寧聞言偏頭看了一眼自己左肩下滲出的斑駁紅點,隻扯著嘴角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凶獸造成的創痕總比一般傷口來的更難愈合,縱使眼下身邊有三大醫者家族中的兩族人在場,也沒法做到讓他的傷口由內至外平複如初。
    他的魔力並不弱——隻是永遠無法像是喬絲琳甚至是阿爾伯特那樣得心應手地用出,無論是自身的應變能力亦或是魔力響應彙集的速度,總是要差了那麼半拍,這半拍已然足夠一柄利刃割斷他的脖子,或是一道落雷將他化成焦炭了。
    阿爾伯特解了水袋遞給喬絲琳,她也不再持著世家的矜持,隻接了過來大口猛灌數口。荒澗下霧瘴叢生,饒是如他們這樣的一階,也不敢直接飲用這種境地裏彙集來的水元素。
    耳邊一聲輕響,走的稍遠了些的洛歐斐也已經回來了,銀白獵裝與世家袍服照舊不染纖塵,隻餘些微淋漓的墨色順著古銀劍身落入塵埃,發出輕微的噝聲。
    洛歐斐迎住世寧和阿爾伯特探尋的目光點了點頭,一眾人的神情都隨之鬆緩了些許,不再在原地耽擱停留,而是繼續沿著裂隙方向一路向東。
    “這已經是第五批了。”喬絲琳最後回望了一眼被霧氣遮掩住的來路,“隻怕是封印之戰的古戰場裏遊影的殘留,都沒有這麼密集過。”
    “這個數量確實異常,”阿爾伯特點了點頭以示讚同,“就算按那位祭司小姐的說法,荒澗兩邊曾經繁榮過,可眼下我們隻走了這樣短的距離就遇到了這麼多的遊影個體,計算下來絕對遠超那個年代港市聚落的人數。”
    “兩位有所不知,”蒲淩世寧斟酌了一下詞句,“其實真要算起來,戰場上倒是生不出那麼多遊影的。”
    “咦?”喬絲琳聞言怔愣,下意識地去看走在最前頭的洛歐斐,“可是位於西恩特的古戰場至今都……”
    “自然是別的緣故……”世寧輕咳一聲,當著別家族長的麵議論別家領土短長總覺得有些失禮,“學院同樣設在西恩特,半大孩子們冒失莽撞,比起其他地界更容易出亂子,封禁至今更多是為著孩子們的安全考量。”他微微抬了下眼睛,見麵前的達伊洛族長仍舊行動如常,稍微鬆緩了些繼續道,“至少……就世家千載來收集到的信息看,比起發生過重大戰役的地方,反倒是天災之地滋生出的遊影更多些。自然,隨著杜德絲家族三千年前在術式研究上取得重大進展後,多數遊影在滋生前就能被打散,是以現世已經不大見得到了。”
    “不愧是先知統率的亡靈世家……”喬絲琳稍微垂了垂眼睛,雖說現今的第十一森之世家伊格特蘭德家族上次更替已是一千二百餘年之前的事情,比之更替頻繁的元素家族已算是難得的長命,但在隻在七千年前發生過一次更替的杜德絲乃至於從未更替過的達伊洛和拉比德麵前,仍舊有些抬不起頭來。
    “蒲淩先生的意思是,這裏曾經發生過天災麼?”阿爾伯特倒是不屑於世家間有的沒的奉承,直朝著重點問了。
    “叫我世寧便好,”他謙和一笑,旋即似是有些感慨,“自先知統率達坦納以來,這個國家怕是早已忘記災禍為何物了,無論是如何的戰亂變動,人禍天災,都能叫那位先知提早數年乃至數十年就預見到,無論是備軍搶險乃至遷城,都是早一步的。況且這般曠闊荒原上久無人居,能稱得上是天災的,大約也隻有那麼一回。”
    喬絲琳眼神一凝,“您說的是——”
    “不錯,”世寧輕歎口氣,“正是七千年前導致初代杜德絲家族與達坦納王族全滅,甚至連同達坦納本身亦險些完全覆滅的那場”災禍”。”
    “可是……”她有些微無措,“達坦納被侵蝕的原國址,在荒澗以西而非以北呀……”
    阿爾伯特自鼻子裏哼了一聲,無不嘲諷地道。
    “待料理完了這邊事,自然是要回去好好問一問那位先知的。”
    
    一片飄蕩著腐朽氣息的灰白霧氣中,蒲淩靜與祭一道麵對一片靜默的黑色的海,這個地方有一種詭異的靜默,一切聲音在此都仿佛被剝奪殆盡了。
    “這……是什麼?”祭一時有些無措,周遭驟變的景物與全然無聲的海潮衝刷的不協調感著實擾亂了她,隻覺得前後左右的物事,無一擁有實感。
    蒲淩靜緊牽著她的手,抿著嘴唇不知在思索什麼。祭茫然地候了許久,也不見她開口說什麼,隻小心地問了一句。
    “我們……需要渡過這片海域到對麵去麼?”
    靜聞言低頭看了她一眼,用空出來的那隻手在散亂胸前的鬢發上揪了兩三根下來,在祭的注視下鬆了手——那幾根稀落的黑色長發飄蕩著觸及黑色的水麵,既不是像一般水液那樣浮在表麵上,也不是簡單地將發絲濡濕之後沉沒下去。那幾根頭發在觸碰到水麵的瞬間就仿佛被無形的火焰燎著了,一點晦暗的火紅轉瞬即逝,留下稀碎的蒼白灰燼,這才無聲被黑水吞沒了。
    祭不由得輕嘶一聲。
    “——”永遠不要試圖用已知的道理去套用未知的事物”,”蒲淩靜輕聲說,“對於魔法師而言,一味遵從經驗主義,遲早是要丟了性命的。”
    祭不由覺得麵上有些發熱。
    “海潮隻是形態,”她遠眺著霧氣濃重看不分明的遠處,眉頭輕蹙,“我不擅攝靈,無從探知結構,也並未從中感受到殺意。”
    拉比德的暗族,信條是罰與約束,他們對負麵情緒的感知要遠遠強盛過尋常的心法術士,饒是如此,蒲淩靜也未能從中感受到殺機——但這裏終究是危險的,毋庸置疑。
    “走罷。”又靜立了片刻,她終是輕輕握了握祭冰涼的小手,祭乖順地點一點頭,跟在她的身側。
    “若是全盛狀態下,倒還有二三分窺破的可能,但現下裏這個樣子……”她無聲散掉了指尖新凝的琴弦,每一次都比上次更加地纖細脆弱。
    她是望族所出,父親又承了族長之位,自小便在夕之庭裏尊養起來,活過將近四十個年頭,卻是首次真切碰到這般棘手無解的境地。她一麵牽著祭穿過霧氣往來路走,一麵努力在記憶裏思索任何可能有用的線索,古舊書籍之上隻字篇章,長老會議間的閑散言談——達坦納北國境的荒澗,究竟是個什麼來頭?
    一晚不曾安歇,加之傷勢失血,即便有一階的魔力撐著,疲累感仍舊有些不受控地自意識深處湧出來,她正努力推動著已然有些遲鈍的思緒做解,冷不防手臂被扯了一下,牽動了橫亙胸腹的巨大傷口,當下猛抽一口涼氣,眼前幾乎要蒙上些昏色了。
    她自袖袍裏摸了幾粒止痛的丸劑囫圇吞下,感受著藥力散入髒腑,這才騰出些餘力回看突然止步的楠焱祭,這一看卻見祭已隻剩個背影,向著方才黑潮的地方已經邁了十步開去。
    當下蒲淩靜也顧不得還未完全緩解的痛感,大跨幾步追上了自顧返回的祭,隻扯住她的肩膀質問。
    “你這是做什麼?!”
    祭的眼睛定定地望著濃霧掩映的黑色海潮,神色介乎堅定與茫然,即使被蒲淩靜頗為粗暴地抓了肩膀也未回頭,隻遲疑了短暫的時間,方輕輕地開口道。
    “……那邊,有人叫我。”
    蒲淩靜悚然一驚。
    祭隻呆呆望著那處不可見的地方,瞳中似是升起了霧氣般不甚清楚,海潮無聲衝刷淺灘,落在她耳中墜入她心裏,緩慢震蕩,終了凝成極低極低微不可聞的輕聲呼喚。
    “祭。”
    “祭……”
    ……
    
    她一時有些分不出那是來自於誰的聲音,經了風與霧後仿佛變換了調子,它們一聲疊一聲地輕輕喚著,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她凝了神細細地聽著,似是聽見父親的和母親的,也聽見了珞的,聽見娉婷的也聽見了瓔珞的,甚至還有三長老同楠焱灝的。
    “……並沒有人說話。”蒲淩靜的麵色有些駭人的蒼白,此間不必說是話音,就連海潮衝刷本該有的聲音也全然沒有。
    祭恍若未聞,隻滑脫了靜扣在她肩頭的手,緩慢卻堅定地往那個方向繼續走。蒲淩靜正欲再追,一步踏出卻覺出腳下不對,已全然不是幹爽鬆散的砂礫,而是被水液浸潤後尚潮濕著的沙土。
    蒲淩靜一瞬驚疑縮回了前跨的腳步,祭卻好似沒有知覺一般靜靜走入了黑色的潮水中,蒲淩靜驚出一身冷汗,搜刮了全身殘存的魔力彙於掌中,彙出百十道閃爍著微光的琴弦朝著祭細瘦的身子攀附過去,隻是尚還不及碰到,已沒過祭膝頭的黑水驟然翻湧,其間伸出不少黏膩模糊的形跡,像是枝葉經絡又像是幹癟變形的手——它們沿著祭的袍角蔓延上去,琴弦觸碰卻仿若沉入泥淖中,隻在撤回時發出細微的噝噝響聲。
    “楠焱祭!!”
    殘損的琴弦幾乎在靜的指尖上勒出了血,然而那女孩卻仍未聽到她的厲喝,隻一步一步向著深處行進著,隻看著那黑色的潮水一步步沒過腰腹,胸脊,最後是頭。
    再無聲息了。

    作者閑話:

    大概下下章開王緘——看過第一部光與辰之庭的小夥伴應該知道王緘共有十二章,會稍微詳細地講述下某一位王族的故事,已寫過的有王緘·碧青【第十一】和王緘·瀾殤【第二】,如果能順利寫到完結的話,十二位王族的王緘是都會寫到的。
    謝謝支持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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