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九十六章:遊影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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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團漆黑的形狀、像是凝膠又像是焦炭一般,在岩石縫隙中緩緩蠕動。
    荒澗的縫隙中一如既往盛滿了潮濕和腐朽的氣味,任何外來的生物都難以在此生活——積攢了千載的毒霧足夠瓦解任何野獸與魔物的鱗甲和外殼,蟄伏於淤泥岩縫裏的原生魔物則悠哉地等候著大餐從天降落,就算憑借己身所長僥幸避過此類災厄,仍有不可解的噩夢長存其中。
    湧動的霧氣挾來一絲新鮮的氣味——那味道如此嶄新清澈,似乎從來不曾在這裏出現過,像是某種清冷的花的寧馨,又仿佛精心調配過的香料的餘燼。
    那漆黑的團塊被這樣的味道吸引著蠢蠢欲動起來,幾番顫抖後扭轉成一道漆黑的形似蜥蜴的暗影,悄無聲息地順著嶙峋的岩壁攀爬而去,在轉過數個堅硬的棱角之後,感知範圍內顯現出了不屬於這裏的身影。
    ——是人類,盡管感知到的瞬間有些詫異,但這點不足為道的驚異轉而被新一輪的貪婪遮掩下去,那一行人共有八人,有男有女,卻無一例外散發著濃鬱的魔力氣息,在那雙影翳遮蔽著的眼睛裏清晰可見,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周身都自發結出一個獨有的“域”,其中甚至有兩人——可能是巧合,那兩人都是白發白衣——周身的領域竟致密到他的視線都無法穿刺進去,隻能影影綽綽地透過磅礴的魔力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形。
    暗色團塊幾經猶疑,終究禁不住隨著他們行進被風息裹挾來的誘人氣息,它倒也有些自知之明,並未一開始就把主意打到最強盛的二人身上去,幾步遊移,貼附在岩壁上的團塊變為一線小巧纖細的影,順著岩縫背光的方向謹慎地貼靠過去。
    荒澗之底的霧障在初現藍白的天光下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灰敗色彩,隨著潮濕黏膩觸感一道而來的是一種近乎腐敗的氣息,夏格瑞瑟走在人群偏後的位置,銀色劍柄貼附在他右手的掌心,以戒備的姿態微微提起。
    一眾女孩子們被一起留在了荒澗之上,由黎家的暗衛和數位達坦納的貴族們保護,大凡世家所出的一階,幾乎都跟著一道下到荒澗之底。荒澗下麵究竟有什麼,就算是夏格瑞瑟這樣生於達坦納長於世家的魔法師也敘說不清,就算有意去尋找什麼古早記敘,大概也隻能得到一句掉進荒澗的存在擺脫不了死亡的結局。荒澗於達坦納是天成的邊界,哪怕有愚蠢到妄圖挑戰製約國與亡靈世家的勢力,也不得不止步於天塹邊際。
    他微微偏過頭去看走在眾人前麵的達伊洛族長,蒼白霧氣似為本就不似生靈的存在披上阻絕視線的紗衣,哪怕從他這裏看過去隻能看見他披散下來的白發和邊角紋有堇青色火焰徽飾的衣裾。他隻覺得如果換了他遇見這樣情境,大概也要頭痛到不行——雖然還不明晰楠焱跟達伊洛之間做過什麼約定,但就憑這位繼任不過三年的年輕院長就這麼帶走了被眾家寄以厚望的楠焱繼承人,就足以斷定未來的達伊洛家族會因此次的至尊繼承一事被推上風口浪尖,畢竟德蘭和至尊之間所有的傳言和維係,都太過曖昧不明,哪怕是再公道不過的裁決斷定,都會因為過往被輕易扣上一己私欲之名——如果那位繼承人才剛到達伊洛的手邊就出了這樣大的損傷,往後的達伊洛將在監督繼承的事情上處於極端被動的地位,哪怕僅是出於公事人情,楠焱祭都是達伊洛所不得不要救的。
    更何況……夏格瑞瑟的眸光微妙地偏轉了一下,想起曾聽過的預言和有關至尊與德蘭之間揣測的糾纏,他未必就隻是全部出於家族職責而已。
    他正這樣有些不著邊際地想著的時候,忽覺背後投來一股似是視線又似寒意的探查,拔劍出鞘還不及回身,一股帶了腥臭氣息的風便向他猛撲過來,肩頭被人猛地向後一扯,堪堪避過了那張漆黑大嘴的一次撲擊,將他甩到身後的蒲淩世寧甩出那根幾乎已無魔光餘存的琴弦,卻並未如預想般徑直把那東西劈斬開來,琴弦仿佛陷入泥淖,甚至連抽出收回都受到了阻力。蒲淩世寧見狀微一咬牙,剛要再灌注魔力進去,眼前寒光一閃,那團漆黑應聲化成兩股灰黑色的霧氣,蒸騰消散進荒澗深處無盡蒼茫的霧障裏。
    洛歐斐不知什麼時候已出現在了濃霧的對麵,劍鋒輕振,其上沾染的黑色粘液也隨之消散無形,一眼瞥過後眉頭輕蹙,長劍無聲熔化,再度變回指環的形跡。
    蒲淩世寧鬆手放了尚有沒回過神來的夏格瑞瑟落地,夏格瑞瑟忙向他道了謝,蒲淩世寧隻輕言一句不必,隨之俯身去查看那東西方才破土而出的地域。
    “……這東西是?”他稍微有些遲疑。
    “嗯。”洛歐斐應了一聲,調整了一下戴在左手食指上的銀色指環,“隻是沒想過,時至今日仍舊會有這種東西存在而已。”
    奧嘉莉婭無言地望著灰黑色的塵土自指縫滑落。
    “——是遊影啊。”
    半晌無息。
    遊影是生命的殘渣,是血和火的餘燼,是不被彼世接納的亡魂,是生死間無意識的迷途者。
    它們並非活著的東西,也不是徹底的死物,不是通俗意義上的殘魂,也不具備所謂的靈魂。
    遊影從何而來?或許德蘭也解釋不清。
    對迷途者而言渴求力量和生命是本能,但又因為它們本身並不具備這些特性,比起活著的生物甚至是帶了敵意的死物都更加難以察覺。
    ——這也是為什麼即使這麼多的一階在場,在遊影出手攻擊夏格瑞瑟之前都未有人能覺察到的原因。
    一把灼亮的琴弦自漆黑的團塊內部炸開,頃刻將其撕扯成近百塊灰敗的殘片,那東西發出一聲活人無法聽到的哀鳴,化為霧氣消失在了穀底。
    拖曳在地麵的琴弦上流光微閃,旋即一起消散無形,蒲淩靜幾乎是有些脫力地側靠在穀底的岩壁上,咬著嘴唇才沒有大口地喘起氣來。纏繞在她右手指尖的琴弦已經隨著拖在地麵的部分一起消失了,隻留下用力後泛紅的印記,而她左手則牽著祭——楠焱的繼承人鬢發微微有些蓬亂,望向蒲淩靜麵上的時候,滿麵皆是隱憂。
    心法本就不是以體術為長,更何況是原本就偏向輔佐定位的琴引,就算蒲淩靜天縱奇才擁有足以牽製一頭凶獸的攻擊力,也仍舊無法回避她的魔法不擅正麵攻擊的短處,閃避起來全靠一階的強勁感知,毫無規則章法可言,大約世家裏隨便一個劍引的孩子都會比她躲得更有效率些,祭不自覺地想起曾見楠焱淳澈在他的辰垣樓前舞劍,便是風過時櫻落如雨,也不會有一片花瓣能擦到他的衣畔。
    祭提聚了一下遊走周身的暖意,將混合著術式的魔力一道散布向緊握著她的那隻冰涼的手中,明金色的光弧聚散盤繞,緩慢隱沒。
    蒲淩靜似是怔了怔,並未拒絕她的好意。
    祭低頭望著自己的劍,【嗜血】仍是一副久經歲月的滄桑模樣,單單看著很難感受到切實的鋒利感,隻怕拿出去就算說是古董也少有人會反駁。祭心中清楚比起纖細的琴弦,劍會是更好的攻擊武器,隻是她無論腕力體力都還差得太遠,想必連一劍將那東西斬做兩截都難以做到。
    她抿一抿唇,劍柄合在掌心,貼著細微的薄繭。
    一隻手放到她的頭頂上,輕輕地摸了摸。
    “別想那麼多。”蒲淩靜似是緩過勁來,便用空著的手撫了撫祭的長發,她抬眼望著灰敗的霧障,不知向視線投向了何處。
    “你的路還長。”她前跨一步,已經消散的琴弦再度閃爍出現,重新纏繞在了她的指尖。
    毫無生氣的寂靜裏,發出不詳的翻湧聲。
    隔過不可視的濃霧,有墨色的海潮無聲衝刷、包裹。
    弦響一聲,暗綠魔光自箭鏃命中處綻放開來,伸出無數細密根須,狠狠地勒進麵前的遊影體內,遊影發出無法聽聞的哀鳴,消散無蹤。
    喬絲琳確認遊影消亡後收起了長弓,垂下眼眸用腳尖踢了踢因為沾染遊影變得漆黑蜷縮的根係,在心裏計算著餘下的箭支總數。而在她周遭的諸位世家族人也多用著自己的方法清剿著暗中接近的遊影,諸如蒲淩世寧和夏格瑞瑟那樣實在幫不上忙的都站在眾人圍攏的內側,麵上無不顯出慚色。
    蒲淩世寧看著那根躺在自己掌心,毫無生氣幾乎如同一根普通金屬絲的斷弦,不自覺地咬住了牙——眼下已然再清楚不過,他這樣的文職出來獵魔都算勉強,下到荒澗,更是隻有拖後腿的,白擔了一個一階的名頭。
    但他難以接受……難以接受那個曾經牽著他遊覽街市的少女就這樣死在陰濕的荒澗之底,屍骨難覓,隻餘昨夜荒原之上倉促回頭。
    那便要成了最後的記憶了。
    “找到了。”一身黑色獵裝的奧嘉莉婭聲音不大,卻足夠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楚,各顯神通的眾人紛紛料理了手邊的遊影,然後一道聚集到了奧嘉莉婭的所在之處。
    她的【靈歎】猶如銀色長釘般楔入岩壁中,在她拔出的瞬間,其下穿刺的遊影就無聲消散了,她迎住來人的目光,向著上方岩壁,輕輕揚了揚頭。
    眾人都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隻見岩壁之上,離地約有二三人的高度處,五道纖細卻猙獰的血指印從高處貫下,旋即戛然而止了。

    作者閑話:

    卡文
    順帶被畢設和論文折磨
    啊!世上為什麼會有畢設這種東西存在!!
    我不會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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