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天作奇緣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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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家溝山衝溝口。
鮑玉蓮偎近馬英,伸手替他拔下銀簪。
馬英憤恨無奈,氣哼哼地一拂手,自取簪子,摞於鮑玉蓮。
鮑玉蓮香唇含笑:“嗬,英弟兒,輸了就是輸了,誰還沒有輸過?”模樣甚是親昵。
司馬師麵現煩惱,“撲”地拔出木拐,“啵”地竟又一杖點出。
這次木拐所中者,不是樊家姐弟,而是斜楞楞地點在李六胸脯上……
原來,樊家眾人隨後追至,不知何時又把司馬師父子圍在核心……
司馬師顯然未用真力,否則對方焉有命在?
李六有驚無傷,隻是雙手環抱木拐下端,嚇得目瞪口呆。
司馬師雙目又現精光:“這位兄弟,不是喊著要奪老夫拐杖嗎?拿去!”
“哈哈哈……”司馬師終於仰天長笑:“英兒!走。樊家盛情難卻嗬!笑著說著,些許痛苦之色湧上眉峰。
樊家草堂,緊張氣氛大減,又增加了不少肅穆。
樊道隆和閆惜民分坐方桌兩側,一個重新“呼嚕”起水煙袋,一個把手槍平放桌上,輕輕撫著槍柄。
桌上又加了一盞油燈。
馬虎、李六緊貼營長身側落座。
樊鍾秀、鮑玉蓮緊傍父親身後。
眾弟兄齊打堆站在下首,他們背後並坐著樊家兩妯娌。
鍾靈妻靠著西間門框,臉上一層忐忑。
房頂的破洞瀉下一束清淡的月光,一片慘白正好罩著馬英父子。
房門又被掩上。
總體觀之,樊道隆和閆惜民像兩位端坐大堂的官府大吏,馬、李與鍾靈眾弟兄像堂上助威聽用的皂役,樊家兩妯娌倒更像被傳問的人證,鮑玉蓮和樊鍾秀像陪審的書吏,隻有鍾靈妻宛如一位旁聽者,司馬父子儼然兩名被告。
眾人滿滿,暫時極靜,呼吸可聞,落針有聲。
終於,奇特的審訊奇特地開始。
司馬師首先發話:“勝為虎,敗為鼠,今晚我們父子認栽。樊先生,押我們回來,是送縣衙,是解都府?此刻上路,還是天亮起程?”
“爹——”馬英一聲大叫,“那也得先問一個明白清楚,咱們犯了何罪,他們私設刑堂?”
樊道隆煙壺滑手,似有話說,可又咽了回去,一下憶起昔日自身被押入衙時的情形……
馬虎、李六“喲”了一聲。
道隆妻在孩子們背後一長身:“馬英!您爺兒倆半夜登門,剛才可是您先動手。”
小七鍾華一瞧媽媽,立刻一指房頂:“對!看把俺家房子,弄了多大一個窟窿。”
閆惜民冷眉橫對司馬父子,眼尾紋動了兩動。
馬虎突覺小七幼稚好笑,欲笑,未笑。
餘眾目光散亂,難以集攏一處。
隻有樊鍾秀、鮑玉蓮十分專注地瞅著酥胸豐滿的少年馬英。
司馬師不由又“嗬嗬”發笑,銳目一瞥樊小七:“娃娃!你倒把你家房子看得比老夫性命還重。”
樊道隆一瞥小七侄兒,衝著司馬師微一抱拳:“老弟莫跟娃娃一般見識。”
李六衝口相譏:“什麼老地(弟)新地,賀家溝盡是荒地!”
“嘻……”鍾俊、鍾育齊捂嘴巴。
道隆妻暗瞪兒子。
樊道隆鬆下雙拳。
閆惜民眼尾紋又開始眨動。
馬虎也反唇相駁:“咦——老東西!你開的什麼舍飯館?作個揖放仨屁——行善沒有作惡多吧?”
樊家眾子終於全笑,“嘻哈”之聲相繼而起。
“呔!”司馬師麵上一凝,當下拄杖而起,又是右足踏實,左足虛點,短須一震,曆言直衝李六:“士可殺,不可辱。截我回來,出爾反爾,難道專為戲弄人嗎?”
閆惜民“砰”地一拍槍把,正要挺身,馬英先跳了起來:“爹!有話,咱就幹脆說唄。”
閆惜民一指司馬師:“司馬掌櫃的!我佩服你這一身硬氣。可你為何藏我煙土?深夜潛入樊家,想幹什麼?剛才冷然出手,用心何在?我們如不攔你,此事怎麼罷休?”連發四句,話如砸冰,句句命中要害。
室內原本像布著一張大網,網未見鬆,反而又被拽得緊繃繃的,包括馬英在內,瞬忽間全把目光掃向司馬師。
司馬師銳氣不減,目中精光毫絲不亂,向眾蓋頂一瞥,冷笑中又慢慢坐了下去,他頗為自然地笑著,驟轉昂奮激越,倏又扶杖而起:“問而不答非禮也。我父子雖是乘夜前來,卻是明人不作暗事。”他輕輕捋了兩把短須,話音漸快:“先生胸中有數,俺父子原是淩晨到門,並不想夜間驚擾,乘夜拜訪,實屬迫不得已;剛才冒然出手,乃不願俯首就擒;若問來此何幹嗎?適才早已講過,確係慕名投奔;這位官家大人,至於您的煙土,本與老夫無關,俺父子隻是不願讓其落入土匪手中,匪人偷之不義,我們奪之非為不仁。不想你們通同一氣,官民合流。樊家二位公子私離我店,身手卻也快捷,剛才村口,蓮姑娘已親口承認煙土在她手中。今晚算我父子自討沒趣,被你們先禮後兵,我們四手難敵眾拳,老夫自認技薄勢單,力不如人,原想一走了之,另尋別處安身。不料爾等如此待客留人。聽閣下言中之意,倒像是非要從老夫手中另討兩袋煙土方休。看來去留悉聽尊便,無非以命相抵了!”司馬師侃侃而談,一氣道來,語畢端然又坐。
閆惜民雙眉鬆了又緊,緊了又鬆,目中冷光逐漸消失,他也緩緩重坐椅上,不得不對司馬父子刮目相視。
馬虎、李六二次“喲”了一聲,四目轉向閆惜民。
樊道隆終於也站起身來,高抱雙拳,不再慌恐:“司馬老弟,話,倒是這樣說呀!可是……三年前我與你子馬英陌路相逢,不期而遇,多蒙少侄鼎力相助,本打算湧泉相報賢侄怎麼也不辭而別呢?”
馬英騰身欲辯,但卻被父親按下。
眾人脖頸全伸,人人靜待下文。
樊道隆並沒非逼對方回答不可的意思,一手撫桌,繼續發問:“馬英!當初老漢正在奇怪,我家兩個小兒後來卻見你和一個腿有毛病的老者共推一車奔進深山,不知可有此事?那車子是不是那天鹽販子被趟將截去的鹽車?和你一塊鑽山的老人又是否就是……就是尊父呢?”
馬英又要張口,又被父親擋住,司馬師代為回答:“樊先生盡管問來,我父子定會還你一個明白。老夫父子雖然碌碌無名,但是平生作事自信還算居心無悔,沒有什麼不可言喻的事情。”
樊道隆隻好又問:“前天我兒我女投宿貴店,雖多蒙舍飯救饑,無意中竟見絕穀中殺人截貨。今夜您父子登門,明為拜訪敘舊,實為尋釁鬧事。因為看來您是早已懷疑我家兩個孩子也非善良之輩。其實,司馬老弟,想我樊門一家,曆代安分守己,由於河南老家屢遭匪患,毀家喪口,無法存身,無奈中方逃來陝北開荒立足,千心萬苦,改換門庭,安家暫居。司馬老弟!我家連遭不幸,已如破船漏艇,真是再經不起風波的了……”樊道隆言到傷情處,不由眼角酸楚。
司馬師一時無言,麵上的敵對情緒緩去些許,憑心而論,聽著對方娓娓談吐,哪裏有半絲嚴加盤詢查問的口氣?
馬英倒是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從肩頭上拿下父親的手掌,悲號一聲:“爹——人家老問,咱總不答。這叫什麼話哪?”說著忽然擰身而起,自對樊道隆直言相告:“樊老伯父!侄兒實情告訴您……”
馬英一言既出,一張花兒似的俊臉上突然淚光先湧:“樊老伯!我們父子也是苦命人啊……想我馬英,腳一沾地便被爹娘包著抱著,離井背鄉,走出雲南點蒼山,北上渡江,一路賣藝玩武度日。不想在湖北穀城,我娘被一群土匪調戲,正在玩耍鋼刀入喉,突被一匪猛拍刀柄,,當場刺破咽喉,喪命穀城街頭。我爹早年保國殺敵,落得身殘腿廢,寡難敵眾,當場擊斃三匪,背我連夜逃命。後來輾轉流離,逃到你們老家豫西寶豐縣城。無奈仍舊賣武為生。誰知剛到城中,我出天花麻疹,我爹拿血蘸淚救我性命。我們在寶豐一帶一直遊走數載,爹為教我學藝護身,改行賃房開飯館。哪知嗬,地方官吏欺我父子是異地外鄉之人,強征暴斂,列出許多名目,直到最後砸店封門。我和爹爹又隻得乘夜而走,逃奔陝西。剛入潼關地界,又碰上都督陸建章手下一名部將,姓商名震,硬把我父子帶到府上,強迫我……”
“英兒!不可亂說。”司馬師再也聽不下去,陡然獅吼一樣地咆哮離座,一掌把兒子拍落座上,麵貌似已氣極,抖抖地扶杖立起,連眉帶眼一抹麵皮,吐火一樣接過話頭:“樊先生……司馬師今晚身入絕境,路至盡頭,眼下貴府是既有官兵,又有群子,尤其……”司馬師木拐輕揚,一指樊鍾秀和鮑玉蓮:“尤其這二位少俠,真真功力莫測,老夫父子不是對手!不過,請念在我家英兒與您舊日相識,今晚請放我兒一條生路。至於我嘛,已入羅網,決不再逃,死亡當頭,誠願一吐為快!”司馬師木拐“撲”地落地,竟又插入室內土中,雙手扶杖,搖頭連連,幾顆淚珠沿杖滾落。
一室眾人,聽之動容。
馬虎、李六倏把坐椅朝前挪了一挪。
道隆妻兩妯娌一遞眼色,猛地走出群子背後,一同扯上馬英,齊叫:“……大侄子!”叫著,齊力把馬英拉到身邊。
司馬師佇立昂頭,一副威武不可屈的架勢,這才又接著述說:“我借商震之酒,灌醉商震,劫出我兒,再次逃命。”
道德妻隔著馬英插話:“司馬大哥!那姓商的把你父子帶到府上,究竟要把馬英怎麼樣嗬?”
司馬師話頭中斷,滿麵驟然通紅,大有失言之態,又狠狠地搖起頭來:“商老兒竟要……逼迫我兒……賣身……賣身他家為奴!”他的談吐忽然一陣吞吐。
樊家眾人一時以為司馬師是氣憤所至,當下誰也沒有在意,樊道隆反倒出言勸慰:“司馬兄,慢點說……”
司馬師再次晃晃手杖:“去年我們逃來雷源,埋名開店,再不敢江湖遊走。不瞞諸位,老夫拐杖之下,實在多有人命,可我對天發誓,所殺者盡屬萬惡之徒,絕無無辜良民。司馬師艱險一生,也曾為國出生入死。”說著,“嚓”地一把扯開上身衣衫,赤膊立於房中,燈光野影之下,隻間他前胸後背再次現出條條刀痕槍疤。
司馬師掩上單衫,繼續陳詞:“今日當著樊家四位女眷,請莫笑老朽坦胸露腹。當年鎮南關抗擊法軍入侵,老夫雖然刀短,也曾戰得法國夷人鬼哭狼嚎……可那又能怎麼樣啊?還不是落得遍體鱗傷,流浪街頭嗎?當年潼關道上,訪得惡貫滿盈之徒,然後由我暗中出手,鏟惡除霸,劫富濟貧。想我父子開設舍飯館,已非一日一地了!”
樊道隆目中早已溢出敬佩之光,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司馬賢弟!”
閆惜民一把推開桌上短槍,怔立無言。
馬虎、李六麵現悔色。
樊鍾秀、鮑玉蓮晃出父親身後,一飄而至,雙雙扶司馬師重新坐下,口中掙著叫道:“司馬老伯……侄兒得罪!”說罷勾頭不知所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