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七十五章:停佇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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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王庭花園裏聲聲鳥鳴。
    少有人知的是,在謁見廳的西麵,一棟小小的黑色的塔樓頂端,還建有一個溫室園庭,在大塊天窗外加設著的結界令外人即便是鼻子貼著牆壁也無從窺見內景,便是偶有一時走岔的王城侍從們從長廊盡頭曾經一窺風景,下一次也極難再尋到原來的路徑,王城的溫室花園,一直都是一個無法證實的、傳說樣的幻境。
    但是卻有一個穿著女傭長裙的年輕女孩,正捧著一疊衣物邁進那條少有人知的廊道裏,在確定四下無人後,她空出一隻手來撫過那麵殘留著半舊壁畫的牆壁,輕輕誦出某個短句,牆麵上的壁畫大塊大塊地剝落開去,露出其下散發著熒紫光輝的禁製紋印。侍女在確認紋印啟動完整後並不遲疑,隻輕輕低了下頭,便如穿過一道紗帷般從那麵牆壁裏穿了過去。
    ——她低頭是有原因的,穿過那麵牆壁後,一株巨大的闊葉樹遞出一根堅實粗壯的側枝,足有嬰兒手臂粗細的暗綠藤蔓在其上盤折攀附,於末梢綻出藍紫色的新異的花,散發著一種仿佛煙熏香料般的獨特氣息。腳下碎石小徑的兩側開出一種巨大的、低矮的白色的花朵,足有一張茶桌大小,幾乎將草地盡數遮蓋,隻在邊角縫隙裏還生長著另一種被細長花葶捧起的、成串的藍色花。若是向遠看去,成樹成叢,又或者藤蔓攀援,匍匐而生的各類花朵植物數不勝數,無一不是在外界難以一見的品類,眾多花的香氣在微微濕潤的空氣裏曖昧地混作一團,凝成一種讓人生出幾分睡意的獨特氣息。
    侍女並不耽擱,她拐過小徑走到溫室邊緣,一處被紗幕掩映著的小小區域邊角,將手中的托盤的衣物放在一邊的小桌上,隻撥開那重重紗幕輕喚一句。
    “小姐,您該起了,今天和客人們的獵魔——”
    她不及說完,層層紗幕便已經揭到了底,圍攏起來的一張圓床上空空如也,並沒有人在的痕跡。
    侍女聳然一驚,立即撥開重重紗幔衝了出去,溫室裏仍舊百花齊放綠植掩映,卻處處不見人影。
    “小姐!小姐——”她順著小徑一路小跑,幾乎恨不得將整間溫室翻過來,直到跑過大半個溫室後才終於鬆了口氣,卻見窗邊一張高背軟椅裏睡著一個少女,手裏還拿著一本詩集,桌案邊的白燭已經幾近燃盡,而少女呼吸均勻,毫不知情。
    侍女長長地歎了一聲,蹲下身來輕觸女孩的肩頸要將她喚醒,推過幾下後女孩似才轉醒,卻仿佛是受了什麼驚嚇似的倉皇跳起並捂住了左邊眼睛,連那本漆皮描金的書本跌進泥地也顧不上在意。
    “是我呀,小姐。”侍女無奈地將詩集撿起重新放回桌案上,厚實的封皮如同花朵般翻開翹起,她騰出手來為女孩披了鬥篷,攬著她回到床榻那裏去,“小姐怎麼睡在這裏?”
    柯蕾莎自驚嚇裏緩慢抽離,勻一口氣後撤掉了擋著眼睛的手,坐回床邊,答得有些怏怏無力。
    “……做了個不太好的夢罷了。”
    正逐個解著女孩睡袍扣子的侍女聞言不由驚了一驚,環顧紗幔之外的一片綠意,有些不甚確定。
    “不會吧……小姐,這些花草我昨夜都細瞧過了,都開得正好,這樣還要做夢,沒有道理呀。”
    “大約是我逆了先知大人的心意吧,”柯蕾莎無力地扯了下嘴角,“先知大人素來是不會縱著我的。”
    侍女歎了口氣,“可是因為小姐前夜跑進了達伊洛家族的客庭裏?”
    柯蕾莎搖了下頭,站起身來讓侍女服侍著套上一件頗厚實的白襯衫,又用綴了茶晶的緞帶在領口結成一個花型,自托盤裏挑揀了一下,除開右手小指末端必要的家徽戒指,又另挑了一枚鑲著眼狀暗色寶石的銀色細戒。侍女搬了麵小鏡子在她麵前,執起針梳將她棕褐色的卷發梳理蓬鬆,在耳際額前翻起俏皮的蜷曲,而柯蕾莎隻望著鏡中自己的眼睛,那是一隻比起祖母綠都要鮮豔三分,瞳孔卻如野獸細長的眼睛,若是盯得久了幾乎要覺出那眸中深刻的陰影幾乎拚合成一個殘破卻駭人的印記,叫人不敢直視下去,她隔著鏡麵輕輕摸了摸那隻眼睛,就仿佛那是什麼可以被拿在手上的寶石珍奇。
    侍女將鏡子自她手裏拿走,拿了幾條遮眼的眼罩供她挑選,柯蕾莎選了那隻純黑邊角刺銀的,襯她一身獵裝倒也合宜。平常在城庭間總要穿那般贅重的大裙子,搭配的眼罩上也多縫一朵紗質盤折簇成的薔薇花形,在杜德絲族中,那幾乎成了她的個人印記,那一朵花便昭示著,那之下隱藏的絕非是什麼尋常的傷情。
    “小姐不要看啦,”侍女蹲了下來給女孩的長靴束緊鞋帶,“您的眼睛是很漂亮的呀!而且先知大人不是也說過還會有轉機的嗎?”
    “這樣的事哪裏還會有轉機的……”柯蕾莎低聲笑了一下,仰頭望著玻璃穹頂之外天色陰鬱,“哥哥他們已經到了嗎?”
    “現在還早,”侍女給另一隻靴子也綁緊鞋帶,“大概還要過一會兒吧。”
    柯蕾莎輕輕地“哦”了一聲,又陷入了沉思裏。
    而另一邊的某個房間裏,琳正對著一麵寬大的落地鏡湊得極近,在右耳上戴了和身旁的亞伯左耳上相差無幾的歐泊耳釘,亞伯伸手遞來一條黑色的絲帶,琳接過後咬在嘴裏,將滿頭披散下來的純白卷發高高束起,隻在鬢邊留了兩縷婉轉卷曲,她對著鏡子撥了一撥那兩綹看著並不如何自然的鬢發,將將遮住左眼下一顆淺淡的淚痣,隻在微妙的角度裏現於笑顰。琳似乎是對此滿意了,這才拿起亞伯遞來的白色獵裝打理,一眼側過見亞伯眉頭微蹙,便就隨口問了一句。
    “怎麼了?可是收到了哪家推拒?”
    “是,”亞伯輕輕點了下頭,“艾瑟斯家族的代表推說尚不適宜南部環境,今早派人推了此次獵魔。”
    琳“唔”了一下,旋即對著鏡中的自己笑笑道,“荒原上所能聚集的水元素有限,冰嶺來人對達坦納的魔物族群想必也不熟識明晰,想來推拒了也在情理裏,總好過丟了世家的名頭,”她側一眼自鏡子裏看見的亞伯,“伊格特蘭德跟拉比德呢?”
    “兩家並未回應,應當出席。”亞伯答道。
    “那便夠了,”琳回眸笑笑,“我們走吧。”
    “您……咳,我是說你……”亞伯追著琳離開房間到了城庭曲折的廊道裏,“不擔心達伊洛家族麼?”
    “有什麼可擔心的,”琳漫不經心地呼了口氣,“他們同白津的兩位一樣,都是肯定要去的。”
    王城前庭間,祭坐在一匹黑馬的背上,揪著韁繩小心地瞧著馬匹在小道上邁步前行,一旁的凱瑟琳看見祭麵上的謹慎,便傾了身來問。
    “你不會騎馬嗎?”
    “嗯……”祭含糊了一下,“不算是會。”
    在祭有限的記憶裏,她騎過的也不過是楠焱族裏馴養過的獨角獸而已,獨角獸雖擅長途奔襲與載負,卻不願介入到戰火和狩獵裏,因此獵魔這樣的事情,是用不來獨角獸的,它們總是避免傷害一切生靈。雖說獨角獸的身形體量與尋常馬匹所差不多,但在性情和通曉任意上卻著實差了太多,祭隻覺得能在馬背上坐穩就已經殊為不易,若是要在馬背上揮起劍來……嗯,她覺著自己大概有八成幾率還是會掉下去。
    凱瑟琳似是瞧出了祭的擔憂,便出言安慰道,“我們大約是用不著真的去殺什麼魔物的——也就是跟在眾人裏去跑一圈而已,若是真的要上手,我肯定就不會去了。”
    祭不由有些驚奇。
    “茜娜討厭獵魔嗎?”
    “算不上討厭,隻是半點也提不起勁,”凱瑟琳攤了下手,“而且我擅長的魔法裏,治愈還是要占到多數啦,畢竟要不負家族冠名嘛。”
    祭聞聲,不由看了前麵的洛歐斐一眼。
    “哥哥當然不能一樣啦,”凱瑟琳撇了下嘴,“再怎麼說也是一階嘛。”
    兩人正說話間,陳韶同那玄袍的守衛也到了庭前,凱瑟琳瞟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問祭,“怎麼隻見北芸的公主?那個跟我們一塊兒來的叫……南什麼來著?她怎麼沒來?”
    “她比我們長那麼多年歲也才不過三階,自然沒有資格來,”祭垂下眼睛,揉一揉馬匹的長鬃,“她不來也是好的,總歸她不願意說實話,我們自然也就沒必要聽。”
    “嗯,也對。”凱瑟琳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說,“你看,那兩個祭司來了。”
    祭順著凱瑟琳點頭的方向抬頭看過去,隻見亞伯和琳各騎一匹白馬從另一條小徑緩步過來,亞伯一頭長發在發尾處束了發梢以免披散,而琳則將長發高高紮起,露出麵頰肩頸,祭不免被琳右耳上戴著的那隻足有拇指大的耳飾吸引住目光,她記得亞伯也戴著一個同樣的,多少不解。
    “他們去獵魔還要戴飾品嗎?不會覺得礙事?”
    她此番前來,卸了全數的鐲子鬢花,隻留了那隻【嗜血】化成的銀嵌紅寶石珠花備用。
    “什麼飾品?……哦,你說那個耳墜?”凱瑟琳張望一下,“那不是普通的寶石啦……祭司們進先知城左右是要服侍先知,或者幫助先知處理城中雜物的嘛,而且一旦進了先知城,基本上就是一輩子不會出來了,因為先知回絕了杜德絲家族為年歲漸長的祭司安養晚年的提議,所以想了這樣的辦法。”凱瑟琳輕輕撇了下嘴,“據說先知城裏非常潔淨——不是字麵意義上的幹淨啦,就是那裏的魔力、土地、水和空氣,都經過重重陣法篩查淨化,一旦成為祭司進了先知城,被其中力量淘洗過己身後,便會接受那裏的力量的供養,成為不會生病也不會老去的存在……”
    “不老不死?!”祭不由震驚。
    “還是會死的,”凱瑟琳擺了擺手,“隻是……至死都會保持著自己全盛時期的力量和體貌,有點像……嗯,”她微微壓低了聲音,“說實話,有點像至尊。”
    祭驚異更甚。
    她多少聽聞過至尊與常人的異處,據說直至第二任至尊楠焱熾失蹤前,他的麵貌和力量仍與幾十載前離開幻森時沒有什麼差別。細想來這位先知跟楠焱熾其實是同一時代的人,但她的手段也委實高超,竟能將這種隻存在於至尊身上的年華停佇遍及到甚至是並非魔法師的祭司身上。
    祭所知曉的不會隨時間老去的人,除開謁見時見過一麵的杜德絲的先知,姑且隻有楠焱淳澈一人,但楠焱淳澈雖麵貌不老,但其力量是絕對無法一直維持在巔峰時期的水平的,他在數年裏日漸顯出的衰弱,是赤鬼都要一道憂慮,卻無法違逆的事情。
    凱瑟琳似是看出了祭所想,便勸慰道,“當然是有代價的啦……長期生活在那樣潔淨的循環裏的人類是無法輕易脫離那樣的環境的,他們的身體已經變得相當脆弱和敏感了,一旦驟然脫離那樣的環境,會比常人以千百倍的速度被病痛和衰老侵蝕殆盡,這也是為什麼先知城的絕大部分祭司們都不會離開先知城的原因。”
    “可是……”祭有點糊塗了,“如果他們不能離開,那又是怎麼……”
    “所以才要靠那顆寶石,聽說那是隻有最高階的祭司才能得到的殊榮……”凱瑟琳輕聲說道,“聽說是用一種很古老的魔法把靈魂封印在特定的寶石裏,少了靈魂的規製才能對軀殼做進一步的強化,隻有被授予這種寶石的祭司才能離開先知城到外界來,隻是無論如何都會很辛苦就是了……而且從得到那顆寶石開始,乃至之後的歲月裏都將不能讓寶石離身,既是榮光,也與桎梏無異。”

    作者閑話:

    190803捉蟲
    南珠是三階,寫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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