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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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石激起千層浪,“南北和談”的消息才探出一個腦袋,整個華夏大地就如被一場十級台風過境,差點掀翻鍋。
    而在所有或激動、或期待、或跳腳蹦高、或心懷叵測的人士中,南四省軍情司司長文飲冰大概是最淡定的一個。
    這也不難理解,畢竟,早在東三省督帥“微服訪問”南四省之際,兩邊已經就“和談”事宜初步交換了意見,從雙方的反應來看,這事不說板上釘釘,十分裏也有九分能成。
    不過,文飲冰還是沒想到,薛崇山這一步會讓得如此痛快,甚至不需要她在一旁拐彎抹角打邊鼓,“和談”的信號已經一陣風似的卷過南北華夏。
    有那麼一瞬間,她看著會議室中薛大帥侃侃而談的臉,很有衝動上前摸一摸這位的額頭,再問一句:大帥,你不是發燒了吧?
    不能怪文小姐大驚小怪,實在是薛大帥的曆史記錄不太好,或者說,這對父子的“政客”形象太深入人心,以至於他倆偶爾“熱血”一次,文飲冰便忍不住地犯嘀咕,這背後又醞釀著什麼陰謀?
    可能是她狐疑的表情太過明目張膽,這一天例會結束,薛崇山把她單獨叫住了。
    彼時會議室裏人走得差不多,隻剩薛燁侍立一旁,文飲冰眼看著薛大帥的手在某方似曾相識的端硯上不停打轉,登時一個激靈,條件反射的回想起不久前那場差點讓她破相的“血案”。
    當時,文司長憑著一腔熱血上頭的意氣,迎著當麵而來的凶器不閃不躲,大有“血諫金鑾殿”的意思。
    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眼下文飲冰既沒熱血,也無意氣,冷靜的隨時能去拆九連環。
    所以,她的第一反應是……伸手捂住額頭,並且隨時做好撒丫子逃跑的準備。
    薛崇山:“……”
    他還一句話沒說,這丫頭至於嗎?
    直到薛少帥幹咳一聲,目光若有意似無意地在文飲冰捂住腦袋的手上兜了兩個圈,文小姐才訕訕地放下手。
    薛大帥:“這回南北和談,少不了要跑一趟京城,到時你跟我一起去。”
    文飲冰先是下意識地點頭如搗蒜,點到一半,忽然覺得不對勁:“啥?我也去嗎?”
    薛大帥涼涼地睨了她一眼:“怎麼,之前拚死拚活地攔著不讓南北開戰,現在好不容易稱心如意了,你還想躲懶不成?”
    文飲冰蔫了,一聲不敢吭。
    薛崇山接過水杯喝了兩口,思忖片刻,又道:“丫頭,我姓薛的是軍閥沒錯,惦記著自己這一畝三分地也不假,可是軍閥骨頭裏流的也是華夏的血,也想著後輩兒孫提起自己時,能拍著胸口說一句,‘我祖宗是好漢,沒給華夏人臉上抹黑’!”
    文飲冰腔子裏的那顆心瞬間鼓噪起來。
    大概每一個“心機深沉的政客”,初出茅廬時,也曾懷著一腔救世濟民的熱血。隻是世道艱難,被風刀霜劍抹去一點,被功名利祿抹去一點,再被數不清的瞻前顧後、利弊權衡抹去一點。
    磨到最後,那點少年熱血便從裏涼到外,一點也不剩了。
    然而也有些人,在涼水裏蹚得久了,從身到心凍得冰涼,自以為失去了那點不合時宜的初心。非得被人不容分說地拖出來,扒皮去肉、分筋剔骨,攤平在烈日驕陽之下。
    才能重新拾回那一點尚且溫熱著的熱血初心。
    南四省督帥便是如此。
    文飲冰沒說話,兩隻腳後跟輕輕一並,抬手行了個筆杆條直、足以收入教科典範的軍禮,一言不發地退了出去。
    能坐鎮76號的主,血要冷、心要狠,可文司長不得不承認,有那麼一時片刻,她渾身的血都被薛大帥的三言兩語點燃了。
    這把火直到她回到76號也沒完全熄滅,借著一腔濟世救民的豪情,文飲冰三下五除二批閱完堆積的公文,末了覺得不過癮,又把幾個叫到跟前,挨個敲打了一遍:“南北和談已是板上釘釘,咱們這陣子更要格外留神,上海城裏裏外外的動靜都盯緊了——尤其是那幫洋人,私底下見了什麼人、去了什麼地方,哪怕是花街柳巷、十三堂子,也得給我一筆不差地記下來。”
    幾個處長不知道頂頭上司吃錯了什麼藥,眼看她越說越來勁,大有把個76號當成五嶽淩雲,高居峰頂、一覽眾山小的意思,不由默默交換一陣眼神,完了隻當自己眼瘸,口觀鼻、鼻觀心地聽著。
    正當幾個處長沉浸在文司座的唾沫星子裏無法自拔之際,救苦救難的“菩薩”來了——隻見辦公室虛掩的門被人推開,陳曼澤臉色陰沉地走進來,她似乎想說什麼,眼看著一屋子的人,張開一半的嘴便“嘎嘣”一下閉緊了。
    文飲冰和她搭檔多年,熟悉得就像自己左右手一般,見她這副模樣,當下一揮手,幾個處長如蒙大赦,忙不迭退了出去,那衣袂帶風的模樣,似乎唯恐走慢一步,自家司座又把人逮回去開始新一輪說教。
    不多會兒,屋裏隻剩下文飲冰和陳曼澤兩人,文司長往椅子上一靠,隨手撿起一支鵝毛筆,風輪似地夾在手指間飛快轉動起來:“說吧,怎麼了?”
    陳曼澤還不放心,又往前走了幾步,幾乎貼在她耳根上,低聲說了句什麼。
    就這麼一句話,文飲冰滾燙的熱血層層涼了下去,整個人瞬間坐直了,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的話音:“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陳曼澤突然打了個哆嗦。
    她說不好這種感覺,就像是……山林裏的豹子,突然發現找尋許久的獵物,渾身肌肉蓄勢待發,繃成了絞到極限的弓弦,一旦離弦就是雷霆一擊。
    她埋著頭,話音仿佛含在嘴裏,低低地說:“據可靠消息,土肥原賢二即將抵滬。”
    文飲冰慢慢吸了口涼氣,好像不這麼做就沒法平息胸腔裏奔湧過的驚濤駭浪,攥住鵝毛筆的手勁一時沒拿捏好,木頭筆杆發出一記低啞的抗議聲。
    這個時候,陳曼澤是絕對不敢插科打諢亂說笑的,她低眉順眼地打量著自己鞋尖,按照先前的經驗,在心裏默默數著數。
    果然,數到“四十九”時,沉吟許久的文飲冰終於開了口,第一句話就是:“此人……絕不能留!”
    ……驚雷加頂也不過如此。
    這一下,陳姑娘定力再強也有點hold不住,她驀地抬起頭,露出錯愕的神色:“司座,你、你說什麼?”
    文飲冰麵無表情:“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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