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七十四章:遺裔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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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叩之後,客庭高聳的黑石大門便開啟一個縫隙,為首一人正是亞伯,身後跟著的,是祭在賽瑟麗茨宮的晚餐會上曾經見過的那位白津的守衛。亞伯顯然不曾想到這樣深的夜裏,園庭裏還能熱鬧成這個樣子,當下也唯有側身放了那名守衛進來,然後向洛歐斐彎身行禮。
    “實在抱歉院長閣下,看見這位阿爾伯特先生一直在找阿詩蘭殿下,在下自作主張將他帶了來,還希望院長閣下莫怪。”
    洛歐斐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有如何介意,隻稍微前跨一步將祭掩在身後,那守衛向著阿詩蘭單膝跪地行了一禮,輕喚了一聲“殿下”,阿詩蘭素不見神情的麵上露出一點銜了歉意的笑容,上前拉他起身,阿爾伯特垂著頭站起身來,似不經意地向著祭所在的方向掃了一眼,然而所見的唯有那位達伊洛族長的一襲白衣。
    他的眉頭極輕微地皺了下。
    “失禮了,”阿詩蘭向著眾人點了點頭,“已經夜深,我就不叨擾了。”她攬一攬裹覆著的黑紗披巾,“阿爾,我們走吧。”
    守衛低低地應了是,跟在阿詩蘭的身後一道離開了園庭,亞伯站在門邊低低地歎了口氣。
    “柯蕾莎小姐。”
    柯蕾莎見自己被叫住,隻好吐了吐舌頭,小跑著到了亞伯的身邊去,祭從洛歐斐身後挪了半步出來,望向柯蕾莎的一身黑裙。
    “莉莎。”她喚著,聲音平靜。
    柯蕾莎轉過頭來看著她,麵上仍是那種如若小孩子的天真笑意。
    “謝謝你。”祭垂了垂眼睛。
    “那,明天見咯。”她向著祭揮了揮手,“做個好夢呀。”
    祭一怔,但亞伯已經將她帶出園庭,將厚重的黑石門扉輕輕合攏,而洛歐斐攬一攬在原地呆立不動的祭的肩膀,帶著她回到樓館中。
    她方才說……做個好夢。
    作為至尊繼承人的餘燼,那些成為了先知的孩童們,都可以以某種獨有的形式預見“未來”……
    她預見過,隻是不曾在意過。
    影翳鋪散開來的長廊中,祭幾乎沒有意識地拖著腳步行走。
    夢……她做過夢,做過那種隔過長久歲月仍舊鮮活,刻在心底永不褪色的夢。那是在她睜開眼睛之前,在她重新誕生於這個世上之前,用這雙眼睛所確證的夢。在那場夢裏她的身軀血肉於長夜成為鹽雕的塑像,荊棘攀援,夜色裹覆,可她直到意識潰散的邊緣,也不曾放棄某種難以言說的希望。
    她記得她等到了……在長夜至深時有熾白色的箭劃過無盡的夜色,落進地平線的盡頭化為新生的永晝的明光,而她卻在那片重新揮灑於世的光明裏,化為飛灰,走向滅亡。
    多麼……相像。
    她記得【嗜血】中銘記過的影像,曾有一個女人在城庭的廢墟裏迎來死亡,她化為煙塵沙土,化為風息灰燼,化為一切不可把握卻無處不在的東西,消弭於這個世上。
    終焉的盡頭是什麼?
    她隨著永夜死亡。
    那便是……她的滅亡。
    “祭!”
    一聲斷喝,將祭從那沉入夜色的夢境裏堪稱粗暴地拉拽出來,那一瞬恍惚帶來的眩暈要祭幾乎站立不穩,一雙手——似是因為吹過了涼風而隔著衣料也能覺察到涼意的手握住她的臂膀,領著她重回現世,引著她立足此處。
    祭揮去眼前初現的漠色,洛歐斐來正望著她,那雙堇青石般瑰麗卻清冷的眼瞳猶如一汪深潭,從中溢不出半分波瀾撼動。
    她就這般直愣愣地迎著他的注視,靈魂如同被什麼東西牽引著,緩慢地舒展開來,最終落回實處。
    “我……”
    她張了張嘴,卻隻覺無力,幾乎連完整的字句都吐露不出。
    “不要信她的話,”洛歐斐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側,站起身來,引著祭繼續往房間走,“杜德絲和拉比德一樣,深諳作用於精神的魔法,不僅具現於術式,更留存在平白的話語中。”他緊一緊握著她的手,“他們擅於誤導……擅於讓人產生錯覺,也擅長讓被影響的人深信他們所樂於得見的結果。”
    “但是……”她輕聲說,“也並不是全是虛構的,是嗎?”
    洛歐斐有半晌靜默。
    “對,”他最終說,“真假交互,才能得到最好的效果。”
    祭默默地思索著。
    “不要活在尚不可知的未來中,祭。”洛歐斐認真地說,“你應該聽過我的家族的特殊之處,我們之中偶爾也會生出不亞於這位先知的預言者,但無論如何,當下仍要繼續的是你的生活,不要在那場已經預見的未來真切到來時幡然悔悟,有那樣長久的時間,都活在對這必將到來的一日的惶恐中。你……能明白嗎?”
    祭輕輕點了點頭。
    他揉了揉祭的頭發,將她送到房間門口。
    “……院長閣下。”她猶豫著出聲,喚住了他的遠走。
    他微微偏過頭來,已經解散的白發被風拂亂,落進淺淡的月色中。
    “您,也是預言者嗎?”
    又是片刻沉默,末了末了,他點了下頭。
    “如果硬要說的話,我確實在這個範疇,”他溫聲說著,“隻是這並非我的長處,我所能預見的片段很短——短到有的時候連我自己都不會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但是我的感知能夠延伸過去,”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與未來某一刻的我,心緒相通。”
    祭呼吸一滯。
    “已經很晚了,祭,”他說著,“早些休息。”
    “好的,”楠焱祭靜靜望著那人遠走。
    “晚安,院長閣下。”
    有個問題那瞬間曾有讓她一問的衝動,但最終並沒有問出口。
    如果未來傳遞過來的苦澀和悲痛如同潮湧,究竟要如何,才能重整心緒繼續向前走。
    她也一樣沒有來得及問他,如果預言並非他的長處,那他最鋒銳最強勢的一麵,藏於何處?
    她重新洗漱,換下裙袍,熄滅燈火,睜眼望著一團凝實的黑暗,攜著叫她無法喘息的壓迫力,一點一點地擠進她的心中。
    她閉了眼睛,很快沉入幻夢。
    那一晚她做了一個夢,夢見無盡密林,夢見雪白廊柱,夢見高塔和王城,夢見人類不可理解的盛世繁榮。
    那是一個……很好的夢。
    她的靈魂慢慢鬆懈下來,將己身盡數托付幻夢。
    長夢無終。
    而相距不遠的庭中,阿詩蘭在梳妝台前卸下自己的頭冠和耳飾,摘下攀附指間纖細精美的戒指,盡數收進一個小小的、白色的妝奩中。
    她的房間裏沒有侍女,而她卻好似也習慣了般,費了些力氣脫去繁重的禮服,換上一身剛剛過膝的單薄裙子,掀開羽被衣角,將自己裹進床褥中。她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撚了一下,便熄去房間裏的大部分燈火,隻在門廊屏風外留了一盞壁燈,以及自己的床前,留了一個小小的蠟燭頭。
    她似乎是滿意了,便又將自己往床鋪中間挪了挪,臨閉眼前卻像是想到了什麼,便輕輕地,歎了一聲。
    “不準對那個繼承人出手哦。”
    屏風外的守衛有一時靜默,終是有些不情願地應了是,但他卻像是忍耐不住似的,仍舊勸說。
    “但是……阿詩蘭殿下,您明白,杜德絲的先知也明白,那女孩是一定要成為第三任的至尊,並將含著光的血液奉還給德蘭一族的,無論她將付出什麼代價,無論她會麵臨如何的終末……”
    阿詩蘭在昏暗的暖光裏睜著眼,靜靜地聽著。
    “……在她之後,德蘭將真正接過世間眾生權柄,成為支撐世間命運的一族,而我們……白津的衰弱也會隨著德蘭對世界的接管愈加迅速,最終連灰燼都不會剩。”
    “我知道是徒勞的,”那守衛低低地笑了一聲,“就算沒有她,也會有別人,就算沒有楠焱,也會有杜德絲,拉比德,特維希爾之類的其他家族……”
    “可是阿詩蘭殿下,為什麼不能將這個終局到來的時間盡可能地延後呢?”守衛低聲地請求著,“為什麼我們要將己身領土毫無保留地交給外來者,不做一絲一毫的反抗呢……”
    阿詩蘭的手指撫過冰涼的綢緞,畫出一道顏色灰暗的柔軟溝壑。
    “貪欲的大門不能打開,熄滅的戰火不能重燃,”她靜靜地說著,如同一尊不存生機的人偶,“你知道的……阿爾,被放棄的不是我們,而是”他們”,在德蘭到來之前,我們在”他們”麵前就什麼都不算,而如今”他們”早在漫長的時間裏化成飛灰餘燼,我們尚存至今,已是無處求來的恩典。”
    守衛靜默著。
    “我們與”他們”,跟德蘭在這世間是不能共存的,德蘭的到來曾經挽救過這裏,而現今的【吞噬】,也是隻有德蘭能夠戰勝的東西,權柄的移交,早在第一次碰撞發生時就已經不可違逆。”阿詩蘭聲音輕柔,伸手撫平綢緞,似要揮開世間所有的雲霧與愁緒,“如果想要我們深愛的這片故土早一日脫離永夜的蹂躪,我們便不要做任何有可能幹涉德蘭、世家以及至尊的事情。”
    她闔上眼睛,陷入床頭鬆軟的枕頭裏,最後開口,聲音如若夢囈。
    “……那是我們作為”原住民”,能留在這世間的、最好的賀禮。”

    作者閑話:

    後續狩獵部分略卡,痛並快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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