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九十七章:黑潮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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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一時寂靜。
    岩壁上殘留的血指印雖然細弱但也不可忽視地慘烈著,並非是使用魔力,而是曾試圖以手楔入岩壁——十指牽心,這樣的痛楚僅是想一想就足夠大部分人皺起眉頭來了。蒲淩世寧無言地盯著那五道暗色的痕跡,靈光盡失的琴弦泛著涼意硌在掌心,他盡力不去想象妻子那雙慣於撥弦弄箏的手被岩石刮擦到血肉模糊的樣子。
    “至少證明她們還活著。”打破寂靜的是白津的侍從阿爾伯特,他的目光在血跡消失處與穀底岩石之間遊移了幾個來回,“這樣的距離應當足夠一位一階的魔法師用出魔力了——更不要說是來自世家的一階魔法師。”他示意眾人看痕跡正下方的地麵,“那邊沒有血跡,證明她們確實並未在此直接落地吧?”
    不少人的神情都鬆緩了一些,喬絲琳把長弓甩回背上,長長吐了口氣。
    “那……她們現在會在那裏?”
    “荒澗底狀況不明,但危險性大概都有聽聞。”奧嘉莉婭輕撫著【靈歎】的劍身,聞言微微抬了一下眼睛,“若我是安娜貝爾夫人,自己已經負傷不輕,又帶著一個幾乎無法當做戰力的楠焱小姐,第一件事必定不會是試圖返回地麵,而是先找到隱蔽處捱到天明。”
    “嗯……”喬絲琳聞言環顧一圈,聲音稍微壓低了些,“但這荒澗下麵確實不像是能藏人的樣子。”
    入目滿是高聳到沒入霧氣的暗色岩壁,荒澗本身即是幹涸的溝渠,邊角堅硬碎石堆積,如果沒有這些霧,大概一眼就能看清千步之外的情形。
    “荒澗之底曾有河川,”站在人群之後插嘴的琳神色淡淡,“眾多水脈彙至低地,聚出這樣一條橫亙平原的大河,兩岸也曾港市密布過。後來水蝕河穀,這條河川漸漸沉入地下,再經戰爭,曾經的沃野也不再適宜住人了——但是直到舊國覆滅之前,荒澗下都應當是有水的。”
    “祭司小姐知道的倒是很清楚,”蒲淩世寧微微訝然,旋即笑了笑,“就好像親身經曆過一般。”
    琳輕輕怔住,低了頭不再說話,亞伯橫移半步,狀似無意地遮住了他的目光。
    “如果以前存在過河流,就是說也會存在支流彙入的暗洞嘍?”喬絲琳四下張望了一下,“那麼,我們是往東還是往西走?”
    又是一段沉默。
    “照舊兵分兩路吧。”最終做決定的是洛歐斐,長睫掩住他眼中的神情,但單從語速中就能聽出他已經不如開始時那樣有耐心,“一路向西,一路向東,若有發現就用各自的辦法向另一路聯絡,若是沒有——”他頓了一頓,“也必須要在天黑之前返回原處。”
    一眾人都無異議,一道點頭之後便開始分作兩群。
    洛歐斐站在向東的一路,奧嘉莉婭張望一眼,自覺站到了西麵——這樣一來至少兩隊各有一位世家族長,多少均衡。阿爾伯特似乎沒怎麼考量就一道站到東邊去了,隨著一同的還有蒲淩世寧;夏格瑞瑟站去了母親身邊,跟在後麵的是琳和亞伯,喬絲琳看到東方向還少一人,向著奧嘉莉婭點了點頭便跟了過去。
    一路四人,背道而馳,漸漸沒入荒澗深處無可探查的霧氣裏。
    琳隨在西行一路,見身邊俱是達坦納的人員,吐了口氣似是鬆懈下來,雪色長睫下一雙素若琉璃的眸子裏忽然綻出些微墨色,旋即迅速展開,似要將雙眼染成墨黑,一邊的亞伯及時遞來一隻拳頭大的銀質雕花小酒壺,琳接過去喝了一口,手抵額心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便又是一雙無暇似雪的眼眸。
    亞伯收好遞回的酒壺,多少擔憂。
    “大——”他才開了個頭,就在琳的注視下不得不改了口,“……小姐,這樣終究無法長久,昨晚我們收到了道爾女爵的信,她那裏可能也撐不了更久了。”
    “不要緊。”琳的聲音裏有些許漠然,抬頭望天時,荒澗外仍是被霧氣掩映的濁灰顏色。
    “很快……”她輕聲喃喃著,“很快就要結束了。”
    
    向東一路四人也正繼續向荒澗的深處行進著,喬絲琳甚至有一支箭搭在弓上,稍有響動就能立即射出。洛歐斐一如既往走在最前麵,幾乎每隔幾步就有泛著細碎堇色光芒的殘流彙入他的身體之中,越是向前,他的眉頭就蹙得越深。
    “達伊洛族長是有什麼發現嗎?”見此情狀,蒲淩世寧輕聲問著,絲毫不為他的年輕有所質疑。
    “這片霧……對‘造物’的傷害很嚴重。”洛歐斐搓撚了一下指尖,似在感受彌散空氣中的水霧的質感,“沒有實體作為依憑的東西,無法在這裏撐過多久。”
    蒲淩世寧心頭一提。
    洛歐斐看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包括安娜貝爾夫人的琴弦,還有祭的翎蝶——”他將右手舉至眼前,食指指尖便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堇青色魔光,一隻手掌大小的、隻生有四片透光翅翼的蝶的形體從中析出,振翅刺入霧中,不過十息,就化作眾人先前見過的泛光殘流重新回到他的身體中。
    “——都無法存在太久。”
    喬絲琳抿了下嘴唇,多少有些沒底地嘟噥了一句。
    “隻好祈禱她們不會碰到遊影了。”
    
    利刃劃破布帛的聲音令祭的心頭狠狠一揪。
    從岩縫向外望去,蒲淩靜不知擲出了一個什麼東西,一道魔光在一大團漆黑正中炸開,將幾經翻湧的暗色破壞殆盡。單手摳在崖壁上的蒲淩靜長呼一口氣,吐掉了咬在嘴中的亂發,然後才自岩壁上跳下來,這動作牽動了方才那東西新在她右臂上方割開的傷口,在袍服廣袖上洇出一片暗紅,引得她輕嘶一聲。她皺著眉盯了那傷口片刻,不知是覺得無法處理亦或是沒有必要處理,搖了搖頭,用空出來的那隻手向著裹住祭的數塊岩石輕輕一握,圍攏在一起仿若蟲繭的土石隨之崩落消失。她揉了揉額心試圖緩解一下疲乏感,隻能說少時好奇,跟著訪問霧森的地之世家成員學過些簡單的控製術,卻不想是在今日派上用場。隻是她的體質和修習方向都與元素魔法相去甚遠,對精神的消耗不可謂之不大。
    她正思索著還有什麼自荒澗之中脫身的辦法,耳邊便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抬眼看時是被放出來的祭小跑過來,踮著腳尖往她右臂的傷處上施了一個治愈術——明金色的魔光流溢其上,雖不說立即平複如初,但至少抹去其上灰黑的髒汙,令其不再流血長出新肉。
    遊影的攻擊帶有“汙染”的性質,所造成的的傷口並非一個簡單的治愈術就能解決,它們的殘留猶如跗骨之毒,會不斷破壞新生的血肉,令傷口流血難愈。蒲淩靜盯著祭滿麵不安的樣子,伸手揉了揉她已不算規整的長發,祭血脈中流轉著的光元素對遊影有克製作用,但也正是為此,會源源不斷地吸引遊影獵殺,縱然已經不複生靈,卻仍舊存在著趨利避害的本能,它們知道她會是可以將它們趕盡殺絕的存在,於是便要在她尚且弱小時將她扼殺在搖籃中。
    心法術士敏感於心境,她雖未同祭講明這一重緣由,但一路走來,多少看得出她已經隱約意識到了什麼,遇到遊影時把她關起來也是為此,以防止她做出什麼傻事來。
    無論什麼時代,繼承人這樣的魔法師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寶物,在世家建立之前,那些機緣巧合誕生於世界各地的繼承人們往往等不到長到足夠強大就會被其他勢力豢養,終其一生依附他人過活,一輩子難與其他繼承人見麵,更不要說是舉行什麼甄選了。
    或許那樣還好一些,她無言地想著,若是不必甄選,繼承人也就無需你死我活,自己身邊這個不過十歲的小丫頭,大概也用不著背井離鄉了。
    蒲淩靜牽起祭因為多次使用魔法已然顯出些微涼意的手,繼續順著荒澗向東行走,達坦納東部是沃野星原,地勢相對低平,荒澗延伸過去的部分大概會比西邊好攀登一些,她們從隱息符失效時就開始向東走,荒澗下天色不明,難以感知她們走了多久。
    蒲淩靜腳下步伐一滯,被她牽住的祭收步不及差點撞到她的身上,抬眼再看時,發覺蒲淩靜的麵上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怎麼了?”祭不安地疑惑著。
    “好像有潮水聲?”蒲淩靜不大確定地說著,心知必不可能——她們行走的時間連半天都難說有,達坦納國境線上東北端的海峽更是與獵魔地萬裏相隔,但一階的感知又不會騙她,令她一時無所適從。
    祭側耳細聽,自然半點聲音也無,她離三階尚有距離,感官如何同一階相比。
    前路是未知,身後走來卻是實打實的危險,蒲淩靜沒有思索太久,仍舊牽著祭繼續向東走。
    越是向東,海潮的聲音也就越大,隻是並非是那種隨風拍擊海岸崖壁的聲響,反像是風平浪靜的海灣中,海水緩慢恒定地衝刷著。
    霧氣漸濃,從十步難現漸漸成了不見方圓,蒲淩靜牽緊了祭的手,謹慎地向前挪動著。
    某一步時,腳下觸感忽地變軟,兩人低頭看去,隻見腳下的岩石地麵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細密綿軟的砂礫,海潮聲即使祭也得以聽聞,空氣中除卻荒澗獨有的腐敗氣味,並聞不到海水應有的腥鹹氣息。
    黑色的潮水自東向西湧來,在沙地上堆出雪白的泡沫,退去時又消散殆盡,其間漲落衝刷十分有節奏性,沒有哪怕半分的誤差隨意。
    荒澗的崖壁仿佛從不曾存在,與她們同處一片濃霧之中的,是一片墨黑無際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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