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四十三章:預兆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03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祭隻瞧著楠焱珞在食盒揭開的瞬間便兩眼放光,盤子底剛剛挨上石桌桌麵,便毫無顧忌地狼吞虎咽起來,還沒吃兩三口便似是噎住了,急切地巴望著身邊的流蘇尋茶水順氣。
    流蘇歎了口氣,在疏月等人一道忍笑的目光裏遞了杯溫茶給珞,一麵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一麵帶了些責怪地輕喚一聲。
    “小姐!”
    哪有這般的高門小姐吃點心還會噎著自己的,更遑論是華安庭裏,說出去都讓人笑話。
    楠焱珞連飲三大口茶水,終是緩過勁來,旋即也意識到自己有失禮矩,不好意思地接過帕子拭了拭唇角,隻向著祭綻出一個笑來。
    “還是姐姐知我喜好。”
    祭輕笑著搖了搖頭,又讓蘭若替珞添了盞茶。
    立在後頭的楠焱瀟湘見此情狀也不由地綻出笑來,祭隻向著她彎一彎身道。
    “讓夫人見笑了。”
    “哪裏哪裏,”楠焱瀟湘笑意未止,“隻是歎大小姐對二小姐可真是好呀。”
    “夫人說哪裏的話,”祭伸手掃了珞腮邊的一點糕點渣,隻輕描淡寫地道,“珞是我唯一的妹妹,我自是同她要好的。”
    楠焱瀟湘一怔,斂了笑微微福身道。
    “是妾身失言了。”
    祭抬了眼睛,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便又低了頭去同珞說話了——隻那一眼,便叫楠焱瀟湘的背後生了些涼意出來,直覺得這位大小姐是越來越似夫人了。
    祭自生下來後便未進過長文院族學,所以除開長明院外,對這位嫡小姐的了解都極是有限。教習間不乏長老親眷,有見過的便口耳相傳,隻說這位小姐同夫人真真是如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一般,便是族裏見過夫人小時的老人,如七長老之流,都不會對這話否認半分。隻是夫人小時是被老族長捧在手心裏將養的,細細回憶也約有那麼兩三樁笑談可講,但而今的這位嫡小姐卻不是——父母雙親護得嚴實教的嚴苛不說,更兼了繼承人的先知身份,自小便尋不出半分錯漏。上三院權貴輪著番地認識,也早早叫她知曉了身上的擔子,越發磨出她逼人的氣度來。她八歲生辰那日長寧院的領事薦了八個女孩來隨身服侍,不過五日便被捉住錯處打回去了一半,眼下便是下五院裏想入高門當差的,也都知曉這位嫡小姐著實不好侍候。
    楠焱瀟湘隻悔自己多話,果真是言多必失。
    珞用了些果子糕點,又飲了小半壺茶,歇息了片刻便接著同楠焱瀟湘習起舞來,祭命人收了帶來的東西,隻坐在一側靜靜相看,初看倒是有幾分興味,時間久了便也無聊的緊,一遍遍地奏著同樣的曲調,拗出同樣的姿態,縱然楠焱珞於此道天資不凡,大約也是極辛苦枯燥的。祭托著腮在旁邊看,思緒卻早飄到老遠開外,日頭漸上,便是水榭裏臨水的清涼和著陰影,也抵不過漸生的熱氣,珞在一個旋身時收力不及未能站穩,直摔到了地上。
    祭猛然回了神,跟著流蘇同瀟湘一道去扶楠焱珞起來,傷處不過是些破皮,但瞧楠焱珞卻是生了滿身的汗連著麵色蒼白。楠焱瀟湘覺出她狀態有異,隻勸著她結束了今日的課程,珞咬著嘴唇點了點頭,在流蘇的扶持下一瘸一拐地站了起來。楠焱瀟湘瞧著她被領回憐櫻閣的樣子,似是有些話想說,但終是沒有開口,隻向祭辭別,便領了兩個樂師朝西回長文院去了。
    楠焱珞到午膳的時候也沒有露麵——疏月隻下樓來報說楠焱珞許是染了暑氣,怕是要靜臥休息小半天,楠焱憐便叫她端了些吃食上去,叫停了明天的課程。待一眾侍仆收了席間飯菜,蘭若便替祭斟了半盞冰過的梅子湯來,隻悄聲道。
    “大小姐權作我多心罷,但二小姐的身子也忒不爭氣了些,夏天還沒到呢,便病過三回了。”
    祭剛想說什麼,卻不想一邊的楠焱憐以一階的聽力早聽見了蘭若的輕聲細言,理著團扇流蘇的手驟然一頓,隻問祭說。
    “你是不是又去瞧她上課了?”
    楠焱祭不明就裏,隻向著憐點一點頭。
    “是呀。”
    楠焱憐的眉頭鬆了一瞬,便又緊蹙起來,隻向後仰在一眾緞麵的軟墊子裏,輕道一句,“這也難怪。”
    祭正不解,楠焱憐便又向她望過來。
    “你日後少去看她,”她向著樓梯方向揚了揚臉,“不然便是害了你,也害了她。”
    祭猶自驚異,便聽樓梯口珠簾噼啪作響,白絹的屏風掩住了來人身影,天光影在其上,仍能看出是個男人的身形。
    芷如瞧見了,隻揚一聲問。
    “什麼人?”
    “在下無意驚擾夫人,”那人隔著屏風行了個禮,聽得出是寞翎曦的聲音,“族長聽說二小姐的事了,遣我來帶大小姐過去回話。”
    憐手中的團扇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掌心,聽聞寞翎曦這樣說了,手底下的動作便突兀一頓。
    “知道了,”芷如替憐答話,“待大小姐更過衣便過去。”
    寞翎曦隔著屏風應了一聲,再行禮後,便下樓去了。
    “父親叫我?”祭多少不解地自大椅裏滑下,“為珞的事尋我?”
    一時無人答話,隻蘭若跟在後麵隨著祭上三樓更衣。隻在祭將要邁出房門的時候,聽見坐在原處的楠焱憐長長地一聲輕歎。
    “——是時候了。”
    祭有些訝然,轉頭隻見楠焱憐撐著額頭,指上套著的金藤蔓嵌紫晶護甲同她晚煙紫的眼瞳一道,閃著暗沉沉的光彩。
    待祭換過衣服,便攜著蘭若一道同候在樓下的寞翎曦朝著北邊的明雪齋過去。祭雖十日間有七八日都能見到楠焱釋,但多是在憐櫻閣而非是被叫去父親處理族務的前庭齋裏。楠焱釋也不好族裏那些自詡資曆高輩分老的族人們凡事走形式那一套,若非要緊事,他總是願意盡可能在私下裏解決的。也是為此,祭除開兩年前開劍塚那日,之後進明雪齋的次數也不過寥寥數回,還多是因其他世家來訪而設下的族宴被叫出來打照麵的。此間裏明明不是什麼緊急事,無非是楠焱珞小恙,侍候她的婢女過去通報一聲,便叫他特地命了人來帶祭過去,祭著實猜不出父親想要說什麼。
    比之蘭若,寞翎曦也算得是個寡言之人,一路上他也不曾挑過什麼話頭,蘭若原本想問,但見曦麵上全無輕鬆隨和之色,便大約知道非是什麼無事傳喚,雖然仍舊好奇,但終是閉了嘴沒有問。
    待到了齋前,立在兩邊的侍女便打了簾子讓祭過去,蘭若原想跟著一道,曦卻一抬胳膊,直將她攔了下來。
    “怎麼了?”蘭若終覺氣氛不對,這才壓了嗓子問寞翎曦道。
    “族長是叫大小姐去談的,你我非楠焱之人,便不要在此間攙和了。”
    蘭若聽他提起楠焱,心頭便懸了懸,問道。
    “是……關於繼承人的事情麼?”
    曦微一思量,隻同樣壓了聲音道,“姑且算是,隻是……無論如何也算不得好事便是了。”
    祭過了三重簾子,才進了廳堂內齋,這同她所想卻是不盡相同,楠焱釋此間未在慣常理事的堂前等她,反是去了輕易叫人進不得的書房。走到第三道簾子時,旁邊便沒有人守著了,而祭也在跨過門檻的一瞬模糊地覺察到了某種“界限”,應是在此設下了禁製結界。
    雖然僅是書房,但仍曠闊地遠遠大過尋常廳堂,外頭廊道裏窗扇皆留著空餘,穿堂微風便引著阻隔一眾高大書架間的銀色鮫紗輕舞漫漫,如雲若幻。祭一直向著裏邊走,終是在一處低矮的茶案對麵看到了楠焱釋的身影。茶案上除卻一套上好的羊脂溫玉盞,還立著一隻尖嘴的菡萏香爐,隻有族長用得的龍涎香在裏邊慢慢地燃著,散出些蒼白迷蒙的煙氣來。楠焱釋的臉隔過煙氣,便也模糊虛幻到看不真切,尋不出切實的邊際來。
    祭走得近了,見楠焱釋在軟墊上坐著,閉了眼睛似是養神,她停了步,隻向著他行了一禮,輕喚一句。
    “父親。”
    楠焱釋依言睜了眼——祭知曉以父親一階之能,怕是她方進了明雪齋便就能感知到了,他隔著煙氣望著乖順垂首立在當處的女兒,似有無聲長歎。
    “坐。”他揚一揚手,示意茶案對麵的軟墊。
    祭依言坐下,溫順地替兩隻玉盞裏傾了茶,這才抬了眼問。
    “父親喚我來何事?”
    楠焱釋揉一揉眉心,停了半晌才問道。
    “珞怎麼樣?”
    “疏月說許是染了暑氣,”祭端著茶盞如此回答,“我原想著用過午膳後上去看的,隻被母親攔下了。”
    楠焱釋低低地“唔”了一聲,又是好一段沉默。
    “你——同大長老學心法,已有多少時日了?”又過了一會兒,楠焱釋如此問。
    祭有些奇怪,但仍依言答複,“已經一年半了。”
    “她……可同你講過,我族史上那些著名的心法術士?”
    “自是講過的,”楠焱祭捧了茶盞輕言,“三百年前阻黑噬進犯的楠焱素,還有五百年前外駐在當時摩羅國的楠焱灩,十二代之前的大長老楠焱文煙,還有千年前的鴻鵠具象——”
    “她可曾跟你提過楠焱雪閻?”楠焱釋阻了她的話頭。
    祭一時靜默。
    “提了的,楠焱雪閻曾是東南製約國淩瑰的護國聖女……年歲尚輕便已是淩瑰國內心法修為最高者,隻憾身故時隻有十九歲。若非是如此,以她天資,怕是能同初代的心法世家族長相較的。”
    “可惜了。”釋垂著眼睛,語氣裏聽不出是無謂亦或遺憾,“祭可知道……楠焱雪閻因何身故麼?”
    “按族中記載,淩瑰遭滅國之禍,雪閻早便心力交瘁,待獲悉楠焱成為世家之首動身回族時,早已疾病纏身,”祭有些無措,“說是……心情結鬱更加重了本不致命的緩症,這才在回族的路上病故了的。”
    楠焱釋微微傾身,將杯盞擱在麵前的茶案上,發出極輕微的“咯”地一聲。
    “當真如此麼?”他望著女兒的眼睛,聲音輕緩。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