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天外有天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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閆惜民品口茶水:“樊先生!今年無論生荒熟荒,賦稅一律升科的事你知道不?”
樊道隆沉沉點頭:“知道,知道。隻是一畝大煙要一碗煙膏,也太重了點吧?不是好熟荒,一畝打不了那麼多呀!”
閆惜民略一扼手:“這倒沒法,隻有拿麥田糧食貼補了。陸建章在陝西當都督,陳樹藩當督軍。他們派郝占義來陝北綏德出任副督辦,又加上咱洛川新來的安知縣,個個都是雁過拔毛。兄弟一名武夫,隻管策馬跑腿。”他突然一壓腔調:“陸建章,郝占義都是袁世凱的人,這位項城老袁可是當今的厲害人物呀!郝占義親駐綏德鼓動鄉民鍾大煙,據說可是發濃了,想在綏德蓋座五樓院哩!”
樊道隆緊緊捧著茶碗,聽得忘了喝茶:“閆兄見聞廣,京城近來怎樣?”
閆惜民聲音更低:“光緒和慈禧從陝西擺駕回京之後,光緒帝驚嚇破膽,如今正喝鹿血補腎,可能龍體難保。老太後也已江郎才盡,日不如日。朝廷把八國之亂歸罪義和團,京城裏殺人如麻了。凡插手過義和團反八國洋人的文武大員,一律革職不用,連發生過反洋人的城鎮都統統停止文武科試五年!”
樊道隆“啊”了一聲,一下震翻茶碗。
閆惜民繼續說:“朝中不少大員均被列為‘首禍諸臣’,充軍的充軍,斬首的斬首,連死了的都要追奪官爵。總理衙門改成外務部,專門接待外國洋人,還班列六部之首呢。樊先生,如今京城到山海關的鐵路沿線,12個要地盡是外國軍隊,天津周圍20裏內,不許官府軍隊駐紮……慘啊!連朝廷的貴族家眷,都被趕到天壇的八國聯軍指揮部裏,幾十個洋人輪奸一個女人。”
“咚”的一聲,樊道隆一拳擂向桌麵,“反了,反了,寧為太平犬,不作亂世人!”說著,手腕一陣哆嗦。
閆惜民無奈地搖搖頭:“樊兄哇!我這次下鄉來,要住到你們這裏的黃纓役家兩天,安縣令催得緊,說今年收繳煙膏,必須三天完成,今年的煙科不再交往綏德,要直送長安督府。你我是近鄰同鄉,今年你一畝大煙還交半碗煙膏算了。”
樊道隆滿麵怒色漸漸化為一臉感激:“閆兄,承蒙關照,我代亡弟和全家多謝您了!”說著離座致禮,眼角浮出潮濕,忙入內室,端出小拳般一個煙缸,把一塊生煙膏匆匆包進一塊布內,塞入閆惜民衣袋:“惜民兄,無以為敬,這點煙膏,請笑納。”
轉眼三日之後,賀家溝走出三人三騎。
閆惜民和二隨從分騎馬上,二隨從的馬鞍後橋上各綁一條白布袋子。
三人剛出村口,閆惜民便叮嚀二隨從:“小心煙膏,別讓掉嘍。丟了煙膏,可比咱三個命都值錢。”
隨從馬虎勾手一摸:“沒事。李六,摸摸你的。”
李六也背手一摸:“萬無一失,走吧。”
三馬相隨,蹄聲“得得”,一溜黃塵,蕩在馬後。
日午時分,道旁閃出一座小店。
閆惜民一行三人,人渴馬乏,歇腳打尖,他們把馬栓在店外樹上。
不久,棚外趨來兩個乞丐,二丐靠在棚柱,,背貼背捉虱瞅人。
馬虎茶水占不住嘴巴:“閆營長,聽說安縣令也是項城老袁的門下?”
李六忽然板起麵孔:“馬虎,嘴上派個把門的噢。你老兄啥官階,敢開口老圓老扁的?”
馬虎反而一樂:“李六,裝什麼大頭蒜啊?咱營長和老袁好歹也算河南老鄉,他還未吭聲呢,你倒呲了牙啦。是嗎,營長?你們河南盡出人物嗬!”
閆惜民強為一樂:“咱算老幾?敢跟朝廷大臣套近乎?要說人物,哪個地方都有,當年闖王李自成不就是你們陝北米脂人?”
棚腳二丐,趁著三人談話,一丐貌似無意地趨至李六坐馬旁,撞了一下馬背上的煙膏袋。
“喂喂,討飯的!”李六立即大喝:“皮癢啦嗎?碰壞我的東西,你砸老子飯碗呀?”
馬虎立即也幫腔:“走開走開,遠著點!我們可不想學你,也挾個破碗去要飯。”
開飯館的顯出討好客人的意味,聲音竟比馬虎、李六還橫:“花子,快走,今天總不離我這個小店幹什麼?快到那邊村裏要去。”
二丐不僅不走,反而一齊趨近閆惜民,彎腰苦苦告乞:“軍爺!行行好,舍給幾文吧……”
閆惜民也斜眼一掃,從身上掏出幾枚小錢,“叭”地捺進一丐手掌心:“瞧你這手,肥掌厚肉的,不像個討飯人哪?”
那乞丐握上小錢,急忙抽手,一個勁地感激道:“軍爺取笑了。”閆惜民並未多加留意,撩起眼皮道:“去吧,去吧,隻要有雙手腳,就不必出來討飯,你們看誰的飯吃著容易嗬?快走吧快走,我們還有公務。”
二丐唯唯而退:“那是那是,。”他們順著棚外山道蹣跚而去。
閆惜民一行三人繼續趕路,馬行甚速,馬蹄下屑迸飛。
馬虎快馬加鞭,倏來一股興致,一勒馬籠頭道:“營長,要是多帶幾名弟兄來,豈不威風許多?”
閆惜民也勒馬韁:“如今辦公事單靠威風不行,壓而不服啊!再說這種大煙的事,本不是多正大光明,聽說連都府陸建章,也常半哄半嚇,老耍三副臉呢。老百姓,就是那回事,當官的對他笑一笑,他們忍著疼也會把心扒出來,要是單靠黑瞪眼,他們背後罵皇上。”
李六大有同感:“那是。當兵的也有家,你在外頭耍威風,家裏人還不定咋遭殃哩。再說咱一個山鄉小縣,能有幾個兵?千鄉百保的,又不是賀家溝一處需要來人,弟兄們四麵八方都在下麵跑,能跟閆營長一路,還不夠風光嗎?是吧,營長?”
馬虎翻起白眼,立用戲耍的口吻回奉道:“營長!掀起馬尾巴,李六要舔你的馬屁股了。他可對你發過牢騷,說是跟你多年,你沒提拔過他。”
閆惜民不喜不惱:“快走!別窮嘴呱嗒舌的。竄出這山凹,我每人賞您一支洋煙。”
可惜,三人沒走出山凹,道邊樹叢一晃,一下跳出兩個不速之客,像從天落下兩隻怪鳥,一下攔在三人馬前。看時仍是小飯鋪打尖時見過的兩個乞丐。
其中一丐目露奸狡,陰陰地一拱手,麵上的乞求之色頓失,口中別有意味地說道:“三位軍爺,好人作到底吧,再舍兄弟幾文。”
閆惜民一行同時勒馬,吃驚中仔細打量二丐。
那丐緊接著一指馬虎、李六:“請二位把大煙留下!”
馬虎、李六驟然抽刀。
另一丐伸手入懷,麵上慘慘一笑:“別動!爺們兒是黃龍山的……”一語未出,忽從懷裏拔出一把短槍。
閆惜民急中應變,猛喝一聲:“找死!”
馬虎、李六猛揮腰刀。
乞丐短槍立發,先射閆惜民。此丐雖然手狠,但卻一槍不中。
閆惜民馬背已空,他以一快應萬變,雙足勾蹬,斜吊馬肚之下,同時手中短槍已發,連連射向馬前二丐。
兩名假丐見對方不弱,硬搶難以得手,齊叫一聲:“溜!”同時仰身後倒,朝著樹叢一滾,拔頭便跑。他們道路甚熟,轉眼已是好遠。
“追!”閆惜民擰身翻上馬背,一揚短槍,馳馬領先直追。
一刹時雜樹叢中槍聲時起,刀光閃爍,閆惜民一邊打槍一邊填壓子彈。
有幾節樹枝背閆惜民的流彈打斷,他縱馬躍過一株五、六尺高的小樹,單槍點射麵前愴惶奔命的兩個假丐。
二丐拚力躲閃,滾身一道漫坡下邊。
馬虎、李六雙馬追至,雙刀一齊劈下,兩柄腰刀雖然夠狠,但卻同砍一處,李六腰刀“咣”的一響,被馬虎腰刀端為兩節,二人坐騎望著坡沿一栽……
坡下草叢內二彈飛來,馬虎坐騎一隻耳朵中彈,李六的坐騎一縷馬鬃被流彈擊斷……
閆惜民又朝坡下放槍。
坡下草叢中再無還擊。
閆惜民一勒馬韁:“走!土匪路熟,再追要吃虧。”
閆惜民抽著馬尾,折頭望望西陽,焦急地發問:“馬虎,前邊什麼地方?”
李六縱馬回答:“雷源鎮。”
閆惜民:“進鎮住店,明天再走。”
無盡的大山又兄巴巴地把一輪夕陽攬進了山凹深處。
黑蒼蒼的雷源鎮十字街口斜挑出一盞四方風燈,燈上四麵皆有相同四字——昭義客棧。
昭義客棧內僅有樊鍾秀和鮑玉蓮兩人進晚餐。
店掌櫃司馬師親把最後一盤小菜端給樊家姐弟。
鮑玉蓮起身接菜:“老伯!我來吧。您……腿腳不便。”
馬英靠在火爐前,把一壺涼水架上爐,聽到鮑玉蓮脆鈴鈴的聲音,心有所動,悄悄一瞥,二人目光相撞,匆忙各自移開。
司馬師隻顧注意樊鍾秀,撩裙擦手,不忍走開:“小客官,慢點吃,食猛傷胃。”
鮑玉蓮伸腳暗磕弟弟一下。
樊鍾秀仰臉,頗為不好意思,嚼著半口飯菜回答:“謝……謝,老伯!”
爐邊馬英被逗得“咯兒”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