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四十八章:代替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24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我自不是因為這個,但是……唉……”祭苦笑一下,“左右這都是幾年前的事了,現在再說也改變不得什麼了,隻是可憐她了,大好年華生生耗在外頭,這般便是連個能真心依靠的人都不會有了。那楠焱軼……我雖沒同他講過幾句話,但也知他那性子是十分容易開罪人的,就怕滄舒晴的犧牲到了最後仍是毫無意義。”
    瓔珞靜默了一瞬,旋即才低低地道。
    “我母親說,長老席得了族長跟夫人的授意,不日便要接軼跟娉婷入華安庭了。”
    祭忽然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一秒。
    瓔珞急急地補充道,“沒有旁的意思!隻是那年儀式……你也記不得了,全族孩童扛下我母親一階威壓的隻有你、灝、娉婷和軼。灝自生來就被三長老擇了做繼任者,娉婷怕是要走咒術精專的路子,夫人已經注意她好些日子了,軼從劍塚裏也得了把有名的劍,三長老身子已經不好,便說是讓族長帶了……”
    祭默默在位置上坐著,垂了垂眼睛。
    她知道自己是該難過的,可是本該是心髒的那個位置異樣地空泛著,連些浪花也翻不起。
    她前腳才從華安庭搬出去,他們便要從上三院的其他孩子裏擇替代品了。她在自己心裏自嘲地輕笑一聲,也不知自己是指望什麼,楠焱是十二世家,更是七千載穩居首位,毫無爭議,從不更替的世家。楠焱自然不會顧及一個被放棄了的族人的心情,少了一個她,多得是上三院裏的孩子削尖腦袋要往她空出來的位子擠。她知道,若無意外,未來的族長應當就是在珞和他們二人之間選了,同自己……早沒了半點關係。
    她本可以掉下淚來,大哭大叫,將這滿屋裏的精致陳設都砸上一遍解氣,可就是不知為什麼,她就這般麻木地坐在這裏,連動下手指都覺得疲憊不已。
    “祭……”瓔珞瞧著她默不作聲的樣子,有些擔憂,又有些憐憫。
    “我沒事,”祭按了一下眼角,那裏幹的覺不出一絲潮意,她側頭看著瓔珞,隻問,“可是我聽說楠焱軼擇的那把劍名喚【執碧】……並非是什麼好名聲。”
    瓔珞微微有些訝然,隻問。
    “你也看過《萬劍誌》麼?”
    “什麼?”祭愣住。
    “那你是如何知道他擇了【執碧】的?”瓔珞驚異,“執碧七千載間隻現身了四次,離得最近的一次也是兩千多年以前了……你怎麼認得出?”
    “呃……”祭一時有些語塞,隻道,“是有旁的人告訴我的。”
    好在瓔珞並未糾結這個問題,接著說,“長老席裏自然是知道這把劍的過往的,當時也提了這件事情,三長老是反對的,但是二四五六四位長老麼,都認為不能僅因為一把劍就斷送了他的前程,說到底劍不過是器物,重要的還是持劍人。七長老教過他一段時日,覺得他天賦上佳,頗生惜才之心,也是支持他進華安庭的,至於我母親……”瓔珞歎了口氣,“她說三任持【執碧】者皆在雙十前成就一階之名,無論名聲如何,終究是對他天賦和實力的肯定,也是站在支持那側的。”她瞟了祭一眼,“不過你這般反應……大約那位是不讚同的吧?”
    “誰?”祭一時沒反應過來,但瓔珞隻看著她,便叫她也後知後覺地知道她應是在指赤鬼,想想也是,瓔珞這般生長在長明院裏的,怎可能不知道赤鬼?
    “他……”祭張了張嘴,末了化成一道歎息,“他隻同我說,【執碧】會選他,絕不是毫無原因的。”
    “他總是樂得看戲的,”瓔珞輕輕地哼了一聲,“若是他出麵反對,有哪個敢不把他放在眼裏?”
    祭無言以對。
    經了這幾年,她早知了赤鬼的權威是絕對的,若是他真的肯現身說話的話,什麼族長長老,怕是都不會出聲反駁什麼的。但是縱然他有過七千年閱曆,縱然他早知一些事的發生不過是時間問題,他始終不肯持己身身份對長老席發號施令。祭無端覺得他是在躲避什麼的,躲避某種可能他無需躲避,卻一直心存負擔的東西。
    她也一早放棄了再去探究赤鬼的身份,無論他生前究竟如何榮光才引得長老席直至現今麵對他仍是戰戰兢兢,都終究早是過去。他既然自稱“赤鬼”,便是不再將自己看做這塵世中的一員,一應的麻煩問題,也不要再繞著他問東問西。
    她隱隱有種感覺,自己能同他親近,並非盡是由於自己是繼承人身份的原因,更有一種可能是她從不畏他,也從不在他麵前賠小心。
    她歎了口氣。
    外間的蘭若輕輕敲門,隻道外麵已經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對魔法師而言隻是些雨點子自沒有什麼問題,隻是雨後泥濘濕滑,又兼天色早暗,兩人一番合計,便留了瓔珞在翼雲館裏過夜。因為適才頭天搬來,臥房也隻收出了一間,兩人便也就擠在一起睡過這一夜,瓔珞隻笑言,此間可是足足七千載沒人再住過的長榮院,她來這裏一趟,還是賺了。
    許是午後睡得過久,祭同瓔珞一道說了一會兒話,瓔珞便撐不住睡了過去,祭側著臉睜著眼,瞧著床帳子裏懸著的那隻香球下垂著一道暗金色的流蘇,窗外風聲和雨。
    那個名為楠焱羽桐的女人在七千年前或許也是這般睜著眼睛直至天明的吧……楠焱熾的五位妻妾裏除了早先被囚禁的五夫人珞嵐芸,便數這位正頭夫人膝下子女最稀,且她所出的嫡長女琳琅,自始至終都未和她親近。
    在這樣無數的睜著眼睛直麵黑暗的夜裏,她可曾生出過悔意?可曾後悔昔年如此對自己的女兒,可曾料想到自己的慘淡結局?
    她這般漫無邊際地想著,不知不覺地沉入了夢鄉裏。
    再醒來時早已天光大明——這般沒有課業布置,能肆意睡個飽足的日子對於祭而言也是頗為罕見的,她伸手一摸旁邊的被褥,不出意外早已冰涼空落,想是瓔珞早走了許久。
    她同自己是不一樣的,祭暗暗告訴自己,她仍舊要長留在朱紫重闕裏,且有朝一日將位至長老席。
    她叫了早在外間候著的蘭若,蘭若替她備了幹淨的裏衣,在大桶裏倒了溫熱的水,那水裏許是加了花汁或是香料一類的東西,隨著蒸汽氤氳滿室寧馨。
    “天色才剛亮的時候大長老身邊的寒煙就上長榮院裏來了,”蘭若一麵擎著水壺替祭梳洗她滿頭晚煙紫的長發,一麵緩緩地解釋著,“大長老說是族裏有些事務,這才急著叫瓔珞小姐回去。”
    祭感受著溫熱的水流漫過長發,“唔”了一聲以示知道了,過了半晌之後又問。
    “蘭若……你知不知道楠焱族裏的大長老一職約是什麼歲數上繼承的?”
    “啊?”蘭若明顯地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說,“這……我怕是不知道的,但按瓔珞小姐的年紀看來,應該是相當年輕的,說不準一成了一階就要即位了呢。”
    “瓔珞今年都十二歲了,”祭合住眼睛,感受著蘭若放了水壺,細細地擰著她的長發,“恐怕也沒幾年了吧。”
    此間的長明院,瀲水台上,崇明閣中。
    桃紅引了在樓上換過衣服的瓔珞進了殷如房裏,殷如隻著了裏衣和中衣,正對著鏡子細細地描著自己的眉。瓔珞被桃紅引著進到房裏,殷如便也從鏡子裏瞧見了,她撂下描眉的筆,側過頭來看著被裹覆在一襲華裳裏的女兒。那柔軟的衣料仿佛自生光輝,素白的廣袖長袍間暗繡著團錦花樣,襯裙自白袍邊角裏溢出來,是柔軟而嬌嫩的淺櫻色,層層疊疊地堆聚在一處,合著她一頭綢緞般的櫻色長發,讓這女孩自身都仿若是自春日裏拈來的一朵柔嫩的花。
    “錦繡堂的手藝果真不錯,”殷如提一提瓔珞垂在身側的衣袖,廣袖邊角裏也細密地繡了些暗紅色的火焰徽飾,隻是不如尋常製式的世家袍服那般打眼,“如此,你也就正式能作為我的繼任者,出現在其他世家的麵前了。”
    瓔珞沉靜地應了是,盡管她多少覺得這襲看似輕薄的寒蟬衣壓得她肩背酸痛,就算這衣料再怎麼輕軟,對一個身條尚未全然抽生的小姑娘而言,還是需要些適應時間的。更何況除卻這身三等特典的“春櫻薄”,她的頭上還並了六支芙蓉晶鏨金的響鈴合釵,這還虧是她尚不至及笄,她可是瞧多了母親那一頭朱釵步搖的樣子,隻看著都覺得脖子疼。
    她自小便知道,若要做這楠焱的大長老,僅是一身魔力並勤學苦練還是遠遠不夠的,其間輕重詳略,她要學的還多著呢。
    “我原想叫你昨晚就試一試的——”殷如又轉回身去接著描眉了,桃紅扶著瓔珞坐進了一邊的軟椅裏,“華安庭上催得緊,錦繡堂裏也便趕得快,從達伊洛遞了信來到現下裏不過這些時日,便趕了兩身三等特典的寒蟬衣來,真是難為他們了。”她在指尖勻了一點殷紅如血的胭脂,在麵上微微地染了些色彩,“你昨日宿在長榮院裏了,她怎麼說?”
    “祭說是自願去的,”瓔珞低聲應著母親,“她說……不管楠焱柔萱是不是別有用心,她都是看不得珞就這般死的。”
    “當真是傻得很,”殷如輕嗤一聲,合了胭脂盒的蓋子,招手叫寒煙過來替她綰發,“左右是在東域裏外駐,如何能這般輕易地丟了性命。”
    “我也同祭說了娉婷跟軼要被接進華安庭的事情了……”瓔珞小心翼翼地道,“她似乎很難過。”
    “若她真是難過,就當留下來保衛自己的位置。”殷如閑閑地自鏡子裏瞧著寒煙在一把頭發裏橫了一支胭脂玉的長簪,旋即一扭一轉,便在她腦後盤了一個高髻出來,“這朱紫重闕裏,永遠不缺想把你擠下來的人。”
    “祭還提了【執碧】,”瓔珞道,“我聽著,”那位”是不樂意叫軼進華安庭的,可是若他真的心有不願,大可以直接同長老席——”
    “他不會的。”殷如漠然,“楠焱對他而言,早成了牢籠似的東西,往後如何變遷,他都不會真的在意。”她示意寒煙選了一隻珊瑚紅珠的簪花,“你出生之前的許多年到現在,我也隻見他真的在意過兩個人,一個是三長老,一個就是祭。”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