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迷霧漩渦 (2)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70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II
8月19日——我記得非常清晰——就在這個陰沉壓抑、悶熱難耐的日子裏,爸爸也突然離我遠去。
8月18日晚上,爸爸把我叫進他的房間。在爸爸病倒的第三天,他忽然要求暫時獨自睡在一個房間,說媽媽夜裏打呼嚕讓他睡不著。過去爸爸一直是個粗枝大葉的人,自從爺爺死後,他開始變得有些神經質。
那時,接近晚上11點。爸爸先問我媽媽是不是已經先睡了,得到肯定的答複後,他深深地喘了口氣,壓低聲音對我說:“我最近一直在暗中觀察,你媽媽這些天明顯不對勁,你爺爺多半就是被你媽暗下毒手害死的,另外,你那兩個舅舅也不是好東西。”
聽了爸爸的話,我內心一陣酸楚。爺爺離奇死亡,案子毫無頭緒,爸爸也快成了神經病。我試圖安慰爸爸幾句,爸爸馬上打斷我,說我以後早晚有一天會明白。爸爸還說,他總感覺這幾天,家裏有個渾身纏滿繃帶的怪人,像幽靈一般時隱時現,在暗中窺視著他。
聽到爸爸說出“繃帶”這個詞,我不禁內心一顫。爸爸立時看出我神情有異,對我說:“不要怕,我從來就不相信有鬼,所謂的繃帶怪人,真麵目必然是我們非常熟悉的某個人,之所以臉上纏著繃帶,除了故意裝神弄鬼,最重要的,是害怕被發現真麵目。”
一周以來,爸爸一直斷斷續續地發燒,精神狀態很差,不得不臥床休息。8月18日那天,媽媽一大早就詳細核查自家店鋪的帳目,傍晚對我說:“過去理財的事我從來不管,現在一看,真想不到問題居然這麼多!正三那個混蛋(爸爸名叫尾山正三),連他的保險合同都抵押在銀行,究竟背上了多少利滾利的債務?全都買股票基金被套牢了?我不信!難怪他經常說去和供貨商交涉,開車出去一整天!分明是吃喝嫖賭去了!”
那天的晚飯是我做的,我做飯時,聽到媽媽和臥病在床的爸爸大聲吵架。
媽媽嘮嘮叨叨地數落了爸爸好一會,爸爸突然暴跳如雷,對著媽媽破口大罵:“老子的錢,你管得著嗎?這些年你在老子家裏白吃白喝,就知道用我的錢買衣服買首飾,高檔手機一個接一個的換,每天晚上都和鄰居搓麻!你為這個家做過什麼?讓你照看店鋪,你上網和不三不四的男人聊天,店裏丟東西不止一次了吧?……”全然不顧媽媽早已泣不成聲。
晚飯我們誰都沒怎麼吃,爸爸還埋怨我做飯不好。媽媽立刻回護我,指著爸爸的鼻子,說他自從爺爺死後,就變得不可理喻,再這樣下去,早晚被送到瘋人院。
8月19日那天,淩晨兩點多,我睡覺時突然驚醒,上了趟廁所。爸爸媽媽早就各自關上門睡覺了,周圍一片濃黑的寂靜,空氣非常悶熱,渾身都感覺粘糊糊的。走進衛生間關上門,我想調整一下心情,隨手打開燈,一個人欣賞自己赤裸的身體。這是我自12歲以來的秘密愛好(這件事我隻告訴喜歡的女孩,父母和爺爺都不知道),每當我仔細端詳著鏡子裏肌肉結實、外表俊朗又透著幾分稚氣的自己,就會感到充滿自信,精神煥發,一切壞心情都立時煙消雲散。
然而,就在我看到鏡子的瞬間,不由得一聲驚叫。我清清楚楚地發現,在我的身後,站著一個渾身纏滿繃帶的家夥,焦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你是誰?”我回過頭厲聲喝問。
身後空無一人。側耳傾聽,似乎有低沉而沙啞的咳嗽聲。“你到底是誰?滾出來!”我環視四周,大聲怒吼,同時也在給自己壯膽。我不由得想起Crystal Daphne死去的那天上午,我和她一起在鎮魂山上遇到的繃帶怪人,同時又想到《裂魔殘像》中置老韋父女於絕路的綠衣繃帶惡魔,不由得心髒仿佛縮成一團,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衛生間裏隻有我自己,四下悄然無聲。我越發疑惑,忽然想到這一個多月來,我的聽覺和視覺,都經常變得格外靈敏。這時候,我甚至能隔著牆壁和屋門,清晰地聽到另外兩個房間裏爸爸和媽媽熟睡的呼吸聲。
想到熟睡的父母,我頓時內心稍寬,同時也是一驚:半夜不睡覺在這裏大喊大叫,幸好沒把父母吵醒了!衛生間裏真有一個渾身纏著繃帶的怪人嗎?這也太荒唐了!家裏隻有我和父母三個人,大門一直鎖著,外麵的人無論如何也進不來,更不可能進入衛生間。
想到這裏,躡手躡腳來到衛生間門口,猛地把門推開,果然什麼人也沒有。我還是不放心,又仔細檢查了窗戶,連屋頂都反複查看了好幾遍,無論“繃帶怪人”還是其他異常之處,都半點影子也沒有。
果然,是我的幻覺!我心裏頓時充滿了蒼白的無助感。我真的變了!我已經錯亂失常了!無意中看看鏡子裏的自己,一切還是照舊,可我猛然感到,自己的容貌顯得有些憔悴了,肌膚也似乎變得鬆弛。
突然,我注意到,我的兩隻眼睛裏——尤其是右眼,更加明顯——分別有個黃色的東西,類似細小的腫塊,就在我的瞳仁裏麵!
從衛生間出來,躺在床上,我心亂如麻,良久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難道我真的瘋了嗎?我為什麼會瘋呢,受過什麼刺激?沒有啊!難道一個人一直活得好好的,無緣無故就會發瘋?況且,我從來就不是神經兮兮的人啊!我現在到底怎麼了?
難道,真的像學校裏不少老師以及綺奈子所說的那樣,前教務主任九條孝夫的死,讓我變得魂不守舍?
這更荒唐了!我九條主任從沒有過好感,更談不上忠誠。可是,他的死——我明明記得,他臨死前想和病房裏的所有人同歸於盡,還弄了一瓶硝酸甘油,然後,他變成了厲鬼,透過眼睛周圍的皮膚,把廣瀨老師的一條胳膊乃至半邊身體,除了表皮以外的血肉,都“吸”到了他的體內。更恐怖的是,他還咬住我的脖子,吸我的血……
不,不!這些……都不是真的,都是幻覺……我的記憶,分明已經錯亂了,剛才在廁所看到的繃帶怪人,也是幻覺……我喃喃自語著,冷汗濕透了全身。
不知過了多久,我忽然發覺,我緩步走在我工作的校園裏,先是在教室,然後到了操場。清水映香、山田優吾、森阪麗子、鈴木恭子、椎名克也、酒井昌弘、淺川百合子等學生,在我麵前紛紛出現,有些人還和我聊了幾句。稍後,星澤雪翎也艱難地推著輪椅出現了,那些過去一直把他當作校園明星熱烈追捧的女生,此時誰也不正眼看他,有幾個人還在背後奚落他。
突然,麵前的學生們發出尖叫,紛紛跑得不見蹤影。我木呆呆地回過張望,隻見二村雄一郎向這邊走來,在他嘴裏,不時吞吐著一條土黃色的蛇。那條蛇蠕動著,血紅的信子嘶嘶作響。我大驚之餘,問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二村直勾勾盯著我的臉,一言不發。過了好一會,他用手向我身後指了指,含糊不清地說:你自己看吧。
順著二村的指向,我猛然發現身旁站著一個滿身滿臉纏著繃帶的女人,身材有些纖細,比我矮一些。我愣在那裏一動不動,任憑她用陰森森地盯著我,嘴角現出一絲詭異的獰笑。忽然,麵前的繃帶怪人,用同樣纏滿繃帶的一隻手,緩緩地將臉上的繃帶一圈一圈地撕開——很快,我看到了她的臉。那“繃帶怪人”的真麵目,竟然是綾小路聖音!她向我微笑,笑容和平時一樣“甜美”,笑得無比詭異!
“綾小路,居然是你!”我緊握雙拳,向她怒目而視。
綾小路聖音依然微笑著,忽然甩了甩頭。接下來,我發現“綾小路聖音”的麵貌完全變了。麵前的“繃帶怪人”,依然是那麼清秀、白皙,但已經不再是個女孩,他——分明是——紫堂澈影!
“你……”我驚得說不出話來。這時,麵前的紫堂身子輕輕一晃,滿身繃帶紛紛脫落到地上。他光著上身,轉過身去背對著我。他的脊背上,有一大片燒傷的疤痕,非常刺眼。
紫堂澈影用眼角餘光望著我,一隻手撫摩著脊背的傷疤,忽然像撕掉一層纏繞膜那樣,一把將背上的“傷疤”撕了下來——“傷疤”之處一點血也沒有,相反,那裏的皮膚,和他身上的其它地方完全一樣,清爽細嫩,透著充滿陽光氣息的小麥色。
原先的“傷疤”,被他拿在手裏,輕輕地揉了幾下。像變戲法一樣,“傷疤”一下子不見了,紫堂手裏多出一顆被活生生砍下的人頭!那顆人頭並不大,顴骨像猿猴一樣突起,兩道鼠眉,三綹略顯花白的細長胡須——這個人,分明是曾為星澤雪翎“治病”的荒魂神社住持,道空!
那一刻,我猛然翻身驚醒,好一會才回過神,發現自己躺在自家床上。又是夢!我喘著粗氣,內心怦怦狂跳,透過玻璃窗發覺此時天色漸白,但距離起床時間顯然還早。我翻個身,很快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當我再次醒來,已經上午十點了。窗外是陰沉沉的鉛灰色,沒有一絲陽光,周圍空氣粘糊糊的,潮濕中夾雜著一股凝滯的悶熱。
我有些無奈地起了床,穿上衣服,走出自己的房間,之間媽媽正倚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卻沒有見到爸爸。當時我暗自高興,我想爸爸肯定是身體恢複了,從家裏出去了。
到了午飯時間,爸爸還沒回來。“吃飯吧。”媽媽把我叫到飯桌前。我看到飯桌上隻擺了兩個飯碗,兩雙筷子。
我不禁一愣:“媽,我爸呢?”
“你爸?”媽媽的神情頓時有些不對勁。
“爸爸去哪了?這些天,他一直躺在床上……”我有些疑惑地問,內心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你今天怎麼了?”我發覺媽媽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盯著我的臉。“媽,爸爸這是……”我有些底氣不足地嘟噥著。
“正樹,你昨天晚上做夢了吧?現在還沒睡醒嗎?”媽媽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爸爸去年冬天就去世了,你不會連這個都忘了吧?”
什麼?!我頓時猶如五雷轟頂。這怎麼可能?!昨天傍晚,爸爸還在和媽媽吵架……
“爸爸去年冬天去世了?”我喃喃地把媽媽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心裏頓時有些慌張。
“是啊,出車禍死的。你當時從東京趕回來,安慰了你爺爺好半天。上星期你爺爺也不在了,那幫警察都是廢物,到現在也沒個答複……”媽媽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回響在我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