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程度上說，文飲冰和貓科猛獸確實很有共通之處——比如，她們同樣看重自己的地盤。
    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沈翊住進了文宅，就算是“文家人”，自己能欺負能調戲，卻容不得旁人動一指頭。
    至於那些吃了熊心豹子膽對他動刑拷問的……不好意思，除了文司長剛開始的誤打誤撞，其他人要是敢“有樣學樣”，隻有被猛獸一口撕碎的份。
    加上之前東三省督帥專列出事，新仇舊恨一股腦湧上心頭，到了這份上，文司長要是還能忍，她這個76號首席特務頭子也不用當了。
    這不，眼前就有一個現成的機會。
    76號的工作效率不是吹出來的，在南四省兵哥們“熱情洋溢”的招待下，入住大牢的間諜兄弟除了招出一個土肥原賢二，還供出了一連串名單，都是跟他一道、或是比他還早潛入南四省的同僚。
    拿到名單的當天，文飲冰坐在76號辦公室裏，盯著那上麵的名字半天沒說話，手指若有所思地敲著桌板。
    陳曼澤斜靠著辦公桌，揣著滿腔東流而去的好奇，蠢蠢欲動地探出腦袋，可惜文司長保密工作做的太到位，手往下一扣，陳姑娘的偷窺計劃便告吹了。
    她不屑地哼了一聲，從懷裏掏出粉餅盒，就著小化妝鏡給自己補了個妝，假裝自己一點也不感興趣，嘴裏還不閑著：“說吧司座，咱們下一步怎麼做？把人全都秘密扣押了，逮到76號裏挨個審訊？”
    沈翊就在這時走進辦公室，將一杯新泡的熱茶擺到文飲冰跟前，陳曼澤這番話便一個字不落，全落進他耳朵裏。
    沈先生沒說話，目光卻若有似無地掃過文飲冰的臉，隻見文司長微闔著眼，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他忍不住問道：“司長是有別的打算嗎？”
    “在華夏的土地上，拿個人也需要遮遮掩掩嗎？”文飲冰驀地睜開眼，冷笑了一聲，“要拿就光明正大地拿，而且要讓所有人知道，這些人就是我們76號抓的！“
    沈翊：“……”
    文飲冰：“……”
    這兩人不約而同：“你瘋了嗎？”
    文飲冰將那張名單拍在辦公桌上：“這上麵的人都是華夏人的身份——也對，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改頭換麵一番，怎麼成功打入敵人內部？”
    無辜躺槍的沈先生微微一皺眉。
    “既然是華夏人，有什麼動不得抓不得的？”文飲冰冷冷地說，“對外就說這些都是北邊的奸細，我看那些洋人能說什麼！”
    陳曼澤眨巴著一雙霧蒙蒙的眼睛，還沒反應過來自家司座是幾個意思，那邊沈翊已經斷然道：“不行！”
    這一回，輪到文飲冰和陳曼澤同時愣住，四隻眼睛探照燈一樣打在沈先生臉上。
    倒不是她倆少見多怪，實在是沈先生謙謙君子的形象太深入人心，自打他進了76號，但凡文司長說的話，他隻有答應的份，從沒回過一個“不”字。
    陳曼澤滿打滿算，這應該是她認識沈翊之後，這男人頭一回當麵駁了文司長的話。
    一時間，不僅陳姑娘，連文司長本人都詫異地挑了挑眉。
    沈翊卻沒有解釋的意思，隻是微微俯下身，帶著幾分急切地盯住文飲冰：“不行，這太危險了，你不能這麼做！”
    陳曼澤衝鋒陷陣頗有兩把刷子，玩起心計卻有點跟不上，那雙漂亮的眼睛眨了又眨，一路奔著迷茫去了。
    ——誰能告訴她，抓捕間諜怎麼就跟“危險”扯到一起了？
    可能是聽到了陳姑娘的心聲，沈翊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一旦你大張旗鼓地實施抓捕行動，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聚焦到76號，無論島國領事館，還是遠在京城的阪西公館都不會善罷甘休！”
    “不僅如此，”相比之下，文司長淡定了不止一星半點，“我敢肯定，潛藏在南四省的間諜絕不止這名單上的幾個人，不管抓捕的間諜有沒有張口，我都會對外宣稱他們招供了，然後大張旗鼓地繼續抓捕。”
    陳曼澤的目光猶如野馬脫韁一般，從“迷茫”朝著“懵逼”飛奔而去。
    沈翊的臉色越發鐵青，兩隻手顫抖著摁住桌沿，手背上甚至爆出猙獰的青筋。
    “你……”他的話音幾乎帶上顫抖，“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當然，”文飲冰十分冷靜地說，“這麼一來，潛藏在上海城裏的間諜一定會被驚動，甚至狗急跳牆……”
    “隻要他們有所行動，就是我收網的時候。”
    她掰開揉碎到這份上，陳曼澤終於聽明白了，剛補完唇膏的櫻桃小口立馬張圓了。
    “你……你是想拿自己當魚餌，釣出上海城裏的‘釘子’？”沈翊的臉色難看的可怕，陳姑娘琢磨著，如果要尋個合適的詞形容，那大概隻有“氣急敗壞”，“你知道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嗎？不止南四省，就是北邊的目光都會放在你身上，到時……”
    “我就是要吸引北邊的視線，”文飲冰再次打斷他，這姑娘不知是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還是天生的萬事不走心，居然還有閑心舉起一隻手，反複端詳著指甲上的丹蔻，“不把事情鬧大，怎麼釣到阪西公館這條大魚？”
    沈翊：“……”
    這男人不止手指，嘴唇也哆嗦起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文飲冰抬起頭，沈先生的如臨大敵似乎半點沒影響她，這姑娘甚至俏皮地衝他眨了眨眼。
    “行動方案我已經提交給薛少帥了，”文飲冰說，“行動代號，驚蛇。”
    薛少帥的效率一點不比76號低，文司長這頭遞交了行動方案，不到三個小時，他已經做出批複，禦筆朱批送回76號，結果一如預料。
    於是，不管沈翊如何堅決反對，文司長的“驚蛇”行動還是如期開始。
    一日之內，名單上的人一個不落地進了軍情司大牢，76號的兵哥們加班加點，十八般武藝全部用上，和東瀛的武士道來了場當麵鑼、對麵鼓的狹路相逢。
    “相逢”的結果……虛無縹緲的武士道終究沒能掰過銅皮鐵骨的76號刑具，在文司長花樣翻新的“創意”之下，雖然確實有幾位兄弟骨頭和嘴一樣硬，可比起為天皇“玉碎”，更多的人還是選擇當俊傑。
    識時務者為俊傑。
    當然，這裏麵也有康醫生一份功勞，比如現在，她背著醫藥包走出審訊室，手裏還把玩著一個空了的針筒。
    文司長斜靠著牆壁，雙手抱在胸前：“怎麼樣？”
    康醫生手腕一振，針筒在手指間飛快地打了個旋，緊接著猛地飛了出去，“叮”一下釘入牆壁。
    文飲冰不著痕跡地吞了口口水。
    “新藥的效果不錯，”康角寒淡淡地說，“放心，給他留著氣呢，身上也沒有傷痕，不必擔心留下把柄。”
    文司長忽然覺得，比起自己，康醫生才是真正的“人形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