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門生？”冷川目中一派異色。
    “不錯，張榜天下，開科取士，層層選拔，最終金殿殿試，由天子親自考核，所取之士子便是天子門生。如此可網盡天下有識之士，寒門士子報國有路，怎肯再依附於氏族之下？天下寒門千百年來受盡氏族之氣，一朝得誌，必會竭盡所能剔除氏族之勢力，原本依附氏族為之出力之人反過來要對付氏族，此消彼漲之下，不出十年，氏族再不能在朝中坐大。”
    冷川聽得冷汗津津。隨心看著他，正要開口，眼角餘光掃到一旁的宮女神色有些古怪，心頭一凜，忽然苦笑，她這是怎麼了，小心翼翼了這許多日子，今天怎會破功的呢？與冷川辯什麼朝廷之事！唉！她還是太生嫩了，對人少了提防之心。
    隨心重新換上散漫的神色，指著那兩名宮女，對冷川道：“這兩人不甚合乎我意，你將她二人帶走吧。”
    冷川微怔，即刻恍然。
    那兩名宮女慌了，撲倒在地，口中連呼饒命。
    隨心臉上微微黯然，是她粗心了，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被這兩人聽了，這二人無論如何是不能留的，但她終究做不來殺人滅口的事，隻得不許二人再留在宮裏。
    “送她們出宮，派人安排她們離京，遣得愈遠愈好，再不許踏入京城半步！。”冷川點了點頭，知道天嵐還是不忍殺人。
    “還有，今日我所說的，你要告知你父親也罷，不說也罷，隻是，以後不要再來見我了。”
    冷川心裏一愀，天嵐懷疑他了！他沒料到天嵐竟有如此大計，陛下如要按此而行，朝中真是要大換血了。有了文舉，再來武舉，最終果然會影響到冷家呢！
    “天嵐……”冷川猶猶豫豫地開口，立刻便被隨心打斷了，“不必說了，是我自己嘴太快，隻是你日後不要再來問我這些事了，我不想連你也防。”冷川更是覺得嘴裏發澀，欲訴無言。
    冷川默立半晌，忽然道：“天嵐，雖說自從我尋到你之後，你再也不肯喚我一聲哥哥，如今更是做回了公主，身份與以前不一樣了，但我心裏一直當你是我最疼愛的妹子。我應過護衛你的話，以前不變，今後也不會有變，你信我！”說到些，他目中光華爍爍，神情凜然，尤如立誓一般。
    隨心大為感動，斂衣一福，“多謝！”
    冷川點點頭，不再多言，帶著那兩名宮女徑自去了。
    隨心看著冷川昂然挺拔的背影，一時感慨叢生。幸好，她從未想過要和梁帝討論這些治國之策，不然，看到這般的冷川，她心中未必沒有愧意。
    隨心又怔怔然地立了半日，終至索然無味，這才掉頭往昭鳳殿而來。
    “嵐兒啊，母妃前兩日子給你提的事情，你考慮得如何？”
    才進門，屁股還未在椅上坐穩，慧妃娘娘匆匆地從內殿轉了出來，劈頭就問，一臉熱切。
    隨心的臉立時就垮了下來，真要命！皇帝老爸那邊天天要她去聽政論，娘娘老媽這邊又不停地幫她尋婆家，就知道皇帝的女兒不好當，她好煩啊！
    隨心支著額，一臉苦惱，“母妃，孩兒頭痛得緊，這件事明日再說可好？”
    慧妃娘娘直搖頭，“兒啊，你流落在外，耽擱了婚姻大事，如今，這事母妃不許你再拖了。”
    隨心捂著腦袋，痛苦莫名。
    “母妃，孩兒才剛剛回宮，想留在您身邊多陪陪你，難道不好麼？”
    慧妃臉色一柔，輕移蓮步，走到隨心身邊，撫著她的臉兒，“母妃當然也希望能多與你聚聚，隻是，兒啊，你如今真的是老大不小了，再不成婚，如何使得？這朝中與你相配的適婚兒郎並不多了，若再拖下去，日後，你定要怪母妃的。”
    隨心簡直一個頭有兩個大，她這具身體還不足二十呢，這要換了現代，那是多麼大好的青春年華啊，在這裏卻已然列入大齡青年行列了！反正想要她隨隨便便嫁人，那是萬萬不能，實在要是逼得緊了，她就以死相脅，嘿！怎麼說也是公主吧，總不能因為她不肯嫁人就逼死她？不過，說不定，皇家的麵子比她的命值錢多了，到時候，無論如何也會將她嫁出去？介時她又當如何？隨心正苦無良策，胡思亂想之際，就聽得，陛下跟前的太監總管王公公前來傳旨。
    “啟稟慧妃娘娘，陛下有旨，召公主禦書房見駕！”
    隨心趕緊跳了起來，這道旨來得真及時，無論皇帝老子要讓她幹什麼，總比在這裏被逼婚強。她急忙對慧妃道：“母妃，父皇要召見兒臣，其他的事，等兒臣回來再說吧。”語畢，隨王公公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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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書房內，金爐篆香，嫋嫋輕揚。
    金漆的條案之後，越帝撚須而坐，麵上並無喜怒之色，可若是給跟了他多年的王公公見了，必定看得出陛下此刻正不高興。
    條案左下方，一位灰袍老道人，坐在錦墩上，雙目微闔。
    隨心進來時，麵對的正是這副情形，行過禮之後，她悄悄瞄了那道人一眼，暗自揣測著他的身份。
    “天嵐啊，你跟著父皇在禦書房裏聽政，也有些日子了，想來必有不少收獲，今日，朕想聽聽你的看法。”
    “兒臣魯鈍，不敢胡言亂語，妄議朝政。”
    越帝目光一寒，麵色轉冷，“哦？是不敢啊，還是不想？”
    隨心一驚，急忙跪下，“兒臣不敢。”
    “不敢？”越帝一哼，“你方才在冷川麵前說得可不少啊！”
    隨心伏在地上，又驚又懼，不知越帝如何得知她與冷川談話的？難道……
    “好好好，朕的好女兒！”越帝見隨心跪在地上隻是不語，心中愈怒，“冷家倒是沒白替朕養女兒，養得心都向到他那裏去了！”
    “兒臣不敢！”
    “不敢？那你倒給朕說說看，為何那般緊要的治國之策，輕易泄露與冷家，朕來問你時，你倒是避而不言？”
    越帝那個氣啊，氏族把持朝政多年，大權旁落，他這個皇帝當得並不輕鬆，他一直有心收回權力，苦於無有行之有效的計策，沒想到，天嵐在他麵前偷懶打混，不進一言，卻將這般重要的國策輕易告訴給冷川。他焉能不怒？
    隨心汗流浹背，知道方才她和冷川的談話，越帝一清二楚，弄得不好，這回可真的是難逃一死了。
    “父皇，非是兒臣偏心冷家，隻是……”
    越帝冷笑，“隻是如何？莫非你還還想說是為了朕，為了朕的百年江山麼？”
    “正是。”隨心抬起頭，直視越帝，她雖然並非真的是為了越帝，但從大局考慮，冷家目前不能動，這一點卻是一定的。
    越帝怒極反笑：“好好好，朕倒是要聽聽，你如何為了朕，為了我南越的社稷！”
    “父皇，你既然已經知道了兒臣與冷川的談話，想必一定知道，兒臣與冷川隻談及了一小部分。”
    隨心跪在地上侃侃而言。
    “任用寒門有識之士，既為父皇選拔了人才，又可大舉削弱氏族勢力，此計固然好，但大行科舉之道，最終必然瓜分掉豪門氏族手中之利益，這一點，豪門中總有幾個有遠見的能看出其中奧妙，也必定會極力反對，所以，兒臣說不說與冷川知曉並非至關重要。”
    越帝聽了，掃了一眼下首的山穀道人，剛才他也是這般說的，還說道，天嵐公主必定還有別的策略。
    他斂下了怒氣，微微沉吟，“那你說說看，如何能不讓氏族反對此事？”
    “氏族不反對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讓反對的者不占多數，父皇的政策能推行下去就可以了。”
    “哦？”
    “氏族豪門不但在朝中握有大權，同時也擁有大量田產，而這些田產卻是統歸於族長分配的，這樣可以維護氏族的整體性，但這種辦法卻有極大的弊端。族中子弟不可以都心服口服。有此一點便足矣！父皇可下旨，分封各族中的晚輩，將這些田產賞賜與他們。”
    越帝聽了，眼一亮，一旁坐著的山穀道人也睜開了微闔的雙目，異彩閃現。
    隨心這一計妙啊！若是各族同意如此分配，則將各族分化，部分瓦解了氏族的勢力，若是各族大佬反對，那麼那些族中旁支必定心懷怨恨，生出異心……
    隨心續道：“‘趨利避害，人心也，’為表忠心，為了那些眼見可得的利益，各族中必定有許多人會大力支持父皇的政策，此時，便可提出科舉之策……”
    “好好好！果然好計！”越帝撫掌大笑。
    隨心略停了停，等越帝笑止。
    “而這一切，都要軍方支持方可成事，因此冷家不能動。”
    越帝頓住，旋即明悟。這般政策執行下去，若無軍隊支持，的確是行不通的。
    “先文臣，後武將，先文舉，後武舉，廣集天下賢士，集思廣益，假以時日，父皇最終必能如願以償。”
    越帝開懷大笑，聲音直衝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