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七十一章:謁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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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們的頌唱攀附著某個恒定上升的旋律,在某一刻達到頂峰之後驟然靜默,隨之而來的是一道輕柔且舒緩的女聲。當女人的歌聲響起時,階下等待謁見的所有貴族們整齊劃一地彎身行禮,就連那位北芸的公主也是相同。祭將目光轉回殿上,琳和亞伯一左一右掀開黑石座椅後織入銀線的黑色紗幕,一道身影就那樣從中步出。
    那個女人——若是祭預估的不錯,應當還是個相當年輕的女人,被裹覆在層層疊疊好似烏鴉翅翼的軟緞禮裙中,麵上還罩著一麵細褶的黑色麵紗,透過漸現輕薄的邊裾隻能看到她如朱砂描就的唇與尖尖的、雪白的下頜。她並未如同席上的杜德絲三人一樣在禮服外套一件杜德絲的世家袍服,而是披覆著一層黑色的,像是紗又像是軟綢的黑色織物,銀線交織其間,穿入了白玉歐泊與碧璽的碎石和米珠,紋繡出玫瑰荊棘以及紋章的圖樣,那精美的織物合著燭火閃爍,如同綢緞於水中蕩開,其間紋樣熠熠如活物。她一步步行到主座之前,明明穿著看上去那般贅重的禮服,卻仿佛行於雲霧般輕盈無聲,兩名祭司迎著她坐在黑石座椅上,女人的歌聲隨之漸漸息止,而滿廳燭火也不再顫動。
    先知並不開口,而階下已有貴族上前,見禮時稱是夜森的某位子爵,攜初入社交場的女兒初次謁見。他的女兒生有一頭淺亞麻色的鬈發,緊張地隨在父親身後,提裙向先知見禮,盡管她的腰脊挺得筆直,卻在細看之下仍舊可見些微顫抖。
    上座先知微微頷首,身旁的琳和亞伯各端一個銀質的托盤行到父女二人麵前,亞伯端給子爵的盤子上有一隻黑蠟封好的羊皮卷,而琳端給那位小姐的則是一枚水晶製的羽狀發飾。兩人接過贈禮,向先知行禮道謝,隨後從旁邊退走。下一家謁見的貴族已經跟了上來,夫妻兩人照例向階上先知行禮問安,而琳和亞伯則如之前那樣為兩人送去先知的禮物——贈予子爵的照舊是羊皮卷軸,而贈予夫人的卻是一枚用軟墊襯著的寶石。這樣來來往往幾家過去,無一例外都是出自夜森的。
    祭隻好猜測謁見的順序跟所屬封城的伯爵在先知麵前的得臉程度有關,她早從琳那裏知曉,夜森正是特蘭奇家統率的封城。而所贈禮物,祭雖看不出那個羊皮字條有什麼名頭,但贈給女眷的多是飾品寶石,往往頭年進入社交圈的小姐們,得到的都是飾品,有的是胸針有的是項鏈,也有頭位小姐那樣的頭飾等等。待數位夜森的子爵之後,後麵便開始是男爵,從男爵與爵士之類了,祭一開始還試圖數一數,最終還是放棄了。
    夜森之後就是月溪,據說是七位伯爵家的伊爾若家族的封城,照舊這樣一番行禮贈禮下來,再往後就是荊棘地的懷爾曼家族。祭漸漸提不住精神繼續看了,參與謁見的貴族們實在是太多太雜,就是有心去記大約也完全記不住,她側眼瞧著凱瑟琳借喝果汁的空子打了個哈欠,而隔過夏格瑞瑟,柯蕾莎已經低頭開始玩袖子上的緞帶了。大人們似乎還耐得住一些,洛歐斐與上首的杜德絲族長仍舊如謁見開始一般坐的端正筆直,祭向下位看去,還看見了第十一森之世家伊格特蘭德和第九冰之世家艾瑟斯的代表,從麵上大約也看不出這謁見的磨人程度。祭正要收回目光,卻隱約覺得自己似乎被什麼人盯住了,微一側頭便看見隔過冰與森兩家,再向下坐著的兩人穿著紋有暗紫色火焰徽飾的袍服,經過劍塚一事,祭認出那是拉比德的暗族無疑了。
    與祭目光有所交彙的是兩人裏的女人,生的一副難以挑剔什麼的好麵容,長眉纖細入鬢,合了一種素來上位優渥的鋒銳氣度,她注意到祭看過來,便輕輕扯了扯唇角綻出一個笑容,隻是那笑的意味,叫祭覺得怎麼也算不上是舒服。
    祭稍稍皺了下眉頭,還沒來得及思量這種莫名其妙源自哪裏,麵前素白一展,阻去了她視線通路。
    “喝點東西吧。”洛歐斐聲音很輕,“謁見還要有些時候。”
    祭接了杯子輕輕道了聲謝,並未看見另一頭拉比德的女人在看見洛歐斐側身阻隔兩人視線後輕輕地“嘖”了一聲。
    “還真是護得緊。”女人抿了口杯中的甜酒,以心法聯結跟男人遞話說。
    男人並未應聲,隻望著前息那襲白衣擋住所有,不知在思量什麼。
    “不過也難怪吧,”女人的聲音又順著魔力流淌過來,“若是傳言不虛……他們一族的命數,都要掛在這個小丫頭身上了。”
    男人還未答話,兩人的腦海裏卻同時響起了“嗡”地一聲,直接震斷了兩人之間的心法連鎖。他們在吃驚之餘一道抬頭,卻見立在先知身側的琳才代先知遞過禮物回來,隻一眼看向兩人,其間攜了的精神波動,隻含了兩個字。
    “噤聲。”
    男人的額頭不由地滲出一滴冷汗,他竟看不透那女祭司的境界程度!
    尋常的一階能夠做到麼?在不驚動兩人的前提下捕捉到兩人之間的心法聯結,不要說是那個前提,單就捕捉聯結一點,換是楠焱的長老們來了,他自問都是要費上些功夫的,可那名女祭司——雖說他前夜就認定了她應當是杜德絲家族所出——不僅做到了,還未憑任何術式直接將聯結給拆解幹淨了,恐怕她不僅是杜德絲族內排號前幾的一階術者,於心法的造詣,想必也不可謂之不深吧……
    思及此他一麵警惕,一麵卻有些釋然,如果那人真的也是一名晉入歸一乃至無心的心法術者,也難怪能拆解掉蒲淩靜的琴引列陣了……蒲淩靜的琴引心法,於心法世家中即便是她身為族長的父親也是比之不及的,卻這樣輕易就被一個外人破去了,但無論他如何思量,都想不出拉比德族中有誰或者哪一係,曾與杜德絲家族有過姻親血緣。
    時間逐漸推移,七名伯爵所屬封城下大大小小百餘名貴族陸續結束了謁見,除卻某個男爵在下台階的時候一腳踩空險些摔個跟頭外並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隻是七位伯爵裏道爾家族的當主不知為什麼沒有前來,世家列席對麵的長桌上,也確實有個位置是空置的。人們還無暇議論這件事,因為本國的貴族之後,境外的來訪者也上到近前了。
    祭本以為排在首位的應當是池小涼——或者說,是陳南珠的堂姐,北芸的承寧公主陳韶,但第一個上前的人卻並非是她。
    上前的同樣是個極年輕的女孩兒,著一身冰藍襯著黑紗的曳地禮裙,她異常地蒼白且異常地瘦,仿佛終日不曾見過陽光似的,一頭白金長發披散頸間,竟比皮膚還多出些活泛的顏色。
    她牽起裙角向上座先知行禮,唇間流出輕柔恬然的音色。
    “白津蘭契第二公主阿詩蘭,見過達坦納先知大人。”
    她的聲音在謁見廳中掀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她行禮謝過琳的贈禮返回人群中時,聚在堂下的貴族們看她仿佛如同什麼怪物,她隻是安靜站在那兒,周身便自發空出一大片地方來,而阿詩蘭仿佛並未覺察,靜靜立在原處不為所動。
    這是祭這幾日來第二次聽到“白津”這個地名,她尚還不理解這個地方意味著什麼,隻胡亂猜測著她同那位她們曾在晚餐會上見過的白津青年有什麼聯係,是否她就是琳口中那個不省心的侍主?
    仿佛是要回應祭的心聲一般,遠遠退散開的人群間分出一條路來,祭一行人先前見過的那個青年快步自人群走出,於阿詩蘭麵前深深鞠了一躬。
    阿詩蘭冰藍色的眼瞳裏露出些微淺淡的笑容,並未交談,也不曾質疑或者囑咐什麼,那個青年於阿詩蘭身後微退半步,阿詩蘭仍舊關注著廳前謁見,可年輕人的目光,卻未曾從公主的背影上抽離過半步。
    這樣一番不大不小的騷動,叫祭錯過了陳韶的謁見,隻看到她得了先知所贈的一隻蓮花紋狀的簪子,退回人群之中。
    再下一個上前的,便是陳南珠了,隻見她同樣幾步行上階前,提裙行禮,朗聲說。
    “北芸濟明郡主陳南珠,見過達坦納先知大人。”
    這句話是用溫塞爾古語說的,流利得叫祭疑心她來這裏前許是練過了許多遍。上座的先知照舊隔著麵紗輕輕地點一點頭,琳代她上前奉送禮物,祭瞧見那是一雙銀絲絞藤蔓紋樣的鐲子,單看並不顯得如何貴重,隻難得的是一雙鐲子各上嵌了八顆渾圓淨透的月長石,大小淨度齊整到不若天成,這樣一雙鐲子映在燭輝下好似直接鍍了一層月華的冷色,合著月長石隨光流轉的淡淡藍影,著實驚豔。
    南珠自琳的手裏接了那雙鐲子,討好地向琳笑了笑,但琳卻表現的好似不認識她一般,神情淡淡,轉頭回了先知身側。
    南珠碰了個釘子,隻得斂了笑容,咬一咬嘴唇,正要向上座先知行禮道謝,卻忽地卡了殼。
    不為別的,她隻不過是餘光一眼看到了拉比德的袍服,留心下一眼過去,好死不死正看到杜德絲一族旁坐著的那三人了。
    那個一階——那個在來路上隨手殺了楊家追殺之人的一階,竟穿著世家的袍服坐在席上,那徽飾的顏色她自是認得,正是堇青,正是第八愈之世家達伊洛。那個一路上總是愛睡的西境丫頭,竟也穿著達伊洛的袍服坐在他身側!
    尤不算完,那人的身旁,那張她已然熟識了的東域麵孔也赫然在側,東域之人自然不可能是達伊洛,她領口袖口的火焰徽飾,分明是暗紅!
    早在階下是她就聽得喧嘩,說是此次謁見有楠焱族人列席,她當時還猶疑過在北芸境內不曾聽聞有哪位楠焱族人離開極東秘境,全然不曾想到這位楠焱族人,她一早便見過!
    她竟是楠焱!
    南珠隻覺頭暈腳軟,幾乎站立不住。
    謁見廳裏,一陣近乎凝滯的沉默。
    最終是立在先知身側的亞伯輕輕咳了一聲,南珠這才醒神,隻彎下身去,艱難將練好的詞句自牙縫裏擠出。
    “——謝先知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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