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四十七章:爭議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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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蘭若後知後覺地驚歎出聲,“莫非……莫非方才那櫃子裏的便是、便是楠焱羽桐的嫁衣?”
    “還有別的可能麼?”祭為蘭若的遲鈍歎一口氣,“莫說第二任至尊隻這一位正妻,就算上溯到第一任至尊的年代,不要說楠焱,就算是淩瑰都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蘭若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旋即似是為了岔開話題一般,隻笑嘻嘻地到了祭的近前。
    “這麼說,若是大小姐當了第三任至尊,待到大婚時,也能穿得起這樣一襲流焱霞嘍?”
    祭想不到蘭若竟是這樣想的,當下便覺得臉頰有些發燙,隻抄過方才淨手的帕子團作一團,朝著蘭若丟了過去。蘭若也不氣,笑眯眯地接了,拿到外間吩咐人浣洗。
    祭呼一口氣,轉臉又望著櫃門上那隻黃銅的大鎖,仍如千載來的每一日一般沉默而冷硬,固守著一個華美卻也心碎的秘密。
    她早聽過流焱霞之名,卻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她起先以為這般重要的東西大抵會在明雪齋或者坤華堂裏,怎樣也不應該是在這幾千年無人居住碰觸的長榮院裏。可她隻消一想便釋然,風光大嫁的楠焱羽桐究竟是多麼狼狽、多麼不甘地被趕入這般妾室們居住的院落裏的,楠焱熾肯留她一個正妻的名號,大約也是出於琳琅的嫡女身份,以及羽桐為前代族長之女的關係,其間種種,都同他和這個女人的情分沒有半點關係。楠焱羽桐自小在楠焱族中嬌養著,卻最終不得不接受楠焱再不是那個她能任意妄為,仍得父兄庇護的楠焱了。這一襲流焱霞是她僅存的身份的證明,亦是她唯有的同長榮院裏其他妾室們區別開來的憑據,祭想著這樣一個曾經驕傲如雛鳳的女子,在妾室盛寵與流言蜚語的包裹下隻在這處翼雲館內閉門不出,終日望著這襲嫁衣打發日子。
    這是何等的可笑,又是何等的可悲。
    她忽地生了一點微末的慶幸,慶幸她有權選擇,選擇那條注定令她成為至尊的命運,也慶幸她做了選擇,能夠離開楠焱,如赤鬼所說看盡外界天地,而非如楠焱熾一般窮其一生都被困在這方宮闕裏。
    祭扯了簾子,卷過羽被想要歇息片刻,卻在天光暗下來的一瞬忽然想起,楠焱憐共有三套寒蟬衣。
    除卻她常見的,在儀式典禮上憐常穿的“凰朝明”,還有一襲是在茗萱戰後為往生族人禱祝時的純素白衣,其名“曇夜靜”。那天她曾在憐的房間裏聽她囑托,在芷如替她收拾那件衣服時,在那個專用來裝寒蟬衣的櫃子裏看見一襲極耀目的紅色寒蟬衣,她不記得當時有沒有問及,隻依稀裏覺得,那許是憐的嫁衣。
    二等特典的寒蟬衣本就稀少金貴,能做嫁衣的更是寥寥無幾,以憐出閣時老族長尚在來推算,約莫是最金貴的一襲“鸞鳳鳴”。
    她忽地覺得可笑了起來。
    一襲族禮,一襲婚娶,一襲喪儀。
    生在這方宮闕間的女人,這一生就這樣被簡而又簡地裝在這些綾羅綢緞織成的華美牢籠裏。這固然是許多人萬世求不來的榮華富貴,卻也無比淺顯地昭示著她作為一個符號不容推拒的可悲命運。
    她和楠焱羽桐……誰也不比誰幸運。
    祭陷入夢鄉前,再一次重複自己應當慶幸尚有選擇的權利。
    她被蘭若喚醒的時候日頭早已偏西,仿若從一場混亂焦灼的夢境直接回到現實裏,一痕燦金的殘陽透過床幃歪斜著塗飾在錦繡堆間,她渾身的潮熱驟然冷卻,如寒時晨起,霜露覆體。
    蘭若訝然地望著祭一副驚魂未定的情狀,隻試探地呼喚著。
    “……大小姐?”
    “不妨事,”祭閉住眼睛,努力平複自己的呼吸,“隻是做了一個夢而已。”
    她由著蘭若替她換了外袍,飲了半盞方沏好的苦茶,終是一點點地將自己的思緒從泥淖裏抽離開去。那個夢裏有壓抑的長夜,有織金華美的紅衣,有女人壓抑而竭力的哭泣,有在黑暗裏蔓延著的荊棘……
    最令她驚魂不定的不是自己在那個長夜裏被慢慢啃食的情景,而是她對如此夢境生著莫名的熟悉,就好似在迷宮裏兜兜轉轉,末了還是回到了原地。
    直至她將盞內茶湯飲至見底,才終是定下神來,聽清蘭若的言語。
    “……二小姐午後來過,說是想要見大小姐您,我依著您的吩咐說已經歇下了,二小姐才被疏月給拉了回去。”蘭若說得小心翼翼。
    祭揉一揉眉心,將茶盞輕輕擱在案上,吐一口氣。
    “還有呢?”
    “方才長明院裏的瓔珞小姐來了,”蘭若收了茶盞,“此間已在書齋裏等著了。”
    待到祭重新梳洗過,上翼雲館的書齋裏去尋瓔珞的時候,外麵的天色已經全然暗了下去。瓔珞坐在書案前的一張大椅裏,望著案上一隻散著煙氣的滾圓香爐出神,直到聽了祭進門的動靜才回過神來,剛站起身想要合著禮矩行禮,便見祭命跟來的蘭若退了出去,將門扇合攏到一起。
    祭見外頭關了門,便也就懶得過什麼寒暄禮矩,徑直坐到瓔珞一旁的大椅上,從果盤裏撿了個柑子一點一點地剝著,隻問。
    “外麵刮的是什麼風,能將你從長明院吹來我這裏。”
    “還不都是因為你,”瓔珞歎了口氣,“昨日我母親從明雪齋裏回來,發了好大一通脾氣,今日本要來後麵見夫人,便聽說你已搬進長榮院裏了。”
    “早搬些自是好的,”祭自顧自地撕了一瓣柑子塞進嘴裏,“若非我一大早就走了,珞哪能今日裏就能下地?”
    瓔珞接了祭遞來的半個柑子,沉默了片刻終是問及。
    “那便是真的了?你真的……要離開極東,離開楠焱嗎?”
    “我總不能瞧著珞因為我的緣故就這麼死在這裏,”祭的笑容裏含著些慘意,“說到底她從未做錯什麼,更何況我還欠著萱姨娘一條命。”
    “就知道你會因她生出顧慮,”瓔珞搖一搖頭,“我聽我母親的意思……她當年替你擋那一箭時,未嚐沒有預見到今日情形。”
    祭撕著柑子皮的手停了一停,麵上仍是波瀾不驚。
    “逝者已逝,無論她當初做下決定是何種思量,到了今日,都沒什麼意義了。”她輕笑一下,“大長老可說過,長老席預備送我去哪裏?”
    “左右不會太遠的,約莫就是南檀北芸,”瓔珞也撕了一片柑子塞進嘴裏,待咽下去,又慢條斯理地繼續道,“隻是族長還未敲定。這般……倒也不算太差,大約就是同軼的姐姐一般,頂著滄舒的姓氏外駐在某座城裏。滄舒家歸順楠焱的時日幾乎同楠焱成為世家的時日一般長,無論如何也不會虧待你。”
    “楠焱軼還有個姐姐外駐在東域麼?”祭隨口問著,“我聽著灝他們說起來的意思,他姐姐在戰前便成親了。”
    瓔珞的神情變得十分微妙。
    “怎麼?”祭覺察到她的沉默,“我說錯了麼?”
    “楠焱軼隻有一個姐姐,”瓔珞輕言細語,“成親是成親了,也確實離族外駐在東域。”
    “那……”祭一時有些無措,旋即像是想到什麼一般,不由睜大了眼睛,“她嫁的是?”
    楠焱瓔珞苦笑一下,“南檀瑞都舟玄宗家,家主次子舟玄顏。”
    祭捏在指尖的柑子皮就那麼掉了下去。
    “嫁給舟玄?!”祭滿麵都染了對這荒謬消息的不可置信,“楠焱的血——”
    “——與外族相融不得,普天之下便是三歲小兒怕是都知得。”瓔珞歎了一聲,極輕極輕,“自然……是有名無實的。”
    “滄舒會允許?舟玄知道了也會娶?”祭徹頭徹尾地無法理解。
    “滄舒在這件事上是做不得主的,祭。”瓔珞捏一捏她纖細的手腕,“茗萱戰前,即便沒有黑噬摻合,東域也亂了好一段時間。滄舒兩代前的家主名滄舒坤,膝下無子,止生了四個女兒,其中長女和四女是嫡出,也襲了魔力,原本長女許了舟玄家的三子,也就是唯一的嫡子,待他年歲再長些便要嫁到南檀去,隻是滄舒坤染病暴斃,這才無論如何隻能叫長女繼承他家主的位置。長女出任滄舒家主,自是不可能再嫁到舟玄家去,這樁婚事也就那麼吹了,但當時結這門親,為的就是給年歲最幼但是嫡出的舟玄三公子繼承舟玄家的籌碼,這邊婚事一變動,他家的次子便立刻也打起了滄舒的主意,便上門提親,要娶了軼頂著滄舒姓氏的姐姐。”
    “等等?”祭有些莫名,“滄舒家的四小姐不也是嫡出?也有魔力?為什麼不娶她反而要娶外駐的楠焱族人?”
    “舟玄自是有意……隻是那位四小姐,真要算起來,去得比滄舒坤還早了半年。”瓔珞搖了搖頭,“滄舒晴……就是軼的姐姐楠焱思晴,是當時滄舒宗家唯一的待嫁之女。若能娶了她,便相當於是得了楠焱的肯定,為繼承家業更添一份助力。”
    “楠焱同意了?!”
    “舟玄依附蒲淩,”瓔珞輕聲解釋,“滄舒與舟玄聯姻,就算是楠焱與蒲淩聯姻了。蒲淩這些年來一改萬事不過問的作風,多少有了在外作為的意思,楠焱自然是與之結好的。”
    “可是那樣……滄舒晴……”
    “她……不過是個無可奈何的犧牲品罷了,”瓔珞似是不忍,微微閉了眼睛,“況且她離族,本就是為了讓楠焱軼能進長嘉院裏,可以說是這一輩子都沒什麼機會重回族裏的。”她瞧了一眼祭的神色,又添了一句,“當然,你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遇到這般情境的,再怎麼說也是華安庭裏出來的,便是長老席也怠慢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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