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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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給文司長的死對頭列份名單,土肥原先生的大名鐵定高居榜首,連著島國公使日置益以及島國駐滬總領事有吉明都得往後排。
當然,眼下的土肥原初出茅廬,還沒曆練出侵華時期的手腕與謀略,知名度也遠遠不及後世,但這並不妨礙文司長在此人名字上打一個大大的紅叉。
——開玩笑,不趁著狼崽子沒長出利爪和獠牙時趕緊掐死,難不成還等著它羽翼豐滿後反咬一口?
她一錘定音地拍了板:“安排行動隊,務必在此人抵滬之前除掉他。少帥那邊,我自會交代,你不用擔心。”
頂頭上司這麼說了,陳曼澤還能怎樣?隻得乖乖應一聲:“是,司座,我馬上安排。”
文飲冰深吸兩口氣,鵝毛筆在手指間轉動兩圈,忽然停下,筆杆輕敲了敲桌麵:“這件事,你安排就行,不用驚動阿翊了。”
陳曼澤:“……”
陳姑娘秀眉一蹙,顯然有不同意見:“司座,恕我直言……您這是不放心沈先生嗎?”
讓她沒想到的是,文飲冰斷然否定了:“當然不是。”
她似乎想解釋,然而遲疑半晌,又有點不知從何說起。
——文小姐當然不是對沈翊有疑慮,將整個南四省過一遍篩子,敢讓她把後背交出去的,除了陳曼澤,也隻有一個沈翊。
她信任沈翊,卻下意識地不想讓這男人再沾染這些陰狠詭譎的齷齪事,更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美人畫皮下……這副連自己都覺得心驚肉跳的真麵目。
一邊談笑自若,一邊不擇手段、機關算盡地……想要取走一個人的性命。
哪怕76號文司長的“令名”享譽大江南北,死在她手下的間諜特務足夠堆成一人高,文飲冰本質上依然不是個雷厲風行、殺伐決斷的人。
她在不見硝煙的盛世中生活了二十多年,從小看著古裝偶像劇、聽著古典音樂長大的,杏花煙柳是她的神,十丈軟紅是她的魂,如果沒有這場民國亂世的大夢,她本該撐著油紙傘走過小橋流水,在上海音樂廳聽琵琶演奏,在國際舞蹈中心欣賞芭蕾舞劇。
而不是終日與勃朗寧、馬克沁為伍,混跡於三教九流、地痞流氓中間,乃至費盡心機地琢磨著……怎樣才能不著痕跡地將一個人置諸死地。
這種精分人生過久了,有時連文飲冰自己也有點迷糊,什麼是現實、什麼是現世。但她十分清楚,自己絕不想讓沈翊看到她是怎樣機關算盡、不擇手段的,更不願腦補沈翊見到自己這副麵目會作何感想。
這些念頭亂七八糟地雜糅成一團,才在文飲冰腦子裏冒了個尖,沒等她梳理出個子醜寅卯來,辦公室的門就被敲響了。
文司長一聲“請進”尚未落地,沈翊已經推門而入。他將懷裏抱著的厚厚一遝公文放在桌案上,冷不防一抬眼,隻見兩個姑娘直勾勾地盯著他瞧,登時有點不大自在:“怎麼了?”
文飲冰:“沒、沒什麼。”
可能是文飲冰想多了,不知怎的,她總覺得自從東三省督帥走人後,沈先生就有點不對勁,似乎在有意無意地疏遠自己。
當然,這種“疏遠”不是擺在明麵上的,沈先生是溫厚人,不到氣急敗壞,肯定不會像之前冷戰時那樣不理人不說話,平時該如何如何,隻是盡量避免眼神接觸。
至於偶爾拉個小手、吃個豆腐,那是壓根想都不必想——但凡文飲冰有靠近的跡象,沈翊就跟受驚的兔子一般,一躥躥老遠,仿佛嬌柔可人的文小姐是什麼洪水猛獸,會將他一口吞了。
對此,文飲冰表示非常冤枉,雖然她確實對沈先生有那麼一點擺不上台麵的心思……可那隻限於單純的想想,從沒有過犯罪事實!
她想來想去,也想不出最近做過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唯一沾點邊的,就是上回自家老爹在歌舞廳裏,衝著沈翊一頓毫無來由的懟。
有那麼一瞬間,文飲冰恨不得拿手捂住臉,從心底冒出一句“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幸而這陣子確實諸事纏身,很快,文小姐這點風花雪月的心思就被分到不知哪片大氣層外。她這頭安排了行動隊去伏擊土肥原賢二,那廂又接到了薛少帥送來的帖子,邀她三日後去赴軍政府舉辦的舞會。
“南北兩邊還沒正式和談呢,軍政府就著急忙慌地舉杯慶祝,不怕這flag立得早了點嗎?”文飲冰冷哼一聲,“萬一被打臉了……”
話說了一半,文飲冰趕緊一咬舌尖,自己先呸呸了半天:“童言無忌、童言無忌,這回和談一定能成,沒有‘萬一’的事。”
陳曼澤捂住嘴,差點樂出聲來。
文飲冰跟那張帖子大眼瞪小眼半天,一張秀氣的鵝蛋臉好懸擰成苦瓜,半晌才嫌棄地往外推了推:“跟阿翊也說一聲,到時候你倆陪我一起去。”
陳曼澤“啊”了一聲:“沈先生也去嗎?可我覺得他未必喜歡這種場合啊?”
文飲冰麵無表情:“那我就喜歡了嗎?”
陳曼澤:“……”
她回頭瞅了眼,發現門關得好好的,於是悄摸湊到文飲冰跟前,伸出一根手指捅了捅她:“司座,你最近跟沈先生是怎麼了?我怎麼覺得他有點躲著你?”
她越說越來勁,眼睛裏直往外幽幽冒綠光:“你該不會一個沒按捺住,對人家……做了什麼吧?”
文飲冰揣了滿肚子的一言難盡,糟心地睨了她一眼。
由此可見,不論古今中外,“八卦”都是人類一脈相承的本性,哪個時代也未能免俗。
陳姑娘眼睛裏的“興致勃勃”差點順著眼角橫溢而出,又用力戳了戳她:“司座,你說你平時抓人那麼爽快,怎麼到了自己身上就猶猶豫豫、舉棋不定?我看你分明對沈先生有想法,他呢,對你也不是沒心思。”
“你們倆分明郎有情妾有意,偏又別別扭扭不肯把話說清楚,你倆自己不著急,我都急得頭頂冒煙了。”
陳姑娘跟著文司長久了,可能是有點近墨者黑,也開始跟著滿口火星文。
文飲冰手裏的鵝毛筆一頓,沉默片刻,還是搖了搖頭:“國家都千瘡百孔了,眼下好不容易有點轉機,哪顧得上這些?”
陳曼澤有點不甘心,這姑娘畢竟年輕,最近又看多了才子佳人的小說話本,滿腦子浸泡在一汪風花雪月的文藝小清新中,巴不得身邊也能成就這麼一段佳話。
聞言,她不滿意地扁扁嘴:“我看你就是慫了……你到底在顧慮什麼?”
以陳曼澤對文飲冰的了解,如果這姑娘真是一點沒這個意思,鐵定兩句話將她懟回來,根本不會掰扯這麼半天。
如今這個態度,陳曼澤咂摸著不像是猶豫不決,倒像是已經有了某種傾向,隻是出於一些顧慮,不方便立刻表明態度,所以暫且“留中”。
陳曼澤:“你是在擔心沈先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