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七十三章:莉莎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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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亞伯注視著南珠的身影順著城庭之間聯通的小徑慢慢隱於夜色,麵上殘存的些許不屑之色慢慢嚴肅沉凝下來,他側過頭去望自己身後,達伊洛家族所居的客庭,方才的柯蕾莎和阿詩蘭,正是進入其裏。
    要說杜德絲大小姐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執著地找到客庭來,亞伯還是略知一二的,自從舊年先知替他們兄妹二人接引至劍塚時見過那麼一麵,柯蕾莎便對這位傳說裏最有望位繼至尊的繼承人產生了極其濃厚的興趣,平日總圍著與楠焱有所交涉的族人問東問西,隻是那位楠焱的嫡小姐著實是個寶貝,常年深藏重闕禁庭,便是有族人去往極東走動,也至多是在席上瞧見一麵而已,怎樣也是問不出什麼的。但大約越是如此,便平添了柯蕾莎更多的好奇,好不容易這位繼承人離開重闕,若是不親自來見上一見,大約也是不合那位小姐的性子的。
    但是那位白津的公主也跟了去——她說自己是不認路,這一點亞伯是絕對不信的,況且就算庭中侍仆有見識短淺的畏懼白津人身形有異,但總歸還有同他一樣自先知城裏出來的祭司甚至是謁見廳裏退下的賓客,她攔住誰問不行?
    亞伯立在原地略略思量片刻,終是認為有必要打聲招呼,幾步邁出,一身素白便融進了達坦納雨季新始的夜色裏。
    此間的祭正從溫熱的帕子裏抬起臉來,與重闕間慣用的花汁不同,達坦納素來浣洗用的似乎是某種草藥劑,盡管其間調和了些頗具地域特色的香料,但仍不難察覺其下來自於藥草的清苦餘息。祭倒是十分喜歡這樣的味道,既不媚俗也不過分寡淡,在麵上溫過一遍之後,整個人都好似要鬆軟下來,生了些倦怠之意。
    旁邊服飾的侍女接了祭用過的帕子,另一位上前便要解祭的發髻,卻在此時,祭忽然聽見窗欞之上“咚”地一響。
    “什麼聲音?”祭微微偏了頭問,正要解祭頭發的侍女指間便是一空,當下裏順著祭的示意行到窗前開窗查看,夜間雨初停,一輪不甚完滿的白月隔過雨霧發著介乎清冷與晦暗的光,除了對麵樓館的達伊洛小姐房間還亮著一盞燈似在浣洗,庭院裏空寂無人,哪裏會有聲音?
    “沒有人呀,”那侍女合上了窗子,“楠焱小姐是不是聽錯——”
    她話音才落,窗框上便又是一聲“咚”的輕音。
    那侍女眉毛一揚,猛地推開窗戶,卻是同方才一樣,城庭空蕩。
    夜色漸深,那侍女多少覺得有些發毛,隻小心翼翼地合了窗子,小心賠笑道,“許是些趨光的鳥兒蟲子撞了玻璃罷——楠焱小姐?您要去哪?”
    祭已重新披了外袍,將窩於領口的一綹鬢發挑出理順,聞言便頭也不抬地道,“我出去一下,待回來再收拾吧。”
    “……是。”兩名侍女對看一眼,皆垂首應是。
    早在那聲音第二次響起時,祭便想起自己早前也經曆過這般把戲——那時尚在極東,尚在朱紫重闕的華安庭,楠焱灝領了殷如的差來華安庭叫她,也是用著這般法子,用石頭子兒敲她的窗戶。
    明明沒有隔過多少年月,但不知為何現下裏回憶起來,卻好似鍍了一層暖黃的光,其間細節麵孔,再不明晰了。
    才這樣想著,祭已經下到庭中,自是無人,而對麵樓上凱瑟琳的房間也已燈熄,隻有另一邊洛歐斐的房間有燈光尚明,庭中空蕩寂寥,隻存細微蟲鳴。
    祭卻不急,隻慢條斯理如散步般緩緩踱到一棵正對方才窗戶的大榕樹下,那樹大約也有不少年歲,枝幹微傾,層密的葉片將僅存的一點月的輝光遮掩幹淨。
    祭微微抬起手來,五指的指尖處各燃起一簇明亮的、淡金的光焰,五隻細巧的翎蝶自指尖析出,如小小的燈盞圍攏在祭的周身,散發著柔和的光線。
    ——這一手還是自赤鬼那裏學來的,看似化形,卻並非化形,與瓔珞或者楠焱悅那般製造作為化身的翎蝶不同,祭製造這樣的翎蝶隻需聚合埋藏於身的光元素並施以命令,按赤鬼所言,這是血脈裏富集著光的人的獨有能力。
    祭借了翎蝶的光照明,抬頭往上看去,便見榕樹枝幹上有兩個人形,趴在樹枝上的女孩子一身黑衣,祭在席間和舊年劍塚都見過,而稍高一點的樹枝上則輕盈地立了一個藍裙白發的少女,極其蒼白也極其纖細,祭雖不知這兩人怎麼會湊到一起,但當下也隻有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柯蕾莎覺察到自己被發現,嘻嘻一笑便順著樹幹滑落下來,而那名白津的少女一步邁空卻仿佛有風馱伏,從容地落到平地。
    “柯蕾莎小姐,還有阿詩蘭殿下。”祭無奈地向二人都點一點頭,“這個時間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情?”
    “哎呀,我好早以前就想見見你了,”柯蕾莎吐了下舌頭,“自從先知大人說你們會來雨霧節開始,我就天天等著盼,好不容易才等到啦。”她側過頭去看阿詩蘭一眼,撇一撇嘴說,“她……她說她迷路了,過會兒我回住處的時候順路送她回去就好了。”
    祭點一點頭,旋即不解地點了點自己,“柯蕾莎小姐找我……嗎?”
    “叫我莉莎就好啦!我也叫你祭。”柯蕾莎說著便拉著祭坐到了園庭裏的長椅上,阿詩蘭沒有插嘴,隻是不聲不響地在另一頭坐下。
    “我是第一次見到除了我和先知大人以外的先知嘛,”她笑了笑說,“雖然聽說外駐的旁係裏有兩三個,但是駐守城庭的本家裏,我這一輩就隻有我一個呀。”
    祭有點詫異地看了柯蕾莎一眼,若不是她自己承認,祭自認是看不出這樣一個愛鬧的小女孩也是一名先知的。在重闕間跟祭同輩的先知有瓔珞、灝還有楠焱軼,雖說性子全不相同,但多少都是看得出些先知的特質的:瓔珞自不必說,言行風範無不得見她超脫年歲的沉穩;而灝則是天賦與處事上,自生巧妙之處絕不會叫人不舒服;至於楠焱軼麼……祭想一想,覺得超脫年歲的陰沉大約也算得上是一種超脫吧。
    但這些在柯蕾莎身上都是尋不見痕跡的,她就如同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心無掛礙,備受嗬護地在雙親膝下成長起來,全然沒有體會過所謂先知的有用或者可悲之處。
    就算是這樣,祭還是有些糊塗的,“可是我聽聞……杜德絲的先知與世家新生代中廣義的”先知”並不是一個意思,我們……沒有那位先知一般可以預見未來的能力呀。”
    “是嗎?”柯蕾莎掩唇輕笑,眉眼彎彎。
    祭有些遲疑。
    “雖然細節上多少是會有些不同的,但從根底裏,我們都是一樣的東西呀。”她拉起祭的手,放輕了聲音說著,“你肯定已經見過未來的樣子啦……隻是……你並沒有放在心上吧。”
    祭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滯。
    “哈哈哈,隻是個玩笑啦。”柯蕾莎說著便鬆了手,拉遠了距離調皮地眨了眨眼睛,“不過,我可真的是差一點,隻差那麼一點點就同樣成為繼承人啦。”她用手指比劃出一個極小的間距,“幸好終究是差了那麼一點,不然就算參加甄選,那麼弱的力量怎麼都不可能贏過你呀。”
    “……”祭稍稍閉了下眼睛,顯出一個有些脆弱的笑來,有點無力地道,“……就連你也那麼認為嗎?”
    “認為什麼?”柯蕾莎好奇地偏了偏腦袋。
    “認為我……”很強”。”祭輕聲說。
    “這已經算是世家內部公認的事實了吧,”柯蕾莎有些不以為然地道,“幾千年裏,楠焱族內出身的繼承人本來就是要比其他世家的繼承人更多得一分重視的,而出生在嫡脈的繼承人就更要重視啦,你不光占全了這兩點,還得到了【封印之杖】的認可……”柯蕾莎麵上顯露出些微的神往之色,“那時候你隻有七歲吧,這樣的事情,就算是你的先祖,第二任至尊楠焱熾也沒有做到啊。你可能還不知道吧,世家私底下已有傳言,說若是能證實並沒有所謂的另一個繼承人的存在,你就算現在去往西恩特舉行祭天儀式,也是足有八成可能立即成為至尊的吧。”
    祭輕輕地咬了下嘴唇,卷過中庭的夜風叫她覺得有些寒涼。
    成則一步登天,敗則屍骨無存……
    那就是她終將麵臨的命運嗎?
    你是必將成為至尊的……
    這樣的話,殷如說過,赤鬼也曾肯定過。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隻是因為一個飄渺的承諾,一個不可證實的選擇,能讓這樣的兩個人無比相信著她未來的終果?她曾經向誰許過什麼樣的願望,付出怎樣不可預知的代價,才得到了這個據說會定然成為現實的“可能”?
    她早遺忘幹淨,早不再明晰清楚。
    前路猶如幽暗的長夜,無論再怎麼有人告訴她穿過黑夜必見白晝,她終究會怯懦會惶恐。
    這樣漫長的未知,無所依靠的漂泊,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真正成為可查可視的結果?
    “可是另一位繼承人是存在的,”莉莎的一句話將祭從遐思裏重新拉回暴露在夜風裏的軀殼中,莉莎支起下巴,似是有些無聊地看著祭,“而你注定會殺了他。”
    祭輕輕地呼了一口氣出來,隻問。
    “——你怎麼會清楚?”
    “因為好多好多年以前,先知大人就已經預言過啦,”莉莎眨了眨眼睛,“那個預言在世家內部,已經不算是秘密了吧。”
    祭垂著眼睛望著莉莎,她在重闕內的確從未聽過這樣的說法。
    柯蕾莎攤了攤手。
    “”能選擇另一條路的人,必定出自與楠焱相對的世家裏——”,這麼些年來,不僅世家內部,就連黑噬們,也在循著這條預言找尋。”
    “但是並沒有找到……是麼?”
    “那是當然的,”莉莎聳肩,“隻要那人不會太蠢,想要活久一點,就一定會為自己的身份保密吧。況且先知大人預見到的隻是”相對”,但究竟是在哪個方麵,如何相對,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頭緒,究竟應當是哪個世家,自然還沒有定論啦。”
    “但是他是不能就這樣躲一輩子的,”莉莎眯了下眼睛,“他總會到西恩特去,你們也總會有那麼一天相遇。”
    祭垂著頭,沒有說話。
    “多虧了先知大人的思維結界,在這裏說話不用擔心會走漏出去,”她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回眸望著祭,“明天——杜德絲家族會組織一場獵魔,這已經是雨霧節的慣例,你就當是一種另類的舞會吧——來訪的世家都要出席,世家之外二階以上,可以憑己身意願決定是否參與,不過嘛,素來都少有不參與的就是啦。”她看向默不作聲地坐在長椅另一頭的阿詩蘭,唇角挑出一個笑意。
    “公主殿下也會去吧。”
    阿詩蘭抬起頭來看了看她,麵無表情地點了下頭。
    “大概就是這樣啦,”莉莎聳肩,“雖說計劃內隻占一天的時間,但多少總會有點預料外的狀況吧,搞不好是要在野地裏過一夜的。雖說荒原上的魔物到了夜裏會更加殘暴,但是有世家的力量的話,最起碼的安全還是不用太考慮的。”
    “但是……”莉莎微微拉長了聲音,引得祭也抬起頭來看她。
    “你要小心。”她這樣說著,唇角仍留著一點微末的、看不出是刻意還是無意的笑意,“可能對於現在的你而言,最危險的並非是魔物也並非是黑噬,而是有可能存在繼承人的其他世家。”
    祭微微一驚。
    “我說過杜德絲族內此次沒有繼承人誕生,但你或者其他世家的信與不信,就又是另一回事情啦。”女孩拎起黑裙的邊角,在稀薄的月輝下跳躍著捕捉自己的黑影,“——包括持同樣說辭的其他世家,也都是——哎呦!”
    或許是她跳的太快,在某一次轉身時猝不及防地朝某人的身上撞了過去,就算她即使覺察有心收步,一撞之下也險些後仰摔到地上去,那人伸出手來,在女孩腕上拉了一把,柯蕾莎方才站穩想要道謝,那人已經向榕樹下的長椅走了過去。
    祭有些不自在地站起身來,像是做什麼壞事被抓到一般,低低地喚了一聲“院長閣下。”
    洛歐斐應了一聲,長眉微蹙,帶了點責怪的意味。
    “已經太晚了,快點去休息吧。”
    祭乖乖地點了點頭,站到他的身邊,而一邊的白津公主,也已經站起身來,向洛歐斐微微屈膝見禮。洛歐斐輕輕點了下頭算是承應,還未多說兩句,客庭大門之外,便響起了叩門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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