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七十章:風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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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夜時,果真下起雨來。
明明將至初夏,達坦納的雨下起來仍攜著一種深秋才有的刺骨涼意,也不管來人的肉骨皮上裹了幾層衣料,統統變著法地朝縫隙裏鑽去。原定載眾位賓客去到謁見廳的敞篷馬車被臨時換成了白日裏拉他們前來王城的黑馬車,一眾身穿禮裙的夫人小姐們,大多都在裙袍外披了厚實的披肩。
祭撐了結界,跟凱瑟琳一道上了馬車裏,這回陳南珠倒是沒有與她們同行,打點侍女隻說她早早就已經離去,祭也不過隨意問那麼一嘴,也並未真正在意。她同凱瑟琳都穿上了世家的白袍,邊角紋繡暗紅與堇青的火焰徽記,這次載他們的不再是白日裏那個見錢眼開的車夫,新的車夫像是早知道這兩位的身份,並不驚異,卻極是恭敬。
烏木車輪軋過積滿雨水的園庭小道,帶著一種生了奇妙韻律的嘈雜向前行進,夜雨白霧下視物不清,祭一時也看不出前麵有多少馬車排隊行進。
不知又過了多長時間,馬車轉向,最終穩停,在外的侍從拉開了車門,祭先於凱瑟琳落地,環顧周圍,卻並未發現其他馬車或是賓客的身影。祭正疑惑警惕,就見照舊是白衣白發的女祭司琳走到她們跟前,周身籠著一層淡淡的白光隔絕雨霧寒意,身側則跟著另一名高大的男祭司,正舉著燈替她照路前行。
“兩位隨我來吧,”女祭司的笑容溫和得宜,“距離謁見不剩多少時間了呢。”
“咦?”凱瑟琳稍感驚奇,“我們不是去謁見廳麼?”
女祭司點一點頭,“是呀。”
“可是……”她朝周圍張望一圈,“怎麼不見別的人?”
琳咯咯地笑出聲音。
“達伊洛小姐太看輕自己啦,”她柔聲解釋,“真正需要覲見的,隻是別國外賓和達坦納的低階貴族而已,達坦納的七位伯爵跟其他世家族人都不在其中,而是在殿上與先知同席。”
凱瑟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因為達坦納自數千年前滅國之禍起就已不再有王族存遺,這處所謂的“王城”也不過是按照故國樣式如數重建而已,除了每年的雨霧節接待各地賓客貴族外,剩下的作用也隻剩了決策會議而已。達坦納的國土上絕大部分地區都是滋生魔物的荒原無人區,隻有十處以黑石高牆圍攏的城庭,七位伯爵各據其一,餘下三處分屬王城,杜德絲,以及先知城——據說先知長住先知城裏,每隔數年的雨霧節慶,大約是少有的可以確定的先知公開出行。先知駕臨王城,杜德絲的族長長老以及一眾高層連帶著七位伯爵都要盡數列席,因此,十足十算作難尋的盛事。
杜德絲在達坦納境內的定位是有些許模糊的,因為世家數千載前初立時的協定——任一世家不得於世間任何地點為王稱帝,因而即使經曆過重建的達坦納基本是由第二任的杜德絲家族一手建立並統率,杜德絲家族仍舊不能算是達坦納的王族,甚至都算不上是正頭的貴族,並無爵位,除卻家族所在城庭外也無其他封臣封地,他們自古以來都隻是“豪門”,無論於達坦納這個國家還是整個世界範圍內的魔法師而言都是如此。同時,達坦納也沒有高過伯爵的貴族,因為伯爵之上得以持有的私兵和廣闊封土對於這個國家而言都是極難控製的不穩定因素,已經經曆過一次滅頂之災的這個國家,並不願再因內訌折損什麼。最初跟隨重建的伯爵隻有五位,多是因為外出遊學旅行一類因素逃過一劫的偏遠旁係,這五家在杜德絲家族的幫助下於荒土建立起了最初的五座城,之後又有新貴崛起,亦有舊貴族絕後,或是因為對這個空置的王座抱有不應存在的念想,於事發前被盡數清理了的——如此減減增增,眼下穩定在了七這個數,而晝間邀請她們同行的那位女伯爵就出身於特蘭奇家族,是從重建初始時一直延續至今的、為數不多的老派貴族,因此祭跟凱瑟琳一道進入謁見廳後,發覺那少女竟坐在右下首位時並沒有太過驚愕。
祭的目光在廳中飄過一圈兒,自正門行至主座前要過兩級階梯,而有資格同席的賓客都被安置在一二級階梯之間的寬闊平台落座,右席是達坦納本國的貴族,而左席應當主要是世家成員,祭看到坐於左上首位的是一位蓄著茶色長直發的女性,在黑色禮裙外套了世家的袍服,領口與袖口的火焰徽飾為黑色——力量與虛幻並存,第十亡靈世家杜德絲家族。
隨她一道入座的還有兩個孩子,男孩年長些,看著已有十七八,女孩則年幼些,同祭跟凱瑟琳所差應當不多。祭隻覺得二人似乎有些眼熟,便盯著細看了片刻,終究在看到那女孩左眼被紗質薔薇盤折的花型遮擋時恍然大悟——這二人,她昔年曾於劍塚見過。
記得那時那女孩曾說過那一次是杜德絲的先知專程為他們二人連通的劍塚,結合那坐在首位的女性來看,想必這兄妹二人當都是現今杜德絲家族族長的後嗣了,這樣的身份倒也擔待得起。緊挨著上首三人的就是洛歐斐了,他自生的素白幾乎耀目,就算是世家徽飾紋繡也難以遮掩的住,他身邊也有兩個空位,想來就是給祭跟凱瑟琳預留。祭尚有一瞬遲疑,洛歐斐卻抬起頭來,目光直直落入被重重帷幕掩映的側廊處——祭有一瞬恍惚,她明知道他的目光應當是望向凱瑟琳甚至是引路的女祭司的,但是有那麼短暫的一瞬,真切可察覺,也切實存在的一瞬,令她覺得他的目光是落在她的眼中的。
她忽然覺得心底升起一股難以形容的感受,又酸又澀,幾乎熏染眼眸,仿佛那已是隔過數百年歲月,她再未被人如此認真的注視過,華安庭中無論奉迎討好,亦或是嚴苛管教,都隻是將她當做“嫡小姐”當做“繼承人”,而不曾有過這樣的,隻將她視為她本身。
並非“楠焱”,也並非“繼承人”。
祭輕咬一下嘴唇逼退了眼底微微泛起的溫熱,坦然地隨著女祭司走過廳堂,向著世家所居的左席行走,洛歐斐的眼中含著一點不易辨認的笑,向著兩個女孩招了招手。
就當是自作多情也好——祭將那一團混亂一股腦地收拾到思緒最底層,同凱瑟琳一道乖順地繞過長桌坐在他的左右。世家的一舉一動都吸引著全場的目光,而其中楠焱自然最重,祭適才落座,便已經聽到周遭場下,已不可避免地響起掩飾不住的抽氣聲。
“……我沒看錯吧?”
“那個徽飾?還有頭發?是楠焱的……”
“楠焱……居然是楠焱……”
“嘶……沒想到來一趟達坦納還能碰到活的。”
“楠焱……”
“深紅徽記……”
“放心。”
祭正多少感到不安時,坐在身邊的人卻已經低了頭同她輕聲說。
“有杜德絲和先知的精神監視密布王城,這裏的人……都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泄密的。”
祭微微一怔,抬眼正對上那一雙堇青色的、有如深潭的眼眸。
她稍稍錯開目光,輕輕地“嗯”了一聲,那人隻是笑一笑,並沒有繼續再說什麼。
祭局促下轉過臉,便看到自己另一邊坐著的杜德絲的少年,那少年生有一頭深褐色的蜷曲的發絲,與坐在首位的母親倒不是如何的相像著,他見祭看過來,便收回了自己多少顯得有點失禮的探尋目光,隻拘謹地笑笑,伸出手來輕聲道了一句“你好”。
祭握住那隻遞來的,修長溫熱的手,虛虛地握了握。
“我叫夏格瑞瑟,”少年長彎的睫毛在燭光輝映下在他白皙麵孔上留了一串淡淡的影痕,坐在他與首席之間的女孩子探過頭來,他輕輕拍拍那女孩的頭,“這是我妹妹柯蕾莎。”
“我叫……祭。”祭輕輕抿了下嘴唇,也學著兄妹倆的樣子,並沒有帶上姓氏跟從。
少年隻輕輕地笑了笑。
“我們都知道哦。”
從很早很早以前,從你還未意識到你究竟會成為怎樣的人之前,我們都已經知曉了你的名頭。
祭想起見到凱瑟琳的時候凱瑟琳曾對她說過的話,當下有些沉默。
“你怎麼會到達坦納來呀?”那女孩眨著眼睛好奇地問著,“也是來拜訪先知大人,一起參加雨霧節的嗎?”
祭正語塞,便聽坐在首席的女族長輕聲止住孩子們的話頭。
“安靜莉莎,謁見要開始了。”
柯蕾莎衝著祭吐了下舌頭,便老老實實地坐直了。
謁見廳的穹頂之下,驟然回響起某種空靈的吟唱歌聲,像是有一群孩子們合著每個人的呼吸與心跳,一道獻上的某種頌歌。
祭向主座看去,先知仍舊不在上頭,而琳跟亞伯則已經侍立左右,銀枝高腳燭台上的燭火,隨著孩子們不曾停歇的歌聲高低起落,明滅閃爍。
作者閑話:
每逢半夜必抽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