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震驚的不止一個陳曼澤，看清晚餐菜色，沈翊也有點驚了。不過，沈先生顯然比陳姑娘有城府的多，再怎麼詫異，也隻是眨巴了下眼，然後抬頭看向文飲冰，一臉認真地問：“你是打算跟軍政府辭職，自己開家餐廳嗎？”
    文飲冰：“……”
    他難得開玩笑，文小姐逮住機會，立馬打蛇隨棍上：“是啊，自己開餐廳，怎麼樣，沈先生賞光給我當個掌櫃的如何？”
    認識這麼久，沈翊大約習慣了文姑娘的滿口跑火車，微微一笑，沒吭聲。
    傍晚一場刑訊似乎並沒影響到他的心情，不知是飯菜的味道確實不錯，還是因為那是文小姐親手做的，沈先生居然胃口大開，連吃三個如意卷還沒夠，正準備去夾第四個，忽然發現文飲冰和陳曼澤，兩個人四隻眼睛探照燈一樣打在自己身上。
    沈翊筷子一僵，愣是在半空拐了個彎，轉向下一道菜。
    一頓飯吃完，兩位女士分工洗碗，沈翊本想幫忙，結果還沒跨過門檻，就被趕了出去。這廂收拾好碗碟，陳曼澤從灶台下端出剩下的湯渣：“我說司座，這東西怎麼處理？”
    文飲冰：“先放那吧，等晚上阿翊睡了，再丟出去。“
    陳曼澤扁了扁嘴：“司座，你把肉湯混在素菜裏給沈先生吃，這偷偷摸摸的啥時候是個頭啊？再這麼下去，我……“
    她話說到一半，突然沒聲了。
    文飲冰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你怎麼了？有話就說，吞吞吐吐地做什麼？“
    陳曼澤沒吭聲，伸出兩根手指摁住文飲冰的肩膀，推著她轉了半個身。
    於是，文小姐就跟麵無表情的沈先生看了個對眼。
    那個瞬間，文飲冰的腦子裏閃現過無數念頭，從“不作死就不會死”到“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而當她將自己繞著華夏版圖兜了三個圈的思緒強行拽回來時，沈翊的臉色已經人眼可見地白了下去。
    沈翊扶住門框的手暴起了青筋，他很想板出一臉若無其事，假裝沒聽到這兩位女士的對話，可惜腸胃就跟條件反射一樣，不爭氣地沸反盈天起來。
    這人隻來得及牽動嘴角勉強笑了下，就再也按捺不住，一扭頭衝進衛生間，扶著洗臉盆撕心裂肺地嘔吐起來。
    文飲冰猛地攥緊拳頭，有那麼幾秒鍾，恨不能抽自己一耳光。
    陳曼澤可不知道文司長心裏已經愧疚逆流成河，聽著衛生間裏斷斷續續的嘔吐聲，她著急地扯了扯文飲冰的衣袖：“司座，要不要去請康醫生來？沈先生這樣……怕是會脫水。”
    文飲冰微微一皺眉，尋思片刻，還是點了頭：“你去請康醫生吧，我留下來看著阿翊。”
    陳曼澤不等她第二句話，飛快地跑了出去。
    說話間，衛生間裏的嘔吐聲漸漸低落下去，不知是那人把腸胃都吐出來了，還是虛脫的沒了力氣。文飲冰想了想，倒了杯熱水端進去，眼看沈翊搭在洗臉盆上的手過電似地顫抖不休，她慢慢走過去，輕柔拍撫著這男人後背：“怎麼樣，現在好受些了嗎？”
    沈翊那隻手就跟得了帕金森似的，好不容易打開水龍頭，掬起一捧涼水，猛地潑在自己臉上。旋即，可能是嫌這樣還不夠清醒，他忽然低下頭，將整張臉紮進冷水。
    文飲冰嚇了一跳，趕緊扯著衣領將人拔蘿卜一樣拔出來：“你幹嘛？不要命了嗎？”
    沈翊用打著哆嗦的手指抹去臉上的水珠，然後接過文小姐遞來的毛巾，用力擦了兩下，似乎想把如影隨形的反胃和虛脫感一並擦去：“不好意思，我腸胃……有點不舒服，歇一會兒就沒事了。”
    文飲冰瞧著他微微發青的臉色，一點也不覺得這人像是“沒事”的樣子。
    她琢磨了下，覺得自己還是太心軟了，每次沈翊一跟她打太極，就不忍心窮追猛打下去，由著他這麼敷衍過去。
    可不把傷口揭開，怎麼能放出膿血？
    不經過痛徹心肺的刮骨療毒，已經腐爛的傷口又怎麼會愈合？
    文飲冰深吸了口氣，給自己反複做了心理建設，這才用看似尋常的語氣問道：“都這麼久了，康醫生說你腸胃已經沒問題，怎麼還是會反胃惡心？”
    沈翊勉強笑了笑：“可能是不小心吃錯了什麼東西，我……”
    文飲冰截口打斷他：“你今兒個一整天都待在76號，哪有機會吃錯東西？”
    沈翊：“……”
    他不知該說什麼，隻好沉默以對。
    文飲冰不給他喘息的機會，緊緊追問道：“你說你腸胃不好，一碰葷腥就惡心——不怕實話告訴你，這幾天我把肉湯混在素菜裏，也沒見你吃了反胃，看來康醫生說的沒錯，你的問題不是出在腸胃，而是這裏。”
    她伸出一根春蔥樣的手指，在沈翊胸口點了下，力道不算大，沈先生卻如當胸遭了一記重擊，踉蹌著後退了兩步。
    不等沈翊開口，文飲冰已經欺身而上，手指猝不及防地卡住這人咽喉，隻是稍一用力，沈翊便身不由己地抬起頭，被迫和這女人在極近的距離裏相互對視。
    文飲冰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那是標準的桃花眼，眼角長而微翹，笑起來像月牙一樣下彎，帶著點似醉非醉的朦朧感，溫婉多情，十分招人喜愛。
    可惜文司長身份特殊，總是清醒的時候居多，那眼睛也就顯得格外清冷，透出幾分手術刀似的鋒利。
    反正沈翊是被她看得心頭一涼，突然有種埋在心底的那些肮髒的、不能大白於天下的隱秘被一一洞悉的錯覺。
    他下意識地想挪開視線，可文飲冰手指一緊，幾乎完全卡死了動脈。流入腦中的血液越來越稀薄，他隻覺得視線有點渙散，卻並不打算反抗，隻是略帶幾分詫異、幾分不解地看著文飲冰。
    男人和女人相比，力量上有先天的優勢，如果沈翊動真格反抗，就算他現在已經近乎虛脫，文飲冰也沒有太多的勝算。
    可這人就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壓根沒有掙紮的意思，也不知是潛意識裏認定了文小姐不會對他怎麼樣，還是幹脆破罐子破摔，覺著混成這副人模狗樣，生死已經沒有太大分別，就算死在文小姐手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的呼吸很平穩，肌肉也沒有蓄力的跡象，是因為你知道我不會真的傷害你，對嗎？”文飲冰歪了歪頭，問道：“你就這麼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