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斷處敢行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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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鍾秀,鮑玉蓮不辭而別,離家出走,樊家全家惶恐,東找西尋,一連忙了數日,哪有半點音訊?
這天,樊道隆再也忍不住,兩掛熱淚奪眶而出:“他娘,屋寬不如心寬,當年因為一張條子,讓鮑家哥嫂雙雙丟了性命,現在蓮兒跟咱多年,咋又……唉,我樊道隆是活該對不起鮑大哥了!”
樊鍾秀和姐姐出走的那天晚上,慌不擇路,一夜急行,走走跑跑,不敢停足。
正走間,遠望山凹處,山凹如巨盆,晨霧灌進去,如盆渾水在蕩漾。
半輪旭日泡進山凹,像半顆紅瑪瑙漂在水盆中。
前麵傳來一聲雞啼。
樊鍾秀如同破籠的小雞立刻聞雞起舞:“姐!前邊有山莊了!”
鮑玉蓮也不禁眉露喜色:“有村就有人啦。”
樊鍾秀揚手一指:“姐!,你看……”
麵前的山衝石道側,果真坐著兩個中年男人。
“獨眼龍!他是獨眼龍。”樊鍾秀突然急扯姐姐衣袖。
兩個男人中有一人當真一目突鼓,一目凹陷,是個地道的獨目人。
鮑玉蓮悄聲告誡:“不許揭人短處。”
鮑玉蓮開口甜甜:“大叔,前麵有座玄武廟嗎?”
獨目人一目斜天:“玄武廟?遠哩,你倆怎麼從這兒走?”
鮑玉蓮大現急色:“呀,俺們走錯了?哪……該走哪條道哇?”
獨目人一束冷曆目光朝著小姐弟直掄:“走山那邊的大官道。”
另一個中年漢子接口:“小孩兒,你倆不是這兒的?大清早,從哪兒來呀?”
樊鍾秀挺身欲答,鮑玉蓮在他手上一捏:“就從山那邊,迷了路了。”
獨目人獨眼瞪得挺大:“小孩子,上玄武廟幹啥?”
鮑玉蓮:“去燒香。”她再不多說,拽上二弟便走。
獨目漢子自語:“小娃子,也燒香……”
翻過一麵山坡,樊鍾秀腳板大顯沉重:“姐!我……好瞌睡。咱們找個店住吧?”
鮑玉蓮頗懂事地一瞥二弟:“啥,哪有天亮了還住店的?”
樊鍾秀眼皮打起架來,一眼瞅見附近又有一片山場,場上草垛頭上斜搭一個小草庵,他懶洋洋地請求:“哪咱……到那草庵睡一會兒。”
鮑玉蓮大顯遲疑:“若不快走,幹大會追來的。”
樊鍾秀不信:“咱都跑一夜了,大追不上咱了。”
紅日變成一葉白輪,一輪白熾的銀團碾在南天門上。
正午的炎陽照天燒。
小草庵內樊家姐弟睡得正酣。
鮑玉蓮睡姿嬌豔,宛如一蓬臥蓮。
樊鍾秀斜橫一臂,正把一隻右手捂在姐姐小乳上……
鮑玉蓮臉湧紅雲,撥開弟弟手臂,眨眼瞅瞅頭頂草庵,突然爬到洞口瞧天:“呀,鍾秀!快起來,天都晌午了。”
二人鑽出草洞,各掛一頭麥草。
麵前現出一座山鎮。
這山鎮,頗繁華——挑擔的、推車的,一街兩行擺攤的,騎驢的牽驢步行,扯娃兒的把孩子馱在肩頭,賣線的線團掛在脖子上,玩猴的拉著猴敲著銅鑼,七、八座酒寮高挑酒旗子,一個炸油條的把油鍋支在街邊,擂著油擀杖扯油腔:
“走一走,轉一轉,
吃不吃,看一看,
事情不忙站一站。
軟油條,熱稀飯,
油條三文稱一斤,
稀飯喝了不要錢。
嗨,您瞧一瞧啦,
燒火的布衫多花梢,
多長一根大花辮……
“姐,我餓了。”樊鍾秀先是聽,後是看,食欲慢慢滋生。
鮑玉蓮扭扭臉:“走,咱上飯館吃。”
酒肆內,食客滿滿。
酒保掄著抹布,喊得也頗好聽:“嗨,來啦,小客倌!裏邊坐。您吃葷,您吃素?吃豬臉,吃魚肚?要吃涼菜有現成,要吃熱的咱鮮做……”酒保突然打住話頭,覺出對孩子多說無益,於是順手摸出一本菜譜:“唉,小哥兒,這兒有菜譜。”
樊鍾秀饑不擇食:“姐!吃油條,喝胡辣湯吧。”
酒保笑哈哈:“小兄弟,咱這兒不賣胡辣湯,來兩碗三鮮麵吧?”
麵很快熱騰騰地送上來。
姐弟倆狼吞虎咽。
酒保又擦過二人身邊。
鮑玉蓮嘴上粘著饃花問:“大哥,玄武廟離這兒還有多遠?”
靠牆角的一張酒桌上,突有三束目光暗中射向鮑玉蓮姐弟,其中一人眉下隻有一隻眼睛。
樊鍾秀仍在虎咽:“姐,再買一碗。”
鮑玉蓮取出銀袋,摸出一塊白銀遞給酒保:“夠不?”
酒保見錢,喜出望外:“喲,小姑娘,有零的嗎?本店公買公賣,老幼無欺,我不能多要您的。小客倌倒是有錢的主兒哇!”
樊家姐弟重上大街。
二人身後忽然撞過來兩個男人,一下把鮑玉蓮撞翻。
鮑玉蓮大叫起來:‘呃呃,沒長眼嗎?你……咋走路的?”
兩個莽漢齊彎腰,一邊道歉一邊忙拉姑娘起身。
鮑玉蓮彈土發愣:“嗬,大叔……是您哪?你給俺指過路的。”
萍水相逢,原來他們已有過一麵之交。
樊家姐弟繼續順街走。
鮑玉蓮忽然又叫:“錢!鍾秀,錢,錢……”姑娘想哭,她腰間沒了銀袋。
“姐!”樊鍾秀跳起腳:“準是剛才獨眼龍幹的……”
大街盡頭,丁字路口,橫街上也是人頭躦動。
獨眼龍帶著同夥,夾尾巴狼似的正朝鎮外疾竄,他把竊得的銀袋塞給同夥:“拿好,山狐子!”
山狐子中途忽然站下,臉上暗現驚懼,輕喚前麵獨眼龍:“三哥!回來。”
獨眼龍急忙轉身。
山狐子:“娘的,虎頭拔毛,黑吃黑了。”他抖手敞開上衣。原來銀袋又失……
獨眼龍十分驚愕:“誰有這手段?難道是那兩個娃娃?”
山狐子極力搖頭:“不會不會,咱兩個四隻眼睛……”發覺失口,忙改:“三隻眼睛……”發覺更為失口,一跺腳:“咱兩個寸步沒離,根本沒見兩個娃子跟著!”
獨眼龍又急又惱,獨眼一翻:“怪哉!到嘴的肉會丟。走,拐回去,再會會兩個娃子。”
鎮街上,樊家姐弟正在人叢中張望。
鮑玉蓮一個急衝,又差點被人撞翻,回頭急看,這次撞她的是個胖大和尚。
這僧人,麵已顯老,手中空空,隻把一串念珠套在臂彎上。
鮑玉蓮心急如火,眉一皺就要發作。
和尚明知撞了人,卻哂然一笑,直步麵前,居然若無其事。
樊鍾秀一個飛縱,伸手便撲那和尚。
和尚緩步輕搖,並不閃避,隻是隨手一揚,把一小紅袋子撩到左肩膀上。
咫尺之間,樊鍾秀一撲而空,直直地趴倒在街當央。
路人發笑。
樊鍾秀麵紅耳赤。
和尚仍不回頭,直朝鎮外走去。
鮑玉蓮忽然手指和尚肩膀喊:“鍾秀!咱的銀袋子……”
樊家姐弟於是直追胖和尚:“老……”他們不知該如何稱呼那老僧,呼而又止,改口叫到:“老爺爺——”
返回鎮中的獨眼龍二人忽聞叫聲,急忙閃進人流,不即不離的暗中追隨。
長街將盡,路人漸稀,樊家姐弟急上加累,筆尖直冒汗珠。
奇怪的是胖和尚聾得出奇,更奇的是他步履飄逸,衣袂擺動,總把兩個娃娃拋在背後。
“老……爺爺!”樊家姐弟喊得口趕舌燥,奔得氣喘籲籲。
山鎮已漸不見。
他們已出鎮甚遠。
和尚拐上一條彎曲的山徑,直入一片山窪中。
山窪內淺草茸茸,別無雜枝,唯有一株黑森森的老榕樹,樹幹婆娑,不知究有幾百千歲。
胖和尚背樹麵立,好不容易站了下來。
樊家姐弟如兩顆磁石吸引的鐵球,跟頭趔趄得筋疲力盡。
和尚這才笑悠悠問道:“哦,姑娘,喊我嗎?”
姐弟倆再不遲疑,雙雙扯住和尚僧袍:“老爺爺……”和尚大笑嗬嗬:“姑娘!老衲出家已久,世上六親皆無哪來的孫孫、孫女啊?”鮑玉蓮急得目噙淚花:“銀袋……還我的……銀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