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天，趙大帥“死而複生”的消息就以搭上特快專列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般衝出北半壁江山，席卷了華夏大地。
    民國時期，“狗仔隊”這一特色行當還沒來得及成型，然而“八卦”這一人類精神的精髓卻是一脈相通的，第二天，趙大帥再次以“睥睨眾生”的姿態占據了各大報刊頭版頭條。
    丁兆中隻是稍微翻看了兩份，就咋舌不已，蓋因這些報道實在是五花八門、天馬行空——從“大帥洞察先機，提早改變專列行程”，到“刺客內部有人通風報信”，再到“大帥洪福齊天得仙人保佑”，懸疑、諜戰、修仙，各類題材湊了個齊全，想象力之豐富、筆法之跌宕起伏，不得不讓人歎為觀止。
    他抓了抓下巴，抬頭看向趙少帥：“所以，大帥這回平安歸來，真是因為有人通風報信？”
    趙子楨埋頭看著公文，眼皮也不掀一下：“你猜。”
    丁兆中：“……”
    他眨巴著一雙眼，心說“等等，我這是被調戲了嗎”？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丁少爺登時滾出一身冷汗，趕緊把開到沒邊的腦洞強拽回來，又問道：“既然都查清了，大帥怎麼不直接處置了那幾個內鬼？把人關在大獄裏，也不說怎麼處置，難不成還想網開一麵？”
    趙子楨隨手翻過一頁公文，漫不經心地說：“留著他們，自然有留著他們的用途——你放心，東三省大獄可不是什麼好待的地方，以往進去的人，不是死、就是瘋，沒一個囫圇個出來的。”
    丁兆中打了個哆嗦，覺得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他今晚大概也不必睡了，於是聰明地不再問下去。
    他眼看趙少帥埋首公文，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於是手欠地從果盤裏撿出一個，百無聊賴地來回倒騰，好半天，又咕嘟著嘴問道：“我什麼時候能搬出大帥府啊？”
    趙子楨批閱公文的筆一頓，終於抬頭分給丁兆中一個眼神：“你想搬出去？”
    不知怎的，丁兆中被他一瞧，剛有點消停跡象的冷汗瞬間卷土重來，冒得更歡實了。
    他點點頭，硬著頭皮道：“之前少帥留我在大帥府，是因為大帥遇刺，有人想把這盆髒水扣在我頭上。現在大帥平安無事，謀刺的事也查清楚了，我再住在大帥府裏，進出總是不大方便，還是搬出去得好。”
    趙子楨沒說話，眼神難以察覺地微微一沉。
    丁兆中就跟被老虎盯上的肥孔雀一樣，“咕咚”吞了口口水，那一刻，被強烈的求勝欲驅使，他語速變得飛快：“對了，我之前還跟邵主編商量，想合夥辦一份報紙——以後那幾家日資報刊再想蹦躂，咱就把邵先生推出來，管你魑魅還是魍魎隻有退避三舍的份。少帥你想揍誰，隻管擼袖子上陣，後院的火我幫你搞定！”
    事實證明，丁少爺是個聰明人，這番話恰到好處地撓中了趙少帥的癢處，臉色登時好看了一個噸位。
    他沉吟片刻：“遇刺的事雖然查清，城中局勢還是不大安寧，不如這樣，我給你配一個班的警衛員，你出入帶在身邊。”
    丁兆中連忙推辭：“不用了不用了，我……”
    他話沒說完，趙少帥忽然一伸手，兩根手指鐵箍一樣捏住他下頜。然後，這人微微湊近了些，隔著極近的距離看著他雙眼，不容辯駁地一錘定了音：“帶著，不然我會擔心。”
    丁兆中：“……”
    那兩根手指力道不小，鐵箍一樣夾住下頜，怎麼也掙脫不得。皮膚就跟帶著火似的，滾燙的貼在臉上，從兩頰一路燒到耳根。
    丁少爺不用看也知道，自己這張臉鐵定往“猴屁股”的道路上狂奔而去了。
    丁兆中雖然穿到一副二十出頭的皮囊中，卻是實打實地活了三十多年，職場打滾多年，對各類社交潛規則門清。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別人可能隻是喜歡把“曖昧”兩個字掛在嘴邊，丁少爺卻能把曖昧這條線標出十個刻度，精準概括出每個刻度代表的舉動。
    正因如此，他才在趙少帥收回手時猛地打了個激靈，條件反射般反應過來，這人的這個舉動……好像、似乎，不那麼對頭？
    就在丁少爺被趙少帥一個“不經意”的舉動弄得滿腹糾結、輾轉反側之際，來自南四省的電報呈送到趙大帥案頭。
    內容很簡單，四個字就能概括——停戰、和談。
    霎時間，正應了那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老話，趙大帥“死而複生”的水花還未消停，奉天城已經再次成為世人關注的焦點。
    對此，南北雙方都沒太詫異，畢竟兩邊的軍隊還在安徽境內遙相對峙，怎麼都得有一個說法。可當“成立聯合政府”的消息傳來，就是再沒腦子的人都該知道，這一回，南北華夏是真要地動山搖了。
    各國公使自然也聽到了風聲，反應卻不大一樣——英國公使朱爾典和法國公使裴格老神在在，顯然不認為南北議和會對本國利益有什麼影響，畢竟華夏亂了這麼多年，各地軍閥都有自己的小算盤，把這麼一群人強捏在一塊，哪怕真的議成了和，也是麵和心不和的一盤散沙。
    德國公使則對這場南北和談抱有極大的期待，在不久前發給德皇威廉二世的備忘錄裏，他特別提到“與孱弱的滿清政府不同，東三省的當權者及其繼承人是難得一見的鐵腕人物，如若華夏一統，將對遠東地區形成極大的牽製，對德意誌有百利而無一害……就目前來看，可與趙家父子繼續保持‘友好’關係。”
    當然，德國公使所謂的“友好”顯然和後世掛在嘴邊的“睦鄰友好”顯然不是一個概念，然而對華夏來說，德國人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添亂子，甚至於，能在“互惠互利”的基礎上提供一些小小的“援助”，已經是現階段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
    最糟心的當屬島國和沙俄公使，這兩位一向看不對眼，背後的大老板更是在幾年前才幹過一仗，不過即便如此，也不耽誤他倆在華夏和談的問題上達成共識——什麼？東三省要和南四省什麼時候看對眼了？一個姓趙的，一個姓薛的，各自為戰已經夠麻煩的，現在還要來一出攜手共進奔小康？
    沒說的，攪渾水……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地攪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