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劍指何方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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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靈妻在石榴樹旁支起大鍋燒開水。
樊鍾靈領著當家的三位弟弟,在院牆外邊扯起一根長長的栓馬繩子。
鮑玉蓮直盯盯地瞧著自家二弟,雙眸中似有水波在蕩漾……
鮑玉蓮沒有應聲,嗓子眼似有痰水堵著。
鄉親們有人送來布鞋,底子納得挺厚,她們直打保票:“老二,都是千層底,你們穿上足可登山。”
有人送來衣服:“鍾秀,這衣裳我洗漿了三水,你們換洗用。”
還有幾位各自領來一個小夥,爭著說:“樊司令!這幾個孩子都大了,交給你,帶他們闖闖。”
馬英笑眯眯:“喲!大伯,我們可不敢受這樣大的‘大禮’,你們舍得?”
一個老漢揪著胡子:“跟著你們還能跑丟囉?將來也娶個會拿槍的媳婦。”
“嗬,瞧大伯說的。”馬英淺笑變成大笑。
樊家牆外,人久不散,議論更高:
“樊道隆這老頭兒是福星,一群娃活龍活虎,娶個媳婦也像……”
“像什麼?”
“像是樊梨花!”
“啊?說得妙。他們家偏就姓樊。”
“唉,誰是薛丁山哪?”
“薛丁山幹嘛?他家來日要出薛平貴!”
“哎呀,薛平貴西涼國當過朝廷……”
“您瞧他家老二那氣象,當咱陝西的大都督,保準比陸建章強。”
“球,陸建章算個啥?盡會刮地皮。”
好不容易靜下來,樊鍾秀抽空跟父母捋家常:“大,我……劈了郝占義。”
“啊?司馬師扶杖而起。
樊道隆煙壺墜地:“鍾秀!民不告官,你,你敢殺官啊?他跟陸建章可是磕頭換帖。”
馬英當初的那洞房,鮑玉蓮又拉二弟和馬英同坐,馬英瞅瞅丈夫,一笑起身:“我陪娘和二嬸說會話,不然,吃罷飯咱又該上路。”
窯洞內又隻剩下樊鍾秀和鮑玉蓮。
“鍾秀!陸建章給你的命令讓我看看。”
“郝占義順手撕了。”
“撕了?官憑文書私憑證啊。”
“縣上馬營長可以作證。”
“馬營長?他們若是……官官相護……”
“郝占義已經死了,他還護他什麼?我現在也是官封的營長了,咱民團已成正規官軍。現在郝占義已死,我估計陸總督可能是要我到綏德接替統製之職。”
“你,你想向上爬升官?”
“不,姐,我想讓你跟我一塊隨軍!“
“……”
“姐——你不樂意?”
“亂兵隊中,夾個女子……”
“你跟馬英作個伴,姐姐絕藝在身,窩在家裏屈才。南方孫文的手下同盟會裏,有個女黨人叫秋瑾,她說‘休信女子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姐,聽其談吐,這南方的革命黨像是頂天立地。”
鮑玉蓮美目張開:“唔。這話說得好,自古以來,前朝舊事中,還真有不少巾幗女英雄。”
樊鍾秀一聽姐姐心動,一下更加言摯意切:“蓮姐來日,也是紅粉隊中豪傑!”
鮑玉蓮垂眉微歎:“唉!姐姐不配。”
樊鍾秀伸手相拉:“姐!我夜夜夢中都……”
“呀!”鮑玉蓮起身急捂二弟嘴巴,“不許再說!”
賀家溝樊宅後邊,緊傍一麵山坡。
坡下攏著一堆墳丘。
墳前,豎立一碑——這裏,有的是石頭,任誰,不會吃東西之後,弄來一塊石條子,刻字樹碑,都不是什麼難事。因此有那麼一些人,活著的時候就該死,死後也有人給栽上一條石頭,硬為其樹碑立傳,那怕碑前無人燒紙,有人朝碑上撒尿,也仍舊視為一種不要鼻子的光榮。
不過,樊宅屋後的墳前石碑上卻是刻著這樣的一行隸書:胞弟樊道德衣冠墓。
樊道德倒是位值得後人叩頭紀念的人!
樊鍾秀在一幫胞兄堂弟簇擁下,紮跪墳前插香點紙。
不管墳裏頭是否還有魂靈,那魂靈是否還能有一絲知覺,反正活著的人的虔誠,隻是為了表達活著的人的心意。
樊道隆、司馬師靜立墳側,他們麵上淒然。
樊鍾秀拈香為誓:“二叔英靈在上,請代侄兒鍾秀稟明列祖列宗,侄兒不孝,無緣常祭靈前,此身飄萍,無敢有忘先人。今,天昏地暗,亂世無定,國勢禿萎,有家難歸。侄兒誠心事國,棄暗投明。此生今世,以忠為孝,以國為尊,以民為本,以正為業,如有作奸附邪,道德悖理之舉,或者辱門敗家,蠅營狗苟,天地不容。即使馬革裹身定當光明磊落!”表罷心誌,朝墳再拜,突然悲聲大慟,納頭嚎哭:“二叔……”
可歎二叔安在?
司馬師伸出木拐,挑樊鍾秀起身,萬分沉重地告誡女婿:“鍾秀!此番率隊投奔官府,也算踏足正道,涉身光明。不過,前途渺渺,宦官無涯,孤舟難渡,何況人心艱險,仕途多變,為人處事,可要三思。常言‘心底無私天地寬’,吉人自有天助,你們要自己長心。我望你與英兒多行善舉,心口如一,遇事互相商量,切莫使氣弄性,小肚雞腸。老夫無兒,視你如子啊!”
樊道隆走近樊鍾秀,更是字字千鈞:“鍾秀!慈母淚,嚴父心,你家嶽父之言,切莫當作耳邊風。其實呀,金窩銀窩,不如窮窩,爹倒沒圖你錦衣還鄉,玉食壺漿,隻要合家團圓,安居樂業,於願足矣。隻是民心所向,上天不與,真也無奈。自古強人爭天下,百姓盼太平,武人所行,腳踩刀尖,我總對你放心不下!鍾秀,觀你近年所為,爹也無可厚非,人各有誌,你是自幼跑慣了的人,爹怎可誤你一生?隻是呀,萬一日後為難,回來種地也好。小五、小七還小,你得多進為兄之道。”
樊道隆還要再作交代,樊鍾秀抹淚開口:“大!無國難以有家。閆團長說,江南的革命黨人是為百姓爭天下,我看,如果此話當真,剪了辮子頭上輕。我此番身投官軍,隻隨君子,不跟小人。您們寬了心吧!”
黃龍山雲遮霧繞,茫茫蒼蒼,少有天藍山青,多是風嘯猿蹄。
山頂一線奇雲,飄成一條巨龍形狀。
龍頭舔著山尖,龍尾掃著山凹,滿山的綠樹似是掛落的龍鱗,嶺崖上的泉水好象龍噴的霧珠。
若非常有狂風肆虐,龍會雕出滿目的錦繡和燦爛。
一座座山洞口,又遮上了山藤枯枝;一座座茅草房,閉上了竹編小門、荊編小門。
議事廳大帳內緊急議事。
樊鍾秀一身英武,正在調兵遣將:
“王連長!你帶一隊五十名兄弟,從今天起晝夜守好猴頭堖。”
“是!”王太起立。
“老五!你帶二隊五十名兄弟,從今天起日夜守好白雕口。”
“是!”樊鍾俊起立。
“劉寶貴!傳告原來的十名放哨弟兄,火速撤回總部,由你帶領,負責在總部周圍、山寨各洞口輪番巡邏。”
“是!”
“小七!幹糧、鞭炮、鐵桶、斧頭、紮馬口袋備齊沒有?”
“二哥放心,早已足夠使用。”
樊鍾秀再指王太和樊老五:“五日後我們如果不回,你們帶領留守弟兄,也上綏德會合。”
二人點頭。
“王連長!”
“在!”王部通急起身。
“集合三隊、四隊。出發!”
樊鍾秀躍馬揚鞭,衝在隊伍前頭。
馬英、鮑玉蓮並轡緊隨。
小七夾在馬隊中間。
王部通壓尾斷後。
百人百騎,直下黃龍山。蹄聲如鼓,馬鞭“嗖嗖”,揮隊北上,直插綏德。馬不停蹄,人不離鞍,奔馬全都摘了鈴鐺,黃龍山的輕騎兵真如黃龍出潭。
他們日夜兼程,眼眉上蕩滿飛塵,馬頸上的一縷縷鬃毛向後抿倒。
急鞭快馬,如射如瀉,馬蹄生風,衣袂飄飄,馬尾巴直拖拖地直甩得日墜西山,月掛東嶺……
“二哥!這是什麼地方?好荒涼啊。”小七揚鞭發問。
王部通在隊尾揮鞭應答:“南泥灣!”
馬隊繼續風馳電掣,馬似流雲,人如流星。
“二嫂!”小七又在馬背上高叫,“你跟司馬伯父來過這裏嗎?這是啥地方?好密的林子!”
王部通竟是路路通,提馬前衝,和小七馳成並轡:“清澗縣有名的重鎮馬家砭。”
馬隊忽在一道漫坡上俯衝,劃進一塊盆地。盆地中林木更密,濃陰匝地,遮天蔽日。
樊鍾秀挽韁勒馬,令隊暫停,他向兩位閃避道邊的路人問詢:“老人家!這裏可是八角坪嗎?綏德還有多遠?”
行路老人望馬生畏,慌忙指林回答:“是。再走十八裏,就到綏德城了。”答罷,繞道疾去。
樊鍾秀雙目一蹩:“剛才沒有下馬就問路,所以人家怕咱。以後問路,不許騎在馬上。”
眾部下各各讚同。
樊鍾秀口中默念:“十八裏,十八裏……”然後發出一令:“全體進林休息。”
林中,陰颯颯的。
樊鍾秀與妻子、姐姐等人一陣商議,然後由馬英發令:“動手!”
立時,在幾名核心人員指揮下眾騎士各各揮起刀鋒伐下了許多鬆枝亂叢,分別摞成一堆又一堆,後又取出幾桶清油,分頭潑到樹枝堆上。
日午時分,密林中突然馳出三騎——
樊鍾秀依然躍馬領先。
馬英、鮑玉蓮並馬隨後。所不同者,鮑玉蓮改成了男子裝束,一條假辮披在背上,妙趣天成,渾然一體,不顯山不露水,看不出有絲毫假象。
小七、王部通追至林外,麵含幾分怵色:“二哥,我們也去吧?單單你們三人……”
樊鍾秀回眸,一臉冷峻忽升:“事關重大,不許違令!”
三人鬆韁,緩轡而行。
馬英悄然一樂:“蓮姐!你扮男裝比我象。陸建章若是娘們,定會對你一見鍾情。”
樊鍾秀冷聲叱道:“箭在弦上,你還取樂?”
馬英笑靨嫣然:“吔!我又不是神仙,看就把你嚇的,陸總督怎會說變就變?他就算是個娘們兒,咱們蓮姐還會相中他嗎?你呀,祖輩傳授,不比咱大膽壯多少。”
樊鍾秀馬上柔退暴升:“咱們上挑著幾百名弟兄的性命,不得不小心。姓陸的是個官場油子,萬一真的娘們兒起來,我可一死難報眾弟兄嘍。最好您倆也回去等我,我倒想一人闖闖綏德兵營。”
“喲!”馬英麵上浮出些許蠻纏之色,“我是故意說說,瞧你,嚇人不成?誰不知有人七魂八膽,俺家二爺渾身是膽。呃,鍾秀,娘們兒咋的?隻有娘們兒才會出爾返爾?陸建章堂堂陝督,你還這樣謹小慎微,杯弓蛇影!”
鮑玉蓮一抖馬韁:“不許鬥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