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十二章:桐華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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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時候作為鴻鵠具象出生的族人,都會是鴻鵠一脈之長,他們的特征是蒼白色——”楠焱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鴻鵠一脈以白為幟,作為具象的族人會有同色的眼睛和頭發,然後就是壽命……一般都可以活到兩百歲,而且直到身隕,都會維持著極盛時的體貌。”
    楠焱祭立刻想起了一個人。
    “難道三長老就是這一代的……”
    “對。”楠焱灝輕輕點了點頭,“三長老就是現世唯有的鴻鵠具象,已經經曆了六次涅槃,可以說……已經處在生命的末期了吧。”
    祭的心沒來由的一揪。
    “你和……三長老?”
    “三長老應該算是我的高祖父那一代吧,”楠焱灝翻著眼睛算了算,“對了,我和你一樣是先知哦,從我第一次見三長老的時候,他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不過……也是當然的吧。”他頗為無奈地笑了笑。
    祭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我們到了。”楠焱灝推了推祭,祭抬頭看時,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一處小院子的院門前了。
    祭往身後看了看,心裏覺得這小院子也真夠偏僻的——在瀲水台的另一端,被擋的嚴嚴實實的一處小門後麵,院牆上掛著一幅黑漆金字、頗有年頭的匾額,上書“桐華館”三字。
    雖說是“館”,但顯而易見,這並非是館的規格。
    楠焱灝見祭並不進去,便撇了撇嘴,直接拉住祭的手,不由分說地將她給拽進了院子裏。青石板鋪就的小道上生了薄薄的一層綠苔,幾株植在庭院邊角的櫻樹稀稀落落地貢獻了一些花瓣,長廊下有個十三四歲的少女正擎著一隻看上去就頗沉的鐵皮壺逐一為廊下的盆栽澆水,聽見響動便抬起頭來,一眼就看見這個魔星不知又是扯了誰就這麼進來院子裏。
    少女重重地將水壺擱在了廊下的地板上,發出沉悶地“咚”的一聲,正被拉著的楠焱祭清晰地感覺到楠焱灝微微瑟縮了一下。
    果然下一秒。
    “楠!焱!灝!”
    楠焱灝立刻在麵上扯出一張幾乎要笑到抽筋的欠揍表情迎向正怒氣衝衝朝他走過來的少女。
    “那個……悅姐姐下午好啊!”
    被稱作悅的少女並未理會楠焱灝的賣乖,一手叉腰,一手捏住楠焱灝的耳朵輕輕往上一提——十三四歲的少女身量早開,就算楠焱灝在同齡孩子裏算是很紮眼的高個子,當下也被女孩擰的“哎呦哎呦”地叫了起來。
    “悅姐!好姐姐!您下手輕點!疼疼疼!”
    “不疼你長得了記性?!”少女柳眉倒豎,“館主特別交代你多少次了!下了族學直接回館裏!不許去別的院亂逛!上上次你摸到長宓院抱了五長老那才剛會走的兒子到院裏來,五長老夫人拿著掃帚攆得你滿院子跑你可是忘了?!還有上次!你小子膽子越來越肥!華安庭你都敢進!二小姐你都敢拉了來!”
    祭立時目瞪口呆。
    少女怒氣衝衝地撒了手,楠焱灝退到一邊揉著耳朵直抽涼氣,少女拍了拍手,嘴裏不依不饒地道。
    “我看你這次——”
    沒有後半句了。
    她就這麼望著祭,近乎滑稽地呆滯住了。
    “……”祭一時有些為難,末了乖巧地向少女行了個平禮,“悅姐姐好。”
    少女一寸一寸地把目光挪回那邊一麵在揉耳朵一麵仍不忘嬉皮笑臉的楠焱灝身上,指著祭的手幾乎都在哆嗦,她張了張嘴,大了好幾下也沒發出一個音來。
    “——大小姐,沒錯。”楠焱灝笑嘻嘻地替她說了。
    楠焱悅二話不說,挽起袖子,順手抄起靠在灌木叢上的竹枝掃帚,掄圓了就朝楠焱灝的身上招呼過去,楠焱灝怎肯立在原地挨打,楠焱悅一挽袖子,他便撒腿跑了。
    祭就這麼手足無措地看著這兩個人一個跑一個追,滿院子雞飛狗跳,偶有路過的族人似乎也習慣了這般景象,隻笑著搖一搖頭,便繼續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不得不說楠焱灝還是真的有幾分本事的,那女孩都開始喘氣了,他仍舊抱著腦袋左鑽右鑽,靈活的很。
    “悅兒!”
    終結了這般混亂局麵的,是一聲清亮的斷喝。楠焱灝立刻不跑了,楠焱悅也不敢再追再打了,兩人都乖乖立在院子裏,準備挨訓。
    楠焱祭抬眼望去,見是一個約莫三十歲上下的婦人,一襲半新不舊的月白素紋底袍外套了一件紋著暗紅色火焰徽飾的世家長袍,滿頭青灰長發被兩支通體烏黑的烏木長簪挽在腦後,雖不飾華彩,但仍難掩風姿天成。
    那女子緩慢從廊下步出,在楠焱祭麵前站定,祭正無措間,女子已然向她行了個極重的禮。
    “長明院桐華館主事人楠焱曉,見過大小姐。”
    “這……別!我當不起的!”楠焱祭急忙伸手去攙,但七八歲小孩兒的身量,如何攙得動一個大人呢?
    “大小姐勿要自輕,”楠焱曉抬起臉來,麵上已蜿蜒了兩道淚痕,“若不是大小姐,我的兒子……還怎可能回得來呢?”
    “您……您的兒子是……?”祭心裏微驚。
    “長信院謹則樓,楠焱清暉。”楠焱曉再拜,“妾身……多謝大小姐!”
    祭雖不認識那個什麼楠焱清暉,但謹則樓她還是知道的……那是二長老的住地。
    這位曉夫人……難不成……
    祭勸了許久,楠焱曉才起了身,待擦淨了麵上淚水之後,方去替楠焱悅理袖子,又重綰了她散下來的碎發,道。
    “灝是得了大長老的話才去尋大小姐的——你可得注意了,再要不了兩年你便要出閣了,還這樣沒個規矩!”
    楠焱悅的麵上當即蔓了緋色,喏喏應是,一轉頭見楠焱灝又在朝她做鬼臉,當下心頭又是火起。
    “大小姐請入蕪香堂吧,大長老已經在等了。”
    楠焱悅趁著楠焱曉轉頭的機會飛快地在楠焱灝腰上擰了一把,擰得楠焱灝齜牙咧嘴,但還是苦哈哈地受了,聽見楠焱曉發話了,這才顛顛地跑到祭的前麵,要給她引路。
    楠焱祭頗為無語地看了他一眼。
    待又轉過幾處小樓小院,祭估摸著差不多出了一階魔法師的聽力範圍,這才小心翼翼地問了楠焱灝。
    “那位曉夫人……和二長老?”她隻聽蘭若說起過,現下這位二長老是戰後新上的。
    楠焱灝歎了口氣。
    “我是聽別人說的,不過想來也就那麼回事兒——曉夫人原是上上代四長老的侄女,她父親與二長老的父親在長文院是同窗,據說在外頭,曉夫人的父親救過二長老的父親,這二人算是有了過命的交情,成婚也前後趕到了一塊兒去,生下的孩子也恰好是一男一女,兩家便定了婚約,但曉夫人十二歲上,她父親便因急病去了,恰逢四長老換代,她母親便攜著她到桐華館來了。”
    “誒?為什麼要來桐華館?難道不是族裏安排進正四院……”
    “……”楠焱灝扶額,“忘了說了,桐華館就是收容族裏無依的女子及其子女的,正四院也得是家中仍有親眷在上三院裏就職才能呆得住的,那個時候的曉夫人……已經沒有能挨得上的親戚了。”
    “哦……”祭頗同情地應了一聲。
    “據說二長老對這樁婚事不大滿意,嗯,那時候他還不是二長老,”楠焱灝接著說,“他好像喜歡一個從下五院提拔上來,在他身邊跟了好久的一個叫什麼蓮的姑娘。自然他家裏是不同意的,正拖著,又得了消息說他得了二長老的看重,將來有望進長信院,他家裏便用這個舊婚約來壓他,說不能因為人家現下失了勢就忘恩負義什麼的……其實歸根究底,還是看不上下五院的出身罷了。”他輕歎一聲,“桐華館也不是人人都進得,一般都是上三院,正四院裏一般是孩子天賦出眾,母親才能沾光一道進來。”
    “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成親了唄,”楠焱灝無不沉重地歎了口氣,“過的怎麼樣我是不知道的,不過想來也不是很好,曉夫人生了個兒子,就是剛才說的那個楠焱清暉。後來不知是怎麼回事,又提起下五院的那個姑娘來了,長老是有資格納妾的,二長老就說,要抬那姑娘過門做妾。”
    “曉夫人同意了?”祭不由得驚奇。
    “怎麼可能。”楠焱灝撇嘴,“但是還能怎麼樣?她已經沒有能依靠的娘家了,說什麼難聽話的都有,大概就是說她家裏淪落成這樣子還能嫁給將來的長老做正妻足夠偷著樂了,哪還有攔著納妾的道理。反正不管怎麼折騰,那姑娘還是進門了。”
    祭沒出聲,她想起了萱姨娘,同樣是嫁入高門做妾,想必二長老這邊這位,應該是好過的多。
    “又過了幾年……曉夫人生了個女兒,”楠焱灝耷拉著眉毛,“倒是那小妾,好幾年也沒生出什麼來,她大約是尋二長老哭過了,說是曉夫人害她不能有孩子之類的,二長老跟曉夫人之間的關係,就越來越不好了。”
    “再後來……清瑩病了,哦,清瑩就是曉夫人的女兒。本來不是什麼大病,但不知為什麼一天比一天重,怎麼也看不好。曉夫人覺得有問題,想要跟二長老說,結果那小妾又去跟二長老哭,說肯定是曉夫人弄病了自己女兒想讓二長老去她那邊,”楠焱灝氣的有些發抖,“二長老居然信了。”
    “……”祭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清瑩死了,”楠焱灝張開了攥緊的拳頭,又是難過又是無力地說,“據說曉夫人在清瑩屋裏坐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闖進二長老房裏,二話不說把那小妾從二長老身邊拖起來,一路揪到了祠堂。一路上驚動了好些人,曉夫人跪在祠堂裏,拿簪子指著自己喉嚨求大長老和三長老去查。原本長明院是不涉族內事務的,因為大長老和三長老的身份……唉,怎麼說呢,如果是他們出手,大概也隻有你父母……就是族長和夫人才壓得過了。”
    “……後來呢。”祭覺得自己的心,別扭地蜷縮成了一團。
    “三長老查出來了,那小妾給清瑩下了藥,具體是什麼藥我們就不知道了,總之肯定是見不得光的。原本這樣的大罪,侍妾戕害正妻子嗣什麼的,都是先打個半死再發長寧院的,但曉夫人不。”楠焱灝輕聲說,“曉夫人說,她不同二長老過了,她自請進桐華館,做苦役也好,做下人也罷,隻要大長老肯賞一碗紅湯。”
    “……紅湯是什麼?”祭今天已經數不清多少次覺得自己傻得幾乎要冒泡了。
    好在楠焱灝沒有追究,“紅湯……唉,就是族外那種開在河灘上的紅色的落日花熬成的湯,那花看著好看,但是是有毒的。若是喝了那湯,就會、就會……嗯,我也不知道!這種事好幾年都碰不上一次!反正就是死的很難看就是了!”
    祭:“……”
    “二長老知道後也過來祠堂裏跪著了,那小妾就不停地哭,去扯二長老的袍子,說自己冤枉什麼的,但三長老都那麼說了,二長老若是再信就真的是傻了。反正……二長老沒給她求情,大長老看曉夫人那麼堅持,就準了。”
    “湯端上來之後就讓曉夫人搶了去,據說當著祠堂裏所有人的麵,就那麼硬生生地灌給那小妾喝了,過程旁的人也沒同我講,反正橫豎逃不過一個死。曉夫人就回去了一趟,當天就搬過來了。”
    “二長老沒說什麼……?”
    “怎麼可能,鬧出那樣的事兒,他還能不能繼承長老位置也說不準了好嗎!二長老在桐華館院子裏立了兩個白天加一整宿,曉夫人都沒有露麵,隻差人傳話說她跟二長老夫妻情分已盡,若二長老還想要他那張老臉,就好好待自己的兒子。二長老又等了好長時間,看曉夫人還是沒有出麵的意思,就……就回去了。”
    祭歎了口氣。
    “後來是三長老,三長老跟大長老還有當時的二長老說的,要曉夫人做桐華館的館主,無論如何,長老席還有長明院,是都要站在曉夫人這邊的。”
    楠焱灝不說話了,祭也久久沒有再說話。
    祭隻私心覺得,族裏肯定還是有人要站在那小妾那邊的,譬如從下五院裏出來的人,肯定指責二長老枉顧情義,指責曉夫人心狠手辣……
    祭不好說她怎麼想,隻是想一想憐,再想一想安分守己的楠焱柔萱,她便覺得凡是生出這般糾纏,無論過程如何,最終敗得體無完膚的,肯定還會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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