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自古後宮出人才24
    這世上最不易的事，是始終如一。
    這世上最簡單的事，是變幻莫測。
    天，下雨了。
    小雨，微風不燥，烏雲，密布在星雲附近，天際的雲層裏醞釀著雷電。
    善柔楓屁股下的坐墊比家裏的沙發還要舒服。
    她的頭發濕漉漉的，洗發水，果味的香波，在相對密閉的車內彌散。
    轎車勻速的行駛在帝都的大街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燈溫柔了車內冰冷灰暗。
    善柔楓將手放在腿上，手指輕叩，蒼白的敲擊著膝蓋，神情麻木的歪著頭，看向車外，整個人像生意不怎麼好的擺攤商販，充滿了無助與迷惘。
    車窗上雨滴偶爾會砸下來，之後被風，淘氣的吹散在公路上。
    少女看著經常經過的河道，水麵上平靜無波，水流潺潺，一點浪花都沒有。
    ”……河水，是不怎麼急的。”善柔楓自言自語。
    確實不急，她自己親身泡過又漂過。
    她無端想起李禮的仆人說過的話：”河水又深又急，章大小姐沒撲騰幾下就不見蹤影了。”
    現在想來，他應該在撒謊，為的不過是模糊沒人去救章序的罪孽。
    ”確實不急，河底，有當年，女帝設留的法陣。”
    善柔楓半夢半睡，側著臉靠著，聽沐總管說舊事。
    ”除了，有一年的花朝節，炩宗主帶領族人，追討宗地內掙脫封印逃跑的水穢，一路追到帝都外的固城湖，這城內外的水係都是暗通相連的，激得城內河道裏的河水急流翻滾。”
    這些牽連故事，善柔楓一字一句都沒聽進去，她睡著了。
    ……
    ……
    金碧輝煌的環境，熏香溫柔的升騰著，薄紗輕幔，搖曳步舞，大殿裏，璀璨，空曠，冰冷，孤寂……
    萬人之上的位置，坐著一個身穿常服的美男子。
    雋秀的臉，英氣的眉，修長的手指撐著額頭，白到透明的臉上，顯眼的巴掌印……老婆新打的。
    橫紋帝耳尖輕動，保持著假寐的姿勢不變。
    ”陛下，陛下。”來人喚他，一聲輕過一聲。
    帝王閉著眼睛，姿勢不變，用上位者的從容淡定，優雅不迫的態度，漫不經心的開口。
    ”東西呢。”
    ”都在這兒。”
    內侍官低著頭，不敢直視橫紋帝的臉，舉起手裏的托盤。
    ”一切如陛下所想，人贓並獲，話簡區，匪異調查局，局長，監守自盜，更暴力抗擊掃黃隊執法，人廢了。”
    ”怎麼廢的？”
    ”打傷太多人，掃黃隊的篁隊長去看了他一眼，人就廢了。”
    ”嘴也廢了？”
    ”那倒沒有。”
    ”吩咐留仙院，把能從他嘴裏敲出的信息都撬出來，朕要一字不漏，都知道。”
    ”廣聞納賢館裏的其他人該怎麼處置。”
    ”規矩，清輝帝都定好了，遵循舊製。”
    ”怕，維新派未參加聚會的其他人不服。”
    ”不服？是朕讓他們監守自盜私練邪術？是朕讓他們聚眾淫亂草菅人命？”
    ”他們沒什麼好不服的，李熙召喚出偽神，維新一派當縮頭烏龜，推諉扯皮，不派人參與封印偽神。守舊派，大半的才俊傾巢出動，元氣大傷。舊仇新恨，守舊派如今有這樣的機會，幾大氏族誰會放過這個能重新平衡勢力的機會？”
    ”是，陛下英明。”
    ”陳老板托下臣來問問，飛飛該怎麼安排。”
    ”醫官怎麼說。”
    ”人瘋了。”
    ”送去瘋人院。”
    ”可，陳老板的意思是她來照顧。”
    ”朕，不喜歡，不可控的一切因素。”
    ”讓她自己掂量著辦。”
    ”東西放下，帶你的人去領賞，朕不需要人伺候，不到明天早上，不要讓人來叨擾朕。”
    ”下臣告退。”
    內侍官將東西放下，低著頭，彎著腰，倒退出了大殿。
    從他進殿到他出殿的整個過程，內侍官一直都不敢抬頭直視橫紋帝。
    王後的一巴掌，直打得人心惶惶。
    歐陽一族的族長派人遞過宮帖，被陛下回了一句，夫妻間的情趣不牢旁人掛心。
    可，離橫紋帝越近的人，越知他，心思縝密，手段毒辣，讓人不得不害怕。
    當年那個看起來土氣，瑟縮的少年，如今”柔軟”的馴養，算計了，那些想要將他踩在腳底下的敵人。
    宋橫紋一直留意著外麵的動靜，在確保安全後，他扶著腰站了起來。
    歐陽瀟湘不止打了他一巴掌，還用發簪狠狠的刺進了他的腰間，發簪斷了一截在肉裏。
    他不敢讓人知道，自己輕車熟路的清理傷口，像幼獸舔舐傷口。
    帝王走下王座，半跪在地上，托起托盤，腰上隱隱在作痛，手上的厚重感讓他感覺自己很可笑，又可悲。
    一個高瘦的男人，拖著托盤，神隱在後殿，幔帷纏繞著的傳送陣裏。
    與帝都陰暗冰冷，濕漉漉的夜晚不一樣，在時間上看，這裏雖然也是晚上，宋橫紋睜開眼便是晴天暖陽，讓人不由得放緩了呼吸，短暫的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宋橫紋繞過上麵鑲滿各種寶石的玉柱，上過層層階梯，來到塔頂。
    這裏是主塔，這裏的主人隻有一個。
    帝王如同仆從，端著托盤，板著身子，直視屏風對麵的女人。
    女人隔著屏風背對著他，半躺在地毯上。地毯平鋪在寬敞的平台上，平台是半圓形沒有圍欄遮擋的，站在哪裏都可欣賞湖光山色，山花爛漫，美不勝收，平台後麵是清幽典雅古樸的女子閨房。
    女人用手指撚起一串葡萄，櫻桃小口貼向最下麵的一顆圓潤，深紫色的果實被檀舌輕慢的一舔，慢慢得被勾進唇瓣之間。
    陽光明媚，炫目，刺得女人蝴蝶翅膀一般的眼睫毛輕扇，蓋住她憂傷慵懶的雙眼。她的貝齒微微一用力，葡萄汁立刻在她的嘴裏崩開。
    ”皇姐……”
    ”砰!”
    突然有什麼東西快速的略過塔前的湖麵，在湖邊的花地裏炸開，激起湖水飛濺，花地裏的春花秋月季更是被炸得花瓣飛飛揚揚，隨風而去。
    ”有籽。”好聽的女聲慵懶地自言自語。
    女人將葡萄隨手放回到金器果盤裏，接著，給自己斟酒。
    ”喚人為皇姐換盤新的。”
    ”不用了。”
    ”皇姐，女帝的珍寶如今都已收回，請皇姐過目。”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放在櫃子裏就好了。”
    ”作為封印偽神之書的憑證，還未收回……”
    ”小堇陽自己玩夠了，會回來的，你不用擔心。”
    橫紋帝關上竹製的櫃門，看都不想細看，這間屋子，立刻說：”朕還有政務，就不在此地叨擾，亂皇姐清幽。”
    ”不急，不急。”女人又給自己斟酒，這是新的一杯酒。
    ”歐陽家的女兒和你的貴妃……嗯？那孩子叫什麼來著，算了，想不起名字了，你不等等她們？她們就在下麵。”
    ”異腹換子成功後，朕再派人來接她們。”
    女人喝酒的動作沒變，懶懶得靠在抱枕堆裏，沒穿鞋襪的腳在地毯上慢悠悠的滑來滑去。
    ”哦，知道了。”
    ”朕，告退。”
    ”為什麼要把炩氏一族牽扯進來。”
    女人仰著脖子，雙手攤開，靠在抱枕堆裏，一隻手把玩著酒杯。依舊，懶懶散散曬著太陽的樣子，用著不屬於人類的雙眼，看著宋橫紋。
    ”他們一直是不牽扯朝堂鬥爭的，更不跟人結黨營私，女帝賜給他們的是閑職，快千年了，炩氏，相對來說挺安分守己的。”
    女人打量著宋橫紋，當年還是卜三的青年，第一次來見她的時候，最先映入她眼簾的是青年的那雙手。
    那是一雙不符合年齡的，蒼老布滿褶皺的一雙手，手指是洗不幹淨，常年幹重活染上的黑，指節上有著長期勞作換來的結起的繭子。
    橫紋帝的雙手，如今，是如此的修長白嫩。隻因為當年還是皇子的他被人笑話了一句，就用特質藥水泡掉雙手的皮，後輔助藥膏將手上的皮直接換新，她早該知道的，這小子是個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主。
    ”這事與章相有關，是他提前派人直接通知炩氏宗主，有人召喚出了柱神。”
    ”哦，章程小子還真是神通廣大，消息靈通得很，當時所有人都認為應召喚而來的是108坤神之一，跟前幾次一樣，怎麼，章程會算？”
    ”唆使誘騙李熙的人，是章相的暗樁，朕也是剛剛知道。”
    宋橫紋麵不改色的撒謊，他早就知道李熙身邊的暗樁是章程的人。要知道，天上天下的人，留仙院的人，可沒有一個是吃幹飯的廢物。
    ”炩宣為人正直無私，一直秉公守法，他是怎麼得罪的章程，就因為，當年，她妹妹章序掉下河，偏偏那天炩宣帶人追水穢，讓帝都河道裏的河水湍急，讓人不敢下河去救章序，炩宣便讓章相記恨上了？”
    ”朕，不是輕言妄論他人事的人，皇姐應該了解朕的為人。”
    是的，章程恨奪走她妹妹的一切。
    為什麼!李禮要騙章序的感情!
    為什麼!李禮要在章序精神不穩定的時候刺激她!
    為什麼!那天的河水那麼急!急到讓人不敢去救章序!
    為什麼!當年，章程要討個公道說法，卻隻見官官相護!互相推諉!甚至侮辱章序，說她是自求其果，自作自受。
    ”為什麼？炩宣他是無辜的，那些被算計的炩氏族人也是無辜的。”
    宋橫紋這麼多年來也一直問自己，為什麼呢？
    為什麼，他隻是用語言誘導李禮身邊的酒肉混友，借他們的口，說些話，勾勾李禮這個一直看不起他的淫棍去追追章序。
    他以為，章序不會喜歡李禮這種隻有一張臉好看的人渣的。
    章程說過的，妹妹沒有安全感，他會一直呆在她身邊哪裏也不去，一直守護她。
    多可惜啊！章程，是那麼有才華的人，卻被妹妹絆住了誌向，他多適合為自己所用啊！才華橫溢的，不受人重視，沒有人拋橄欖枝給他，隻有朕，隻有朕!
    他該為朕所用!
    他隻能為朕所有!
    可是，可是，他將錯就錯，隻是，想借章序被拋棄的事，跟章程說：你沒身份背景，沒有權利金錢，就沒辦法給章序撐腰，章序被人玩弄感情，也是對方在潛意識裏覺得不會被報複。
    可你有了權利和金錢後一切都不一樣了，誰還會欺負你章程的妹妹，誰還敢怠慢你章程的妹妹。
    愚蠢的李禮，沒用的廢物，連電話都能打錯。
    他不想的，不想的，當時的他也沒算到章序會跳河。
    ”很多人都是無辜的，卻終究是此身不由己。”
    女人頓頓神，像是想起了什麼，喃喃低語：”妝菲，她經常念叨這句話【終究是此身不由己。】”
    宋橫紋看著眼前這個被他稱為皇姐的女人，不，準確的說，是憑依附身在他皇姐身上的妖怪——宋妝妃。
    妝妃公主很美，變成妖怪之前就很美，變成妖怪後就更美了。隻要是見過她的人，以後無論是見過何等傾城傾國的美人，都會覺得對方的花容月貌，是普通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小橫紋，養鷹的被鷹啄傷也是常有的事。”
    ”朕，多謝皇姐教導。”年輕的帝王當然知道這種事，他是戴著無形的鐐銬被鎖在王座上的人，他隻有坐穩帝位，這一條活路可走。
    任何不可控的因素都要上個保險才好，他早就知道聖光太子會落在善柔楓手裏，因為，就是他，借那個假沐春風的手，送過去。那個時候的善柔楓，還沒意識到那個吊墜代表什麼。
    可是，沐家的那個【人造人】竟然生出了人心，真的愛上了善柔楓，為了逃脫沐氏一族的控製，背叛了沐氏，背叛了朕，投身章程。
    不過，一切盡在掌控，畢竟善柔澤還是握在他手裏的棋子。
    在李熙召喚出柱神的那一刻，善柔楓就成為朕上給章程的一道保險。
    算算時間，他埋在沐氏一族的棋子，如今也該告訴善柔楓，她該知道的真相了。
    ”朕看皇姐脖子上的項鏈戴了多年，前些日子，霧都琉璃穀進貢一批不錯的珠寶項鏈，讓人拿來，供皇姐挑選。”
    宋妝妃，仰躺著，翹起腳，腳腕帶動腳尖，在空中劃圈。。
    ”不勞費心，這鏈子，戴習慣了，有感情，不想換。”
    ”炩宣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炩氏一族，於封印偽神有功，該給的榮譽和獎賞，朕一樣都不會少的給炩宣和他的族人。”
    他們是英雄，宋橫紋很少佩服誰。
    之前，現在，以後，都是真心欽佩他們，歸根究底是他欠他們的。
    宋橫紋在位一天，便不會讓人欺負炩氏剩下的老弱病殘。
    ”……便這樣，如你所想。”
    橫紋帝微微的點點頭，轉身離開之後，保持身形不變的妖怪，用手遮著眼，狂笑不止，突然停了下來。
    ”累了。”
    ”笑累了。”
    ”一些虛名賞賜，給炩氏剩下的老弱病殘，能招來多少崇敬，就能招來多少陰謀覬覦。”
    咣當!
    女人手裏的杯子，被她用力的一拋，砸在櫃子的竹門上。
    ”當年你為何不辭而別!你知不知道你前腳剛走，宋濔帶著那些人來逼宮，他們假意逼宮，實則見妝菲受傷中毒，來要她的命，小堇陽被他們逼到成魔!”
    竹門無風自動，吱呀一聲，門扉大開，畫卷上沒了符咒貼封，一陣彩光顯現，幹淨的地板上，一位身著前朝服飾的美女，不染一塵的出現在屏風後麵，她彎腰撿起地上的空酒杯。
    湖麵反著鏡光，鮮花爭奇鬥豔，她們一言不發。
    章公館，章相的居所。
    外麵的雨越發大了，天很低，陰沉沉的像要打雷了。
    人，一生中，最輝煌耀眼的一天，功成名就？並非如此。
    而是，從絕望，悲歎中解脫出來的那一刻。
    章相剛從外麵回來，老管家步履蹣跚的接過他手裏的濕外套。
    衣服上有血點，具體發生了什麼，這個從小就伺候章程的老人也不敢問。
    他隻知道，大小姐不在了，大少爺也變了好多。
    ”都說了，太晚了，就早點休息，不用等我。”
    ”做了桂花粥，聽晨宵說，你一天沒吃東西。”
    章程看著這個從小照顧他們兄妹的老人，終究，說不出一句責怪的話。過去，他是整個章氏一族唯一真心對他們好的人，也是他現在為數不多可以信任的人。
    ”知道了，我會吃的。”
    ”早點休息，我去看看小序。”
    老人看著章程的背影，嘴唇開合，終究說不出什麼。
    佝僂的身影在閃電的照耀下，在地上拖出猙獰的影子。
    地下室很空靈，有著不符合季節的冷，層層鐵鏈的後麵是少女的閨房。
    玩偶，鋼琴，梳妝台，大床的床幔是少女喜歡的夢幻顏色。
    一個身穿婚紗的少女，禁閉雙目，雙手交叉合蓋在胸前，她的皮膚是不同於人的青紫色，她冰冷美麗，她沉睡不醒。
    章程先是用梳子，溫柔的給妹妹梳頭，之後坐在床邊喝著不冒熱氣的桂花粥。
    現在的他處於一種非常興奮的狀態，全身的熱血沸騰。
    他剛殺完人。
    ”小序，哥哥給你報仇了。”
    ”哥哥送李禮去見你了，等見到他，你一定要他好好給你道歉，千萬不要輕易的原諒他，哥哥知道你是最心軟不過的了。”
    ”哥哥，今天剛知道一件事，陛下，可能，也跟你的事有關係。”
    ”他是個很會說話做事的人，人家心裏想聽什麼，他就說什麼。
    ”
    對維新派這樣，對守舊派也這樣，對哥哥如是。
    章程將空碗放在床頭櫃上，自己上床躺在章序身邊，兄妹倆個麵對麵。
    ”哥哥好想你。”
    ”很長一段時間，你很久沒來哥哥的夢裏看哥哥。”
    ”哥哥現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能用的人很多，能信的人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語氣孤獨寂寞。
    章程用手，溫柔的，摸著章序的臉。
    ”哥哥不會原諒欺負你的人。”
    ”如果，陛下真的跟整件事有關係，哥哥是不會放過他的。”
    ”小序，來看看哥哥……”
    他悲傷的吻上了少女的嘴唇。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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