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劍指何方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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澗邊綠柳楊絮,雲間南雁北飛。
黃龍山走出寒冷,鑽出雲霧,又踏進一片明麗。
眾團勇握緊天時,瞧著天的臉色,摸著天的脾氣,又開始在所有可以任人撫弄的旮旯裏墾荒造田。滿山滿坡都在翻身更衣。
忽然,瞭高的又奔下山口,奔到一麵山坡下對著一層梯田呼喊:“樊營長!陝北統製郝長官拜山來了——”
“啊?郝占義!不速之客。”王太、王部通、樊小七一齊竄上石埂。樊老五和馬英也一臉狐疑。
樊鍾秀猛朝眾人一揮手:“走!迎接。”
黃龍山很快遍布明崗暗哨,似有萬馬千軍隱在林中,一時劍拔弩張。
樊鍾秀挽袖彈土,三分武士,七分農夫模樣,神采奕奕率領核心五人,跨馬迎上猴頭堖。郝占義身圓體胖,盛氣淩人,親帶騎兵三十名,勒馬山口,已經等得頗為煩躁。
瞭高的一指飛馬而來的樊鍾秀等,忙向姓郝的指點:“來了。那位就是樊二爺!”
郝占義大感逆耳,立馬橫目道:“哼,你說什麼?”
瞭高的發覺大官均有大脾氣,急忙改口:“我們營長樊司令。”
郝占義的貼身馬弁也覺不順耳朵,提馬狐假虎威:“營長就是營長,司令就是司令,什麼不倫不類的?”
瞭高的能懂:“亂七八糟”,卻不懂“不倫不類”,忙又一指樊鍾秀等:“我們司令辦事,真的從來不論……”
說話間,樊鍾秀已到五步之外,身未下馬,鞍上抱拳:“郝大人突來遠至,荒山不備迎迓,多請海涵。”
郝占義斜吊目光,上下打量來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嗬嗬”吟笑著:“樊營長!聞名不如見麵,公道大王一身儒雅,您倒像個教書先生啊!”
樊鍾秀柔秀有加:“浪得虛名,愧對鄉民愛戴。久仰郝大人,請!”
不似刀叢槍林,勝似刀叢槍林,郝占義一行策馬進山,在崎嶇的山徑棧道上穿行在林木掩映間,時有明崗暗哨向他舉手致軍禮。
郝占義遊目四顧,不由又倒吸一口冷氣。
正行間,一群山鷂鑽出樹叢,“撲楞楞”往穀斜飛,驚得郝占義猛一晃身。
小七唾口一罵:“該死!”抖槍出手,“叭叭”就是兩響。
三隻山鷂翅膀一夾,有一隻應聲栽落。
郝占義又是一晃,不由脫口稱讚:“好槍法!”
馬英斥道:“小七!不許放槍。”
郝占義故作雍容:“嗬,樊營長不愧屢受陸督嘉獎,果然一方秀士嗬!名將手下無弱兵,剛才這位兄弟……”
樊鍾秀謙謙一笑:“統製大人見諒,這是我家七弟,年青玩劣,班門弄斧。”
不久到了議事廳前,郝占義的隨從們從馬匹上卸下五條藍色布袋,當下解開,露出五挺嶄新的輕型機槍,又有六名士兵搬下六箱子彈。郝占義大手一擺:“樊營長!我受陸總督派遣,特來送你機槍五挺,子彈六箱,還有銀圓五百塊。”
樊鍾秀慌忙抱拳致謝:“郝大人!樊某怎敢無功受祿?”說著轉對七弟:“小七,擺酒去!”
郝占義橫臂一攔:“免。樊營長!我此番登山,隻是因公路過,不能在此久待。今日拜訪,帶有兩樁要務。一傳陸總督指令,命營長十日內率隊北上,到我綏德換裝駐防。如今山西閆錫山攜軍背叛朝廷,山陝兩西,一道黃水相隔,為防不虞,此乃加固陝北兵力之舉。”
樊鍾秀麵含吃驚:“啊?要我們離開黃龍山?”
郝占義眼皮鬆垂,故作若無其事狀:“另外還有一事,前番我軍需品中有車煙土,不慎在甘泉境內被劫,後來聽說又被黃龍山半道攔住,現已追回你的剿匪總部。如若屬實,交我帶回,咱們日後再查匪蹤,為天下除害……”郝占義說出這番話時,目光有意不與樊鍾秀相對,話鋒如堵,不給對方多有思謀回旋的餘地。
不料樊鍾秀倒也答得幹脆:“嗬?原來這麼回事。那車煙土是您征得的軍需品哪?哎呀,虧我沒動,否則還真壞了大事。由於不明來曆,數量又大,我正打算送交縣衙入庫封存呢。”
郝占義萬沒料到對方會如此爽快,於是再不裝腔作勢,一把拉住樊鍾秀,驕橫之色立即蕩然無存:“嗬喲,樊……司令!我還以為是路人傳言,原來真在寶山啊!早知如此,何苦等到今日嗬?樊兄不知,就為此事,陸都督差點吃我,他可有句名言——‘寧無國土,必要煙土’,哈哈哈……”郝占義狂聲大笑,頓時舒心之極,笑中連撫樊鍾秀一肩,“樊兄,樊兄!你真是公道大王。今日一見,如此豪爽。聽說您身懷絕技,神功蓋世,可否亮手絕活,讓我飽飽眼福?營長日後前程,包在郝某身上,哈哈……”
樊鍾秀也柔笑連聲:“誇獎,誇獎。我和手下弟兄,多與流匪周旋,日常土頭土腦,無非開荒劈山,至於正規軍法,哪裏懂得分毫?坐井觀天,沒有見過大世麵。日後歸於製下,難免貽笑大方的。郝大人來我黃龍山一趟不易,不如先讓隨來的眾位官長和兄弟,幫我們演練一日軍課,那怕是初步的兵法操典,也會讓我等草莽兄弟大開眼界。十日後咱們合伍也免得到了綏德丟眉現眼。”
郝斬義立又滋生狂縱之色,一下掐起腰杆:“好好好!痛快。那我就多留半日吧。”
三十名郝占義的隨行騎兵,七人一組,立被分成四隊。
黃龍山團兵三十人一組,立時也被分成四隊。
鍾俊、鍾華、王太、王部通各為隊長,每人領上一組官兵並帶上自己的弟兄,分頭鑽進四條空穀。
郝占義身邊僅僅剩下兩名隨身近衛。
樊鍾秀夫婦陪三位貴客暫留議事大廳。
劉寶貴殷勤獻茶。
山茶有山味,拉話無邊際。
茶尚未盡時,棚外驟然亂槍齊鳴。
槍聲分從四條穀中迸發。
議事廳中的五位品茶人迅速起身。
五人中出現兩樣麵色:郝占義一方驚恐;樊鍾秀夫婦冷峻。
此刻的四條狹穀中,四組被誘入穀的官兵,分別被黃龍山的團勇圍殲,其中樊老五和樊小七均係神槍射手,兩弟兄同奪首功……
議事廳中的郝占義和他的兩名侍衛拔槍欲出。
馬英冷笑中出手:“莫慌,他們在實彈演習。”語出,雙臂倏伸,二侍衛各自右手腕子立斷,他們的兩支短槍已操在馬英手中。
兩聲嚎叫激射帳外,二侍衛滾地不起。
樊鍾秀豈容郝占義多問,一飄而前,左掌五股鋼叉般抓緊了對方的脖頸,左手拇指釘子一樣摳在對方咽喉上——仍屬封喉索命的慣用手法。出手製敵之後,樊鍾秀右手抽出了郝占義胯上的短槍,冷笑道:“郝大人!好槍啊。”
郝占義直翻白眼,呼吸大感急促掙紮中勉力驚問:“樊……大俠!您……”
樊鍾秀笑止,倏轉怒顏恨聲:“你不是讓我亮手絕活嗎?看好了!”說時左手一鬆,郝占義肥軀如豬,一下被摞滾地上。
二侍衛忍疼嚇得跌在一堆,兩人像成了一顆一樣。
馬英手中槍響,一粒子彈連穿二侍衛兩顆頭顱。
郝占義跌在地上,立知死期已到,隻有渾身篩糠。
樊鍾秀從懷中取出一隻玲瓏木匣,“嘩”地拋向郝占義,厲聲一吼道:“姓郝的,睜開狗眼,看看匣子裏盛的什麼。”
郝占義連掀三下,木匣才被打開,一頁官文飄然滑出,他吃力地揀起急看。
這時刻,帳外穀中槍聲已停。
老五、小七當先跨馬歸來。
郝占義看罷如瘋似狂,狠狠扯碎手中文紙,變得落井獅子一樣:“有鬼!有鬼!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陸建章是我拜兄,我是他的鐵膀親信。姓陸的……怎會殺我?天哪!天理,天理何在?陸建章……派我來……他,他怎會讓你殺我?天理何在啊??”
馬英不由一呆,走近丈夫身邊,低聲急問:“這密信……他把密信撕了?”
樊鍾秀掃一眼殺敵歸來的眾弟兄,突然咬起牙根:“撕就讓他撕吧。姓郝的!這密信是去年冬天陸建章親手所寫,蓋有都督大印,特派洛川縣府馬營長鳴鑼放炮送上山來,你就再撕八瓣,還能假了不成?陝北大地,煙毒彌天,你是毒種毒根,禍國殃民的罪魁。陸建章還能屈了你不成?他令我代民伐罪,你是罪有應得。這等大快人心之事,你還喊叫什麼?多少被你逼死的煙民百姓,終日冤魂不散,正等著扒你心肝五髒哪!樊二爺等你多時了。”
郝占義被斥得啞口無言,隨又死命爬起,仰天狂哭:“陸建章!狗雜種啊。他要殺人滅口,拿我替罪。天哪,嫁禍於人,借刀殺人啊。”
樊鍾秀沉思少許,而後又道:“你之所言,或許有理,不過爾等一狼一狽,狼狽為奸,今天樊爺殺一算一,來日方長,隻要我三寸氣在,刀下不留民賊。姓郝的,去吧,騎上你的軍馬,樊爺不想讓你的黑血,染髒我的帳棚。我要送你一程。”
郝占義不僅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且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瞧見日從西出一樣,半瘋半傻地硬著呲血的眼珠,遲疑中陡然躍奔棚外,解下自己的白雪坐馬,跨身便逃,一閃之間,竄出數十丈外……
樊鍾秀倏發一聲怒嘯,抖手丟下短槍,足下飄步大法早起,身如一道流光,三掠兩閃,已經落身到郝占義的奔馬前頭。隻聽“呀——”的一聲嘯叫,樊鍾秀忽又飄身掠起,右掌化刀,一切而下。
郝占義的人頭拋起空中。
無頭屍體瞬間未墜。
雪白坐馬已成血點花馬……
事後,白雕口上,架起了一挺機關槍。猴頭堖上,也架起一挺機關槍。
幾個瞭高的團勇撫槍笑談:“這玩藝兒,過癮!”“有了這機關炮,一夫把關,萬夫莫開。”“咱們二爺,玩兵如神,一雙肉掌,殺敵不見血。”
他們正在談論,忽見樊家三兄弟和馬英一起,率隊五十餘人奔上猴頭堖,奔下黃龍山。
下山的這支團隊,眾皆騎馬,人皆有槍,屬於山中一支精銳,觀起動勢,恰如一條黃色的土龍。
樊鍾秀一馬當先,更多了幾分俊秀。
馬英又平添幾分英爽。
老五、小七緊挨哥嫂,如虎添翼。
馬隊直奔賀家溝。
離村頗遠,樊鍾秀挽韁勒馬,命令騎隊:“下馬!一律步行入村。”
賀家溝湧出了成群結隊的鄉親。
有人接過團勇們的馬韁,有人爭看團勇們的馬槍,更多的圍攏樊鍾秀、樊老五、樊小七和馬英……
慰問之詞不絕於耳,歡聲笑語洋溢溝中。
俗語雲“遇著好鄰居披紅掛花,遇著壞鄰居披鎖戴枷”,毫無疑問,此際山中歸來的這幫樊家後人,已成了全村人的榮耀和自豪,一村老幼不僅盼望與他們樊家睦鄰友好,並且已視他們為村中的屏障和希望。
樊鍾秀突然又大顯柔秀,耳際飄來一片聲音:
“公道大王威風啊!”
“賀家溝托您洪福了!”
“樊司令沒忘咱鄉親。”
樊鍾秀掙脫村人的圍繞,縱身跳上自家門樓外的上馬石,慷慨激動地對眾大呼:“大嬸大娘,叔伯哥嫂們!好狗還要護三村哪,我咋能忘了咱賀家溝呐?謝謝大家,謝謝鄉親們啦。大家這樣高看我,我樊老二決不會作小人。我在外邊,任人說道,今日到家,如鄉隨俗,幹脆還叫我樊老二得了!”他喊著,瞥見人群中擠著一個小姑娘,於是倏又竄下上馬石,奔過去一把抱住那小妞,舉她過頂,仰麵高呼:“如果排輩,我得叫她姑呢!”
眾人大笑……
樊鍾秀大笑……
那小妞竟有些害怕,半笑不笑……
賀家溝,一溝歡樂。
樊道隆藏著笑——這是作父輩的規矩,當兒子不再是娃娃的時候,他們一般不再輕易對著兒子發笑,他們擔心那笑會使成人的兒子誤以為自己仍然是娃娃。這是父輩的沉穩,父輩的厚重,父輩的深沉……樊道隆又捧起了那把水煙壺。
煙壺“呼嚕嚕”,樊道隆的心裏如煙鍋上的火頭一亮一亮,他心頭熱烘烘地發現趟將也有種種,兒子這個趟將頭兒當得神了!
司馬師更持重,他無處擠身,也不便跟別人一樣亂擠,拄著拐杖,又不聲不響地坐在了捶布石上,他主要看見的不僅是自己的寶貝女兒,還有自己的女婿,這門婿從黃龍山飛回來,無愧為“乘龍快婿!”
道隆妻、道德妻雙雙拉住馬英,老婆兒家不善多講,隻會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