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四十章:同生詛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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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華安庭憐櫻閣。
    一樓廳堂燈火通明卻無人聲,楠焱釋同楠焱憐一道坐在廳堂上首的大椅中,楠焱殷如同祭一道坐在二人下首,寞翎曦同蘭若在後頭立著。
    楠焱釋的麵上顯而易見地染著疲乏,白日裏維持劍塚開啟不說,末了卻聽得劍塚之內叫蒲淩那邊的一個小子給破壞了七七八八,甚至連罹辰遺下的蜃獸都驚動了。雖然蒲淩那邊立刻就遞了話說會嚴查嚴懲,但他也從那幫孩子裏聽得,那鬧事的孩子亦是蒲淩族內長老的家眷,想是再如何嚴懲,也不過是清風拂麵罷了。更要緊的是達伊洛被劍塚裏的變故驚動了——雖說那邊至今沒什麼表示,也沒什麼問責的意思,但參與擇劍的幾族都清楚,罹辰不過是第二任至尊楠焱熾的老師,於達伊洛,則是為人臣下的。無論怎麼說,楠焱對劍塚都僅是一個“代管”,如果某一任的達伊洛族長認為東域三族的擇劍活動會威脅到罹辰的領域,是有正當理由隨時可以叫停的。畢竟德蘭最後的血脈仍在達伊洛之中,所有德蘭的遺跡,都毫無疑問屬於達伊洛,這不僅是名譽上的正當,更是隨血緣流轉的權責,達伊洛血脈中出生的德蘭的王,甚至可以直接命令罹辰的領域封閉,便是持著鑰匙的他們也不能再度觸碰。
    這樣一團亂麻無法理清的亂局甚至還未有頭緒,楠焱珞就緊接著病倒了——他抱楠焱珞回來的時候,她已然燒的全身滾燙,他叫了照顧她的流蘇跟疏月細細問了,確定她今晨起去祠堂的時候還好好的,並無什麼頭疼腦熱。他非是醫者,一時也拿不準這究竟是何故引起的急症,隻好從長文院裏叫了一位擅長醫理的女教習,連著族內攝靈術至高的楠焱殷如一道在憐櫻閣裏候著了。
    他揉一揉眉心,暗道今天還真是沒半點好結果。
    又過了幾刻鍾,樓上才稍稍生了些響動,卻是流蘇伴著那位女教習從上麵下來了。兩人行到楠焱釋和楠焱憐前行禮,對望了一眼,才由著流蘇跟族長和夫人彙報。
    “二小姐的燒已經退了大半了——今夜我們再守著些,明晨應當就無事了,隻是二小姐喝不進藥,灌一口恨不得吐三口,最後還是夫人身邊的瓊枝有法子,拿了飴糖哄著,才算是灌了半碗進去。”
    楠焱釋似是舒了口氣,但眉心仍是緊緊地擰著,隻問。
    “可看得出是什麼原因麼?早上還好端端的,怎麼到了午間就……”
    那女教習略有些為難地掃了那邊坐著的殷如一眼,思忖了半晌,才猶豫著開口,哪知半個字音還沒吐盡,便被殷如截了話頭。
    “二小姐才這般年紀,身子又素來算不得強健,偶有驚寒之症也是少不了的。”她壓住了話音,隻盯著那邊的疏月道,“華安庭裏血脈不易,你們可當著些心!”
    疏月被殷如盯得縮了縮脖子,隻道。
    “二小姐是我們的正頭主子,萱姨娘在世時也待我們不薄,自當盡心服侍。”
    “罷了,”楠焱釋最看不得這類戲碼,隻一揮手說,“你上去看著二小姐罷,若生變故定要第一時間知會我跟夫人,曦,你送送先生。”
    底下的疏月跟立在楠焱釋身後的寞翎曦同時應了一聲,便按著吩咐各做各事去了。楠焱憐也叫了芷如引著祭上樓歇息去了,上到三樓時隔著房門聽得南間兒裏又是擰帕子又是熬湯藥的,實是熱鬧得很。祭原想過去看一眼,卻被芷如拖住了。
    “二小姐現下裏病著,大小姐便是去了也幫不上忙,別到時候過了病氣,更叫夫人焦頭爛額。”她拽一拽祭,“時候這樣晚了,大小姐不要去添亂了,早些歇下吧。”
    祭雖不甘,但看芷如的模樣也隻好作罷,回了自己的北間,芷如按著她卸了一應釵環珠花,又用溫過的帕子替她捂了臉,攆她去床上後放了簾子,燃了一卷安息香後便退到外間去了。祭趴在床上無甚睡意,隻捏著自己掌心那枚劍化成的珠花——這一大串事都挨得太緊了些,叫她根本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始思量。
    樓下的廳堂中,送教習回長文院的寞翎曦不多時便回來了,樓上精心照料著也沒了什麼響動。楠焱殷如向著寒煙揚一揚下巴,寒煙當即會意,拉著碧雲跟蘭若一塊兒合了閣子裏的門窗,一眾人皆看著坐在憐下首的殷如。
    殷如靜了一靜,似是思量如何開口,終是輕聲說。
    “再過數月……大小姐便要滿八歲了。”
    一時無人接話,都不知殷如話中何意。
    “二小姐不會無端在此間發作,在祠堂裏時我也看過了,並不是驚寒食瀉之症,”她輕微地頓了一下,“那時我便在想……是不是因為”同生詛”。”
    一霎靜默。
    楠焱釋忽然站起身來,向著廳堂正中疾行數步,楠焱憐仍在上首端坐著,聽聞此言卻閉了眼睛。
    “你確定麼?”楠焱釋驟然轉過身來死死盯著殷如,“祭隻有八歲,第二任至尊楠焱熾同他的異父妹妹共處到十二歲才現出異狀,她們會在現在就開始麼?”
    “楠焱熾與雪閻小姐相差八歲,”楠焱殷如毫不退縮,“按族中記載,雪閻雖是先知,但生來病弱,若非是罹辰覺察,可能再要不了多少時日便會夭折——族長!這還不夠證明麼?大小姐身為繼承人,在同族血緣中本就屬於強勢的一方,現下不過是狀似風寒的小症狀,長此以往注定是會越來越衰弱的!”
    “同生詛一旦開始發作便無法解除!”楠焱釋提高了聲音,“就算是繼承人成為了至尊也一樣不能夠!”
    “這正是我要說的,族長!”楠焱殷如也站起身來,毫不畏懼地迎住楠焱釋的目光,“第二任至尊也未能如大小姐一樣在這般年紀就取得這樣成就!留給我們的世間隻會更短不會更久!如果……如果您還想要二小姐活命,還請趁早決策!”她前行一步,直直跪在楠焱釋麵前,“請送二小姐出極東!”
    “不行!”楠焱釋猛地偏開頭去,“珞才六歲,人事尚未知得,離了朱紫重闕如何能活!”
    “族長!若您將她留在族裏,才是真的叫她活不成!”
    “祭已失去了甄選資格,未必就能成為至尊,我不能同時折了她們兩個!”楠焱釋轉身回坐上首,叫寒煙去拉殷如起來。
    楠焱憐歎了口氣,在蘭若的攙扶下離座,親自到了近前扶殷如起來。
    “我知曉你的苦楚——”她握一握殷如細瘦的手腕,“隻是現下裏她們兩個都是這般年歲,如何能做抉擇?”
    “這何須抉擇?!”殷如質問道,“大小姐將承至尊之位,無論如何都應留在內闈細心栽培!二小姐雖不能再在族中長留,但也絕不致此生再見不得!夫人!大小姐是您嫡親的女兒呀!”
    “夠了!”楠焱釋沉喝一聲,憐也放了手,朝後退了幾步。
    “大長老連日勞累,想來也極辛苦了,時辰不早,還請早些回去歇息吧!”楠焱釋盯住殷如那雙幾乎要燒起來的異色雙目,“此中緣由,皆待後日再說!”
    縱使楠焱殷如再有話想說,也無法在這般強硬的逐客令下強詞奪理,隻得向二人行禮之後,轉頭朝著閣外走了。
    楠焱釋坐在原處,狠狠地按了按額頭。
    長明院•;辰垣樓。
    長明院中人大都知三長老喜靜,便是到了夜裏,樓裏也幾乎沒什麼打眼的燈火,除了階上廊角等必要之處外,大約是半分多餘的也無。大部分族人都說不清三長老是何時開始獨住的,大約早過了很多很多的年頭,久到人們都再記不得他的血親現居何處。
    此間天暗,星辰疏落,僅一輪白月垂懸夜空。楠焱淳澈立在三樓的台上,滿頭蒼白長發卸去釵冠,隨風而動,其中一線刺目的火色,也隨滿頭月華流動的蒼白時隱時現著。
    他就那般安然立在台上,向西望著重重宮闕間無盡燈火泛著微黃的明光,疏離且昏惑。
    不多時身後門扉響動,楠焱淳澈微微側頭,卻見是垂雲掌著燈進來了。他向著楠焱淳澈恭敬地行了個禮,將燈盞擱在桌案上,這才壓低了嗓子說。
    “大長老已經回了崇靈閣了——隻是聽裏麵的意思,約是碰了釘子的,現下怕還在氣頭上,也問不出什麼。”
    楠焱淳澈神色未變,又問。
    “二小姐情況如何?”
    “族長身邊的曦已將先生送回長文院了,想來也是無事的。華安庭裏人手多,精心看護著,約是能好轉的。”
    “若真是這樣便好了。”楠焱淳澈搖著頭歎息,苦笑一聲。
    “時候不早了,三長老也早些安歇吧。”垂雲彎一彎身,就要上前來關露台上的窗戶,楠焱淳澈抬了抬手,阻了小廝的去路。
    “罷了,你去歇著吧,”他微微蹙著眉頭,“我還有些事情需要考慮清楚。”
    小廝雖不解,但還是無可奈何地應了一聲,伸手擰暗了案上燈火,出去時輕輕地將門帶上了。
    楠焱淳澈無聲地歎了口氣,仰頭瞧著窗外皎潔卻也寒涼的夜色,暗處裏遞來一雙蒼白的手,隻輕輕一招,一旁木架上懸著的白袍便搭在他消瘦的肩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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