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五十章: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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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焱珞勉力撐著這一身沉重的裙袍,站在憐的身邊向著西方向望著。
她其實並不知道今天來訪的人究竟是哪個世家的何等人物,這原本就不是需她操心的事務。隻是最近的數年間,世家與黑噬之間再起戰火,致使相當部分世家高層換血,幾乎是不可避免地,引領下一代踏入世家的交際圈子便被提上了日程。
世家之間罕有通婚——除極少數的幾個世家外,家族對族內魔力的發展勢態仍是以單係精專為優先的。但也有如第二水之世家拉菲格家族與第九冰之世家艾瑟斯家族這樣世代保持著緊密關係的世家間,不定時地互通婚姻的情況,說到底,世家的籌碼即是外界無論在質還是量上都無法比及的魔法師,因此任何出於利益進行的交涉與退讓,都不過是其身後龐大的世家體製為己身考量的一招棋罷了。
楠焱身為隱世家族,亦是十二世家間極少數的不幹涉外界政局與勢力更迭的家族,一道無懈可擊的【極東之壁】將所有的意圖和陰謀都擋在了外界,也是由此,缺失了相當部分的同其他世家往來的路徑。便以世界中樞的西恩特為例,建立其上的星空學院並非僅僅意味著一座學院,也是一個提供給各大世家巧妙使用各種借口相互接觸的平台,而楠焱和同在東域的拉比德,可以說是缺席的熟手,若數一數上三院裏,離開過東域還去過西恩特的,怕是一隻手都數得出。
相距較近的幾個世家間隔幾年會尋由頭拜訪,明麵上多是交換情報,談論合作,私下的實際目的都不過是觀察家族內部的人事變動,互相走個過場混個眼熟。這樣不痛不癢的接觸,祭尚在華安庭裏時已多多少少做過幾回,不過對於庶室所生,輕易拋頭露麵不得的珞而言,還是頭一次“接待”來自其他世家的訪客。
她抬起眼來悄悄瞄了一眼立在大長老楠焱殷如身後的瓔珞,瓔珞同她一樣披掛著全套看著就頗有分量的寒蟬衣禮服,麵上卻仍持著一種仿若訓練出來的笑容。珞不止一次見過那樣的表情,在祭的麵上,在楠焱灝的麵上,他們麵對他人時常常持著這樣的神情,辨不出是出於禮節抑或真心的笑,也看不出其間情緒,是思索或是惱怒,是悲傷亦或愁苦。
她正有些出神地想著,便聽衣料摩挲響動,再向西看時,便見春末的遠暮裏漸漸浮現出一痕耀目的素白,車駕沿著落日花海的邊際一路向東,拂過春風,踏過滿地零落的花和無人可知的夢。
珞聽著那車輪的聲音漸漸響在耳中,軋過河灘的地麵和卵石,發出一種奇特的有些沉悶的響聲。不多時車駕行到近前,隨之放緩了速度,兩匹雪白的獨角獸踏著滿地汙損到看不出原本顏色的殘花慢慢地減緩了速度,它們綢緞一般的長鬃毛順著脖頸傾瀉在身體一側,與車駕上的火焰紋章一般,都呈現出華美的堇青色。
候在一邊的楠焱家族的侍從幫著來人止住了獨角獸的行動,駕車的中年人搬來矮凳,打開車門迎了真正的主人現身。珞隻覺得眼前驟然一亮,來人的衣袍與垂曳至腰的長發一道,都是極純淨且耀目的白色。那人迎住這邊楠焱一眾的注目,微微地欠身算作是見禮,然後將手伸向了尚還敞開著的車門中。
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扶著他的手從馬車裏邁了出來,她有些局促地看了一眼楠焱的眾人,提起裙角行了一禮,極自然地落後了一步,跟在兄長的身側。
珞聽不懂那白發的男人在同釋和憐說什麼,她尚還沒有接觸過溫塞爾古語,想也知道應是世家會麵時慣常的寒暄。她隻好奇地盯著那人領來的女孩子,看上去是同瓔珞相差不多的年紀,發色也多有相近,隻是瓔珞看起來要更成熟、更自然一些。而那女孩則像是幾乎沒有過麵對其他世家族人的經曆,雖然她努力使自己看上去自如一些,但眉眼間的羞怯並不是能立時遮住的。
殷如在談話的間隙裏意味深長地看了瓔珞一眼,瓔珞得了授意,上前兩步站到那女孩的近前,說著珞聽不懂的話語。
那女孩的神情有一瞬訝然,旋即很快放鬆下來,以同樣的語言回應著瓔珞。珞聽到了“達伊洛”,猜測有可能是她告訴了瓔珞自己的姓名。而前麵一眾談話的四個大人也不再站在原地,而是引著那位年輕的族長向著華安庭內行去。
瓔珞牽了那女孩,同珞一起落後幾步,她的目光在那人的白發上停留了短暫的一瞬,旋即抽離,她是見過這個人的——在兩年前,劍塚開啟的時候,他曾以與他們不同的方式,以精神而非投影出現在了擇劍的新生代們麵前。如果她所知不差,他應當是達伊洛家族近千年來最年輕的一位族長,其間固然不乏達伊洛血係稀薄與舊年戰役的原因,也同樣因為他無可爭議的強大實力。
他們在華安庭前通常用作客居的嵐滄館外停留了一小會兒,旋即便一道入明雪齋去,瓔珞顯然是被吩咐過要陪著那一起前來的女孩,珞不知自己還能做些什麼,原想一起跟去,好在流蘇和疏月一道及時出現在明雪齋外,將她迎回憐櫻閣裏。她朝著與那女孩一道站在庭前的瓔珞歉然地笑笑,隨著兩人一起繞過明雪齋,到華安庭的後庭裏。
憐櫻閣裏珞由著流蘇跟疏月除了她發上的鬢花簪釵,與沉重繡銀的外衫長袍一起,這類繁雜一應卸下的瞬間,珞覺得自己仿若重新活過來了一般長長出了口氣。流蘇在她腦後重新盤折出一個不那麼贅重的發髻,此間正一綹一綹地將原先編好的發辮重新打散理順。
“方才那跟族長夫人還有大長老一道進明雪齋的可就是那達伊洛的族長?”她聽得替她收拾妝奩的疏月小聲提及,“看著真是年輕。”
“現下不比平日,”流蘇頭也不抬,“外頭這樣亂著,便是世家的族長們也換得勤。”
“唉,隻可憐那位達伊洛的小姐了,才那樣的年紀,雙親便都不在了。”疏月歎了口氣。
“左右是生在世家裏了,衣食住行無不有人精心照顧著,慢慢也就適應了,”流蘇語氣平平,“茗萱一戰後,正四院同下五院裏,這樣的孩子也多了去。”
“說的也是,”疏月拿起珞換下的寒蟬衣,重新掛回衣櫃裏,“我卻也是好久沒回去了。”
一早上的忙碌過後,各人各自安靜地用了午飯,皆知道重頭戲是在晚間的族宴裏。珞原本是排了攝靈術的課業,也因著別家的來訪被推置了,隻靠在床邊看了半晌的書,然後被流蘇攆著休息去了。瓔珞仍持著殷如的意思作陪,那個達伊洛家的女孩凱瑟琳,在兄長繼任世家族長之前從未離開過家族的所在地,更何況是極東這樣的偏遠之境,當下覺得十分新鮮,全然沒有困倦之意,瓔珞同她簡單地聊了些時間,待到日頭西斜,便喚碧雲取了風箏,領著凱瑟琳一起在華安庭後堂裏放起風箏來了。那風箏是桐華館裏的族人幫她紮的,原先她隨著母親一道進桐華館聽其間孩子授課時,便見了有年歲大些的孩子在園庭裏放風箏。自小被母親管束著的瓔珞自然少見過這樣的新鮮玩意兒,隻好奇地在旁邊瞧著,待過了幾日後桐華館便差人送了一隻燕子形狀的風箏來,隻說是答謝大長老在桐華館授課的謝禮。瓔珞雖是喜歡,卻也少有機會能放,她的時間與未來,早早就在母親的規劃裏。
“好厲害,”凱瑟琳遙遙地望著那隻玄色的燕子高高飛在碧藍的遠空裏,一雙玫瑰色的瞳孔裏滿溢著驚奇,“不用魔法也能飛的那樣高啊。”
“凱瑟琳在學院時沒有見過嗎?”瓔珞牽著風箏線,跟凱瑟琳一起遙遙地望著半空裏的風箏,“雖然不多,但東域應當也有一些孩子在學院裏就讀。”
“……沒有,”凱瑟琳略微有些難過地垂了垂眼睛,“學院的浮空陣間有空間魔法維持的術式,不受控的飛行物是規章裏明令禁止的。除開浮空陣以外,別的地方也多是林地,學生一般也不會去。”
“這樣呀,”瓔珞輕描淡寫地揭過這個話題,“那凱瑟琳已經開始在學院上學了嗎?”
“還沒有,”凱瑟琳搖了搖頭,“偶爾會跟著見習年級聽課,哥哥說要我等到明年的春天,跟下一個年級一起。”
“那樣的話,會遇見很多從世界各地來的同齡人吧?”瓔珞笑一笑,“真好呀。”
“是嗎?”凱瑟琳的雙眼仍舊沒有離開那隻風箏,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我倒覺得……”
風聲遮蔽了話語,瓔珞一時並未聽清。
“啊……風箏!”凱瑟琳輕呼一聲,方才的風載著風箏往更遠的地方飛去,而瓔珞手裏的風箏線已經窮盡,她徒勞地嚐試收線,不多時便傳來“嘣”地一聲,那玄色的燕子又向上飛了飛,旋即一頭栽了下去。
瓔珞的掌心驟然一空,眼睜睜地看著那隻風箏掉進紅牆之後,琉璃瓦掩映的綠蔭裏。
“我去撿回來。”凱瑟琳對瓔珞說了一聲,提起裙角便朝著那邊跑了過去。瓔珞才將已經空了的木線軸塞進碧雲手裏,回頭便不見了凱瑟琳的身影。
“等等啊!”瓔珞不由叫出聲音,“那邊是——”
“出什麼事了?”
瓔珞在倉促間回頭,卻見那位達伊洛的族長剛剛自明雪齋裏走出,聽見她喊叫,便垂著眼睛問詢,用的同在劍塚時一樣,是流利的東方語。
“啊……”瓔珞向著他行禮,旋即低聲說,“凱瑟琳小姐追著風箏……去了……”
她指向紅牆之後的院落。
年輕人堇青的眼瞳裏閃過一絲疑惑,“長榮院?那裏不是禁地?”
瓔珞雖訝異於他竟然知道長榮院,卻仍舊不得不硬著頭皮解釋,“之前一直是,但是現在……”
“知道了,”那人冷淡地應了一聲,“我會帶她回來。”
“……一個兩個的,為什麼都不聽人說話啊。”瓔珞有些無語,追著那人一道向長明院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