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斷處敢行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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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和尚始終不笑,拉起兩個娃娃:“莫哭、莫哭。老衲四海雲遊,緣結天下,日行夜宿,分文不花,要你錢財何用?”說罷一鬆手,銀袋子早已托在掌上緩緩又道:“姑娘!你們可是姐弟?”
樊鍾秀衝口急答:“她是我的蓮姐!”
老和尚笑聲又發:“娃娃!帶著銀兩要往哪裏?”
樊鍾秀又忙回答:“玄武廟。”
和尚大感興趣:“到玄武廟去幹什麼?”
小姐弟正要再答,突然同時閉上嘴巴。
原來,獨眼龍、山狐子居然也追來大榕樹下。
獨眼龍獨目怪帳:“大師,出家人不貪錢財,把銀子還給人家!”聲音竟是指派的語氣。
和尚微合雙目,談吐更加輕悠:“欲得淨土,當靜其心。二位施主何須多事?”
獨眼龍一時語塞。
山狐子倏指鮑玉蓮:“我們忘年交,她是我朋友!”
獨眼龍跟著大耍無賴:“我們是鄉親,原是老熟人。”
老和尚倏發狂笑:“哈哈哈……善哉!善哉!”
說時雙目立張,兩縷精光立時迸出:“請問施主,你的朋友什麼名字?你的鄉親家住何方?”
獨眼龍和山狐子一下全啞。
樊家姐弟聽出了奇蹺,暗暗攥起了拳頭。
和尚狂笑又止:“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兩位施主,兩個娃娃可知二位的尊姓大名嗎?”
獨眼龍和山狐子仍無法回答,臉上慢慢露出凶光。
和尚仰天又問:“娃娃!你們怎知老衲拾了你們的銀袋?天下重模重樣的東西多了!”
鮑玉蓮鳳目連閃:“我袋子裏有支銀簪,那是我娘撇給我的!”
“嗬——簪子應該插在頭上。怎麼包在袋裏?”和尚解開袋子,取出銀簪,隨手插進鮑玉蓮發鬢。
獨眼龍向山狐子遞上一個眼色,二賊驟然出手,直撲胖大和尚。
和尚紋絲不動,隻見雙腕微震,一團紅影飄起,那銀袋一下脫出手掌,穩妥妥地掛到了頭頂一根樹枝上,離地之高,丈五有餘。獨眼龍和山狐子退身不及,各人右手當下被鉗在和尚雙掌中。
老和尚貌似平平。
獨眼龍、山狐子卻疼得大叫出聲……
“阿彌陀佛!”和尚低喧一聲佛號。雙臂發力後震,掌中二賊刹時一齊栽向和尚背後,二人腰間短匕瞬間全落和尚手中。
樊家姐弟目瞪口呆。
和尚望定他們說道:“娃娃!他們正是偷你們銀子的竊賊,是老衲親眼看見。快替我狠狠掌嘴!”
樊家姐弟頓時醒悟,即刻雙影齊起,四記嘴巴脆叭叭地扇在兩個竊賊臉上……
獨眼龍不甘心,一腳踢開,把鮑玉蓮踢飛一邊。
山狐子也奮力還手,抓住樊鍾秀雙足,咬牙發聲,狠狠一摔,硬把他摜在鮑玉蓮身上。
“阿彌陀佛!”和尚又喧一聲佛號,衣袂動處,立至二賊麵前,暴伸一臂道:“狂徒!仰起麵來,今日老衲單打爾等嘴巴,以懲剛才謊言狂騙之罪。如若錯打半寸……這樹上的銀袋我就讓你們拿走!”說罷雙掌齊發,兩個嘴巴果然準而又狠地擊在二賊的腮幫上,兩股口血從他們唇邊掛出來。
二賊已知不敵,拔步打算逃跑,未有竄出幾丈,和尚居然攔在他們麵前。
二賊折身又逃,未出幾丈,和尚又攔在他們麵前。
二賊驚恐之極,轉身又朝一側急竄,未出幾步,和尚居然仍立在他們麵前……
二賊蒙頭轉向,隻好返身再逃,可惜剛一起身,兩顆賊頭像撞上了一麵石壁,一齊抵在胖和尚的胖大肚皮上……
兩毛賊終於再不敢動,開始跪地求饒:“大師……饒命!”
胖僧怒吼:“報出姓名,為何劫人錢財?”
獨眼龍不敢回答,借機縱身又想奔逃。
和尚再不容忍,狠狠一掌甩出,獨眼的兩顆門牙落地;和尚二掌揮出,獨眼一個翻滾,兩片嘴唇立刻腫起半寸。
胖和尚盛怒難消,三掌,四掌又出。
二賊嚎叫聲中硬被和尚掌力又扇回大榕樹下。獨眼龍躺地不起,已經無力求饒。
山狐子被和尚踏住了胸口。
樊家姐弟鼓掌助威:“老爺爺,打得準!”
和尚又喝:“報出姓名,為何劫人錢財?再有謊言,老衲取你性命一掌間!”喝時,右掌早又豎起……
山狐子死抱住和尚腳踝,有氣無力道:“大師!我……我叫單古之,人喊山狐子。他叫……吳三。我們是牛頭峽牛天祥的部下……”
和尚突然凝目,沉聲道:“啊——又是牛頭峽。吳三,你是慣匪了!當年夏家灣兩場洗劫,你都血債累累啊!”
鮑玉蓮少兒腦海如同白紙,記人記事牢而又深,忽聞麵前竊賊就是牛頭峽的土匪,並且其中獨眼賊便是土匪吳三,一下子恨火萬丈,怒焰燒心。她當即拔下了頭上的銀簪。
樊鍾秀也早在磨拳擦掌。
姐弟倆身軀驟然彈縱而起,一飄之下同時砸到古榕樹下吳三的身軀上。
樊鍾秀一式雙龍戲珠,右手食、中二指鋼錐般倏插而下,齊齊插進吳三獨眼中。
鮑玉蓮毫無招式,隻是拚命一擊,那枚銀簪深深刺入吳三喉頭。
二人麵上濺滿了兩片血雨……
山狐子一聲哀號,立時嚇癱樹下。
吳三雙腿一陣亂彈,當場氣絕身亡。
可是樊家姐弟卻仍然死不鬆手,按著吳三的屍體大叫:“他是趟將吳三——”
和尚麵上一寒,無法恢複平靜,他萬沒料到這雙童子出手如此狠辣,殺人恰在一瞬間,於是沉聲斥道:“娃娃,小小年紀,竟敢殺人!”
鮑玉蓮一陣嗚咽:“俺就是寶豐夏家灣的,趟將吳三殺死我的爹媽。俺娘死時,喉嚨上就是……紮著這根簪子!”
和尚目光漸斂,似已明白了大體,轉身低喝單古之:“毛賊!再若為非作歹,撞上老衲,我也讓你粉身碎骨。還不快走!”
單古之如聞天赦,隻是逃得並不似一隻山狐,雙腿好象抽了筋的賴狗。
老和尚縱身高躍,把銀袋取在手中:“娃娃,到底要去玄武廟幹什麼?”
樊鍾秀抹著手上血跡:“找桓林大師學藝報仇!”
胖和尚身軀一震:“啊?”隨手一指吳三屍體:“這仇不是已經報了?”
鮑玉蓮又插上了銀簪:“還有匪頭牛天祥呢!”
和尚雙眉擰緊:“桓林是我師兄,從來不收徒弟。”
鮑玉蓮甚是驚異:“大師,您和桓林大師是師兄嗎?”
樊鍾秀驚恐大叫:“怎不收徒?俺大、俺二叔和桓林大師是朋友。”
和尚麵色陰沉:“出家人世上無親無友。今天已經弄出人命,你們還是快點回去!”言及此處,親把銀簪替鮑玉蓮紮正,又把銀袋替她揣好:“這次可要小心,娃娃快走!”
樊家姐弟默默對視,猛地同聲相求:“老爺爺!我們拜您為師吧?”
和尚目中倏現曆光,搖頭歎息:“老衲更不收徒!”
姐弟倆拗勁大發,雙雙跪了下去:“老爺爺,收下我們吧!”
和尚再不猶豫,目中曆光大熾:“回去!快走!!”
小姐弟吃勁磕頭。
“娃娃!也想挨我雙掌嗎?”和尚突然一聲低斥,雙掌真地又起。
樊家姐弟躲閃不及,身如兩片樹葉,立被高高震起。
和尚突又揮出一雙胖袖,朝準一雙娃娃腳下一拂……
等樊家姐弟落在地上揉眼的時候,和尚不見了,他們遊目四尋,頭頂上一群歸林之鳥“呱呱”正飛。
經過幾番折騰,又已日隱月出。樊家小姐弟四顧無奈,隻好又向鎮中折去,他們實在是沒精力再趕夜路。
當晚,姐弟倆住進鎮中一家店房。
一間不甚寬敞的房間內,二人一人一鋪,久久不能入睡,不停地把白天的事情嚼在舌上舌下。
“姐,胖和尚使的啥身法?咱倆咋就攀不上他?”
“二叔說,武學中有種‘移形飄步法’,身不見動就能移形換位,快如閃電。”
“咱們二叔會不會?”
“不知道。要是他會,怎麼沒有教咱?”
“姐,和尚爺爺為啥不願收咱當徒弟?”
“還不是秘功不外傳嘛。”
“唔……不對。咱大講過,作事也像敬神,心誠則靈。和尚爺爺大概是在考咱的誠心。”
“那……打咱的兩巴掌還能那樣重嗎?”
“才不重哪,我覺得像被推了一下;揍吳三和山狐子的才叫重,唰——吳三就掉了兩顆門牙。”
“姐,幹脆,明天咱還找桓林大師去。胖和尚的話不可聽。反正這柳花浦離玄武廟不會太遠了。”
鮑玉蓮咬牙思忖。
天亮,二人匆匆上路。
路如羊腸,崖似鐵壁,時有鳴泉,跌入溪中,蒼茫伏牛山不知何處是牛頭,何處為牛尾。
樊家姐弟穿入一條大寬穀。
山影黑黝黝,人像鑽牛腹。
穀中也有一村,房屋寥寥,兩排窯洞對著穀口,村口座著一所山竹子搭成的小飯館。
飯館門口一群人。
有一老漢坐在石凳上抹眼掉淚:“我那老二孩子,今年三十八歲,前年抽丁入伍,在直隸府武清縣駐防。那地方洋毛子和官家打仗,我兒殘了左臂,現今解甲還鄉。二兒跟前我有一個孫女,俺那保上皮麻子早想娶她作小。孫女爭氣,死活不依。她爹回來後,皮麻子誣告我那老二在外入了義和團,是個拳匪,這次回來是打洋毛子發了洋財。縣衙把俺老二銬去,生要俺出三十兩銀子贖他出獄。孫女為救她爹,昨天在柳花浦古會上自賣自身。我包上孫女的賣身錢昨晚就歇在一家客店裏,今清早雞叫頭遍就動身。這不,剛才才知銀子沒了……天哪!這是孫女的賣身錢,是救俺兒的活命錢。唉,我算個啥命的人喲?把孫女捺進了坑裏,兒子還關在牢裏,我……還不如跳井得了!”
圍者眾人,陪著淌淚。
有人從小飯館給老漢端出茶水。
老人涕泗橫流,跌足搖頭:“我這個老不死的……”
樊家姐弟聽了一陣,鮑玉蓮忽然咬住辮梢:“鍾秀!咱把錢給那老伯吧?”
樊鍾秀:“哦?哪咱……”
鮑玉蓮:“人家不是告訴咱,再走半天,就能望見玄武大殿了?”
“好!”樊鍾秀當即同意。
丟錢的老漢接到銀袋時,看家兩張娃娃臉,並聽見一縷娃娃音:“老伯!給你吧。不夠囉,您回家再借點。”
眾人一片驚羨。
老漢如在夢中。
丟錢老人隻顧捧錢作揖,忽見贈銀的娃娃慌慌上了山徑,他扣著銀袋大呼:“孩子!給我……留個姓氏嗬!”
小姐弟隻顧奔走,朝霞抹紅了山峰,更在他們臉蛋上摁滿了一層胭脂。
二人麵前終於隱現出一座深山古刹。
“姐!我看見玄武廟了……”
二人一陣歡呼,耳邊突來一陣轟隆,響聲像從極近的地底飄來,又向極遠的天際飄去。
他們加快奔速,麵前陡地橫出一澗。
一澗砍斷山道。
樊鍾秀引頸看澗,姐姐在他背後提醒:“鍾秀,小心!”
樊鍾秀縮頸急退,嚇得吐出老長舌頭。
山澗並非普通山澗,實屬百丈深淵;說深淵也非深淵,下邊正奔瀉著一筒子山洪。
那洪水從灰蒙蒙的西邊刷下來,向著灰蒙蒙的東邊摔下去,來無源頭,去無盡處,把兩麵的崖壁切得分向大山心髒凹進去,澗壁被割得像隨時要栽向澗水裏,令人頭暈目眩,更有一堆堆白色的浪峰砸在兩麵石壁上,轟響聲向落水的群獅在咆哮,迸濺翻湧的水花如群獅舞爪,直想把人抓下無情的浪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