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四十二章:將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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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台樓閣間的時光總是過得快些,秋去春來,冬枯夏盛。自茗萱一戰後,盤踞在東域的黑噬似乎也傷及根本,足足兩年再無半點動作,而茗、南檀及北芸三國,皆在其後的世家助力之下飛快掩去了頹色,雖然已無東境千年不得進犯的神話,但較之已然動蕩的西方,仍舊稱得上是一片祥和。
楠焱祭在劍塚關閉後重新過回了世家大小姐溫然無慮的日子——家族事務不需她過問,對外交涉亦不用她做些什麼,期間裏也有二三世家因各種原因造訪極東,但她也不過是合著釋同憐的意思稍稍地露下麵便夠了,她隻覺得自經戰役後,楠焱族內似乎認定了她同族外的接觸是越少越好的。她隻日日隨著母親學習咒術,間或同楠焱淳澈學習靈祈與劍術,後來又加上了殷如教授的心法和化形的課程。上三院裏的孩子大都不進族學,自小便跟著一眾長老們修習,僅有娉婷那般出身桐華館的,才勉強在其間念了些時日做啟蒙。
在長明院時祭常常能見到赤鬼,有時會提點一二,但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在樹上房簷遠遠觀望著,得閑也能搭上幾句話——祭終是確認,長明院內高位的族人,多多少少都是能看見或者感知到赤鬼的存在的,隻是人們之間存在著一種拘謹的沉默,從不會有人刻意提及他,也不會敢於同他交流什麼,楠焱淳澈算是難得的例外,在偶有的早去或是遲離的課程間,祭曾見過他同赤鬼說話。細想之下倒也不是什麼怪事,身為鴻鵠具象的族人壽數頗長,可能比起尋常人在他漫長歲月間的不值一提,楠焱淳澈的存在可能還是能夠勉強入眼的。
但縱是如此,祭也能覺察到楠焱淳澈漸漸顯露的衰弱,時是蒼白如紙的麵色,又或是他樓裏那個名喚垂雲的小廝滿麵憂色端走的涼掉的湯藥,再或是閑不住的楠焱灝,也漸漸地不在人前露麵了。祭無法說明那是一種如何的感受,似是順其自然,又似心生不甘,但無論旁的人怎麼想怎麼做,生命的更替隨著歲月,從不曾停佇過。
青翎7745年的早春時,祭也被瓔珞與娉婷拉著去瞧了桐華館裏的一大盛事,楠焱悅的出閣。上三院的孩子們擠在桐華館裏的蕪香堂,看著曉夫人親手替楠焱悅蒙上紅帕,同殷如一道細細叮囑,再由楠焱淳澈送上紅綢披掛的小轎,由四個轎夫抬著從長明院出,沿族外寒川一路行至正四院與下五院交界的和興庭處。因楠焱悅家中無親眷父兄,便由著楠焱宸和楠焱瑕同幾個桐華館裏年歲稍大些的男孩兒攔在轎子跟前做了堵門的角色,然而楠焱風澗也不是吃素的,早早叫了自己一幫要好的兄弟候在當處,文韜武略見招拆招,終是請得新嫁娘下轎,由楠焱風澗背進喜堂中。楠焱歌歡也拉了些女孩子,在和興庭裏撒著點心糖果,同下五院裏來觀禮的孩子們鬧在了一處。
祭拉著珞混在一眾不甚熟悉的孩子們當中,瞧著二長老特地自德昌庭裏告了假來給侄子主婚——按楠焱的禮矩,長宓院及長明院內的婚事在誠明祠內自辦,華安庭的自不用說,長信院裏二四六三位在任的長老嫁娶可在德昌庭置辦,而正四院同下五院都一道歸在和興庭中,若說熱鬧喜慶,自是在這最後一種。
楠焱淳澈推諉不過充作了楠焱悅的高堂,三拜之後再上小轎,經長清院直入長盈院,送到了楠焱風澗所在的浮歡閣中。臨上轎時一群孩子都圍著楠焱悅討喜,楠焱悅也笑著自袖袍裏掏了珠花跟金銀瓜子大大方方地散給了孩子們,楠焱灝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擠到楠焱悅前頭,直道悅姐姐若是在長盈院裏受了氣隻管回桐華館中,他一定第一個殺到長盈院裏修理敢委屈她的人。一眾孩子們俱是哄堂而笑,便是平日裏不見什麼喜怒的楠焱瑕也難得銜了幾分笑意,楠焱風澗在旁,隻哭笑不得。
在一群孩子之間,楠焱悅不好發作,隻佯怒斥責,但祭卻在風牽喜帕邊角時見了,楠焱悅那張被脂粉覆到看不出本來麵目的臉上,蜿蜒出兩條淺淺的溝壑。
小轎往東麵的長清院方向走了,楠焱悅自此同她的閨閣與桐華館作別,祭與瓔珞一眾不再跟到長盈院裏,隻離了和興庭,沿著來路慢慢地往回走。一路上瓔珞細細地數著這幾年的嫁娶之事,有些歡喜,有些落寞。直說道將來一日楠焱珞也將成婚,是必定在華安庭中行禮設宴的。楠焱珞不曾想到話題如此轉向,一時漲紅了臉,隻捏著拳頭追著楠焱瓔珞打鬧,一眾人便又是好一頓笑。
楠焱祭在其間跟著一道笑言,卻訝然自己從未如現在一般去思量自己的未來過,她們一眾年歲相近的女孩裏,看起來唯二能安穩嫁為人婦的也隻有楠焱娉婷和楠焱珞,瓔珞將承殷如的大長老與早先退下的聖女之位,若非動心到不能自持,大約是不會同什麼人有所交集的,而她自己麼……
祭微微有些出神,她從未意識到自己的未來是如此的無可思量。她承至尊之位若非定數,能活到哪年哪月都是未知數,自然不必過問。但若是按了赤鬼跟殷如所說,她必將成為至尊……那更是沒有結果。
她會如何呢?如果她必將登上神壇,有誰可伴她餘生?她生做女兒身,同第二任至尊那般三妻四妾自是不能,但除開如此,還有誰配得上她,還有誰敢隨她身側?
她看不見未來,也想不出結果。
楠焱瓔珞隻以為她是替楠焱悅擔心,便悄悄牽了她說早先過禮時便見楠焱風澗的母親來過,看著極是和善,更是先代長老之女,經了上三院的精心教養,溫文知禮,不會為難楠焱悅什麼,祭隻笑一笑,加進她們的話題裏淹沒了自己的一時迷茫。
總會向前,總有波折。她知曉這一步一步走到最後,總是會知道答案的。
那之後又過了數月,就在祭覺著這般生活仍會這樣緩慢地持續下去的時候,變故卻悄悄地發生了。
那一日的晨時祭照例去了長明院殷如住的崇靈閣,隨著她學了一上午的心法。祭後來知曉在茗萱戰役前,自己的心法便已然至定心之境了,那之後推倒重來,祭還很是默默憂心了一陣子,但不過數月時間她便補回了之前的進度,眼下已同長她近兩歲的瓔珞一道朝著入境的境界去了,瓔珞隻是羨慕,她雖生做先知,但在天賦上還是無論如何難以同繼承人相較的。
相較而言化形術卻叫她吃了好些苦頭,當日在劍塚裏眼瞧著楠焱悅使得一手化形術,本以為不會太難,但真觸及起來才發覺自己著實是不得要領——莫說是楠焱悅那般樹枝幻化成小刀的仿狀之術,便是最輕易的障眼法,在她手下也是極易被看穿的。隻是楠焱殷如卻好像並不著急,在確定了祭委實不擅此道後隻輕描淡寫地說便是至尊也做不得切實的全才,強如第二任至尊楠焱熾,對上靈祈術時也甚是頭痛。
自此殷如便放寬了祭化形術的要求,隻安排著她平日裏做些基本的練習,不再同著瓔珞和楠焱灝日複一日地磨著進度。
為此祭在午後便得了大把的空閑時間,才歸了華安庭,離午膳還有些時間,換過身衣服後便自窗子看見母親身邊的瓊枝跟珞身邊的疏月一道捧著茶飲果盤向南頭的遲清榭去了。祭知無論是憐或是釋都無逛園子的愛好或是空閑,便叫了蘭若來問,蘭若隻一看是遲清榭方向,便抿著嘴笑道。
“夫人在幾個月前問長文院討了教習來教二小姐跳舞呢——聽說請的還是長文院裏最有名的瀟湘夫人,眼下應當是正在遲清榭裏教著呢。”
祭恍然,她亦聽過瀟湘夫人的名號,說來這位瀟湘夫人同珞的生母楠焱柔萱還算是師出同門,不過楠焱柔萱作為上代的五長老之女輕易拋頭露麵不得,族中最知名的舞者才成了她的師姐楠焱瀟湘。思及此祭又不由得黯然些許,若非是楠焱柔萱替她擋了那一箭,眼下裏教著楠焱珞的應該是楠焱柔萱才是。
她離了窗畔,挽一挽臂上一條銀線繡的月白雲紋披帛,隻吩咐道。
“去瞧一瞧小廚房裏早晨吩咐下的梅子酥做好了沒有,珞上回來我這裏,最是愛吃這個。”
蘭若答應一聲,向著外頭屏風後麵一個候著的小婢女招了招手,那婢女一個屈膝,轉頭下樓去了。
待到祭下樓時,那小婢女已然提了隻白木食盒立在一樓。隻隨著祭跟蘭若一道離了憐櫻閣,向著南邊的月霖池過去了——尚未至月霖池邊,便已能聽得絲竹之聲。祭又向前走了幾步,並未貿然踏上棧橋,隻見水榭裏除了幾個服侍珞的侍女外,還有二人在側,一位用琴,一位使笛。楠焱珞著了一身天水青色的裙裝,正合著音律跳躍回旋,此外還立著一個背對著祭的女子,遠看過去祭隻望得見她被密實盤起的褐色長發,以及因長發挽起而露出的白皙頸肩,祭想著那便應當是瀟湘夫人了。待一曲畢,她才上了前,糾正了珞方才的幾個動作,又親身示範著舞了一段,果真是矯若遊龍,柔美不失迅捷。
祭知楠焱族中的舞蹈與其說是純粹的舞,更接近於一種身法,觀賞性是其次,無論是合著日後修習的劍術抑或攝靈術,舞者都比旁人更具靈活與變通。若非如此,楠焱憐也不需在其上下這樣大的功夫,以至求到長文院去。
待到楠焱瀟湘舞畢,楠焱珞便合著她的要求,跟著樂聲又舞了一遍,瀟湘夫人在旁替她數著拍子,不時提點著。這一遍應是勉強叫她滿意了,便叫停了在旁的樂師,叫楠焱珞停下歇息片刻,祭見到她們得了空,這才邁步上了棧橋,楠焱珞聽得腳步聲回過頭看,見是祭來,便綻出一個無慮的笑來。
“姐姐。”她笑著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