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五、皮特&小聖:一念之間,便是永恒(第二部分)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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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皮特&小聖:一念之間,便是永恒(第二部分)
    大約十點光景,小聖起床,心情似乎比昨兒晚上要平複許多,隻是偶爾會感到一陣無妄的心悸,仔細想想又不知為什麼。這樣,像漲潮一樣,一早上情緒都起起落落,明明暗暗。
    他換了一套整潔的衣服,對著鏡子照了照。頭發有點長,去理個發不知會不會顯得氣色好一點,精神也振作一些?
    他打算去碰碰運氣,找一份工作,然後放下一切,開始新的生活。他心裏的“新生活”,首先重要的一條,就是搬離這間公寓。說白了,就是離開皮特。逐漸逐漸斷絕和他的聯係,讓這個人從自己的視野裏淡出,或者說,自己在他的生活裏消失。有時,他也想,所謂的“新生活”,不過就是回到原來的樣子,獨自租一間簡屋,打工、讀書、掙錢養活自己。餓了吃,累了睡,簡單得一無雜念……他真有點想念之前的簡單生活了,想念山上那間小木屋,雖然刮風的時候,小木屋連門都關不上,下雨時屋子裏沒有一次不滴水……
    他想起小木屋的時候,抑製不住就想到了言嚴,乞丐一樣坐在石階上等他夜歸的樣子;也想起在醫院門口躊躇,為那兩萬塊醫療欠款為難得想哭的情景。白家明那張欠條,到今天為止,依然記憶猶新,那上麵每一個字,每一道筆劃都不曾模糊。如果不是這張紙,不是這筆飛來橫禍似的欠款,他小聖不會走進芽籠組屋,不會結識那個隱瞞身份、對他自稱哥哥的人,也不會落入一個心機女的陷阱……事情就是這麼一步步走過來的,一環銜接一環,扣死了,鎖住了命運的咽喉。
    此時,他再次想起自己依然是個負債之人,不由冒出冷汗。盡管白老板沒有再對他提及餘下欠款的事,即使在他新山老家避難的時候,也隻字未提。但是他不會忘記,不能忘記。一個人一旦欠下別人的,無論是情還是錢,就不是人過的日子了,那背上該有多少針芒在刺,心該有多重啊。
    他未滿二十歲,心就成天掛著秤砣似的,要不不會委屈自己,做高亞的小狼狗,被人玩了還落下罵名。一個男孩,被人罵“不要臉”,是多麼大的羞恥啊!一想到這個,小聖臉上火辣辣的,抬不起頭來。他覺得這塊自戕的瘡疤永遠也不會彌合,它會一直流血,一直流血……這就是沒爹沒媽孩子的苦,沒人說道,沒人管束,沒人教會他做人是非。倘若媽咪還活著,一定不會走出這一步。為了媽咪的顏麵,也不至於讓別人脫掉自己的褲子。自己會多一層顧忌,少一份粗疏和放任;自己會時常想著把最好的樣子活給媽咪看,有這一點就足夠了,媽咪對於他是無形的約束,最強大的心力。
    在這平和溫暖的早上,小聖真的想媽咪了,之前活得這麼緊張,這麼難,連想媽咪的縫隙都有錯過。離開小木屋後,媽咪的遺像無處安放,想了,就在腦子裏轉一轉,漸漸,媽咪的樣貌就跟夢裏見到的一樣,模糊得很。他伏在桌上,臉靠著胳膊,默默地想著媽咪,暖暖地流了一會兒眼淚,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過去了。
    他流著眼淚便想,當初怯生生願意接近高亞,有沒有出於這樣一個目的,潛意識裏就是要結束和皮特的關係?現在回想這事,已經不大準確,當時怎麼想的,在記憶裏似是而非。
    小聖跟隨媽咪顛沛流離、寄人籬下,向往穩定、安逸是一種生存本能。倘若,高亞確實是他當時看到的一絲希望,一線可能,那麼,潛意識裏會產生脫離皮特、選擇另一種生活的想法。因為這兩種生活方式關係到不同的身份認同,做不到共生共存。
    事實是,脫離皮特,無疑是小聖有生以來最大最難解的題。沒有別的原因,隻是因為皮特哥哥對他無與倫比的好。皮特的好,遮蔽了所有的是非曲直、黑白善惡,也正在摧毀他的辨知能力和理性思考,這是很可怕的。兩個人要成為一個人,意味著一個靈魂的生和一個靈魂的死;一個人的意誌在世間延續,而另一個人的意誌則永生泯滅。
    現在,小聖連想都不敢去想這件事。這個早晨,他唯一不敢去觸碰的就是和皮特的關係——過去以及未來。當皮特在腦子裏冒頭的時候,小聖立刻去主動屏蔽,他想,我現在要做的就是趕緊去找一份工作,讓自己有能力租屋,有可能繼續還債,其他沒法考慮。隻有走出這一步,才能看清未來的路。
    在這一想法的促動下,小聖出了公寓,此時已經是午後時分。
    他先去了街對麵的炸雞店,打聽還需要不需要送餐的夥計?他曾一度想到,在這裏打工,會不會離皮特公寓太近,客觀上又形成了藕斷絲連的關係?繼而一想,送外賣這活他熟,炸雞店也有熟絡的關係,先碰碰運氣再說,其他的暫時也考慮不了那麼多了。
    湊巧,炸雞店還真有需要。店長告訴小聖,說前一陣店裏雇了一個工,但是這人隻做“日送”,做不了“夜送”,事實上“夜送”的單子現在挺多。如果小聖可以做“夜送”,先接下這份活,等下個月那人合約到期,就可以讓小聖做一份“全工”。第一份求工這麼順利,小聖沒有想到。他謝了店長出來,又去了其他地方。他想,自己年輕,苦一點沒關係,隻要收入高,就有得選。他甚至想到,目前又讀不了書,可以一天隻吃一頓正餐,省下錢早一點把欠債還清。他回到公寓的時候,大約是下午三點。
    皮特已經回家了,正在整理一隻儲物箱,見了小聖自然要問去了哪?吃了午餐沒有?小聖發現他情緒不錯,沒有預想中喪頭耷臉的樣子,不免有些摸不清路數。
    皮特洗完手,招呼小聖在沙發上坐。像是有話要對他說。
    小聖莫名緊張,借下午找工的事,拖延皮特切入正題,他不知道如此窘迫的生活還會麵臨什麼……
    皮特靜靜聽完小聖說找工的打算,淡定地說:“我辭職了——”他沒在意小聖愕然的表情,也沒允許他發話,進而說,“對,今天,就在剛才一會兒……這間公寓我也處理了。現在,我不是新加坡的COP了,OK?”
    小聖因為吃驚,因為意外而張開的嘴久久沒有合攏。
    皮特抓住小聖的手:“我們走!離開這裏。”
    “去哪?”
    “瑞士。”皮特堅定地說。“離開新加坡。”
    “和我一起?我們倆?”
    “當然。”皮特微微一笑,“怎麼能不帶上你——”
    皮特對小聖說,言嚴出事的當晚,除了把小聖的師父招過來照顧小聖外,他當機立斷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他聯係了新加坡非常著名的移民律師。也就是說,從那天開始,就著手辦理他和小聖移民瑞士的一切手續。隨即,按部就班,出售公寓。
    兩件事都推進得十分順利,瑞士護照幾天前下來,隻需要去簽字領取就可以了,“如果不是發生昨晚的事,這兩天我也要找機會跟你交底,”皮特說。“這是我整個計劃的一部分,不是臨時起意心血來潮,更不是因為昨天那個瘋女人。我作了周密的安排,事前也有慎重考慮,可以說是醞釀很久的一招棋。盡管沒有跟你透露一個字,那是因為我覺得還不到時候。小聖,請相信我,我目前的安排是最適合我們倆的,也是最好的……”
    小聖一直在聽皮特說,此時,他冷冷地直視著皮特,憋了好長一口氣說:“你憑什麼替我安排?”
    皮特一怔,“對不起,我用了你的身份資料……我覺得你不會有異議的。”
    “幹嗎不事先問我?”小聖囁嚅道,“拜托你尊重我一下好不好?!”隨即站起來,雖然語氣並不激烈,但從抵住桌子的兩隻拳頭看,抓得好緊,手背上青筋凸起,表明內心是震怒的,隻是不善於作強烈表達而已。
    皮特知道私自用小聖的身份資料去移民,會被責怪。按以往,頂多也就是暖暖地說一句“哥你怎麼這樣?”皮特沒想到他會覺得自己不被尊重,情緒明顯有抵觸。難道這孩子真的是大了?孩子大了,有獨立人格了,主意也大,不那麼好擺布,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皮特有點懵,有點不知所措。
    “你那麼自信我會跟你走?”
    “我們還分得開嗎小聖?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
    “你口口聲聲‘我們’‘我們’,誰跟你是‘我們’!?我早就跟你說過,我們的關係結束了,哪裏還有什麼‘我們’?”
    皮特詞窮,“你……不跟我走怎麼辦?”
    皮特沒過腦子的話,進一步在激怒小聖:“我為什麼要跟你走?跟一個已經沒有任何關係的人去瑞士……那鬼地方是什麼?在哪兒啊?憑什麼要去那?!我跟我母親從台灣來新加坡,我母親是嫁人,我們希望找到一個新的家。後來,母親死在了新加坡,新加坡就是她的歸宿,憑這個我才建立起了一點點歸屬感。我為什麼要去瑞士?你憑什麼要讓我離開我媽咪……”
    皮特震驚,他繞過偌大的餐桌,抱住歇斯底裏般發作的小聖:“你冷靜,冷靜——你不是最害怕我當不了警察嗎?現在我真的當不了……我們還能在這裏待下去嗎你想想。”
    也許是皮特用力太大,小聖感到窒息,臉漲得通紅:“你當不當警察真的和我一毛錢關係都沒有,皮特!”他幾乎啜泣著說,“言嚴的事情發生以後——”他在努力尋找著合適的措辭,但是真的很難,很難,終於——
    “你讓我怎麼麵對你?!”小聖終於選擇這樣一句看似含混實質犀利透明的話。
    聽懂了,皮特覺得自己完全聽懂了……
    小聖管他叫“皮特”,可是以前從來都是叫“皮特哥哥”的,多親,多甜,簡直酥人。“皮特”這個稱呼有多生分,隻有皮特自己能感受到,這分明是要在他和他之間,築起一道哈德良城牆,那狗日的哈德良牆。
    “言嚴”兩字皮特輕易不敢說,唯恐引爆心傷,既然小聖主動扯到這事,皮特也就無所忌諱了,燃就燃吧,爆就爆吧。他抓住小聖的肩膀,兩眼冒著凶光說:“原來……原來到現在你心裏依然認為是我殺了言嚴!你覺得言嚴的死,就是我蓄意製造的一個陰謀;你覺得天底下幹我們這一行都他媽是冷血、殘暴,包括我!也包括我嗎?!”
    太用力了,小聖聽到自己的骨骼在發出聲響,他呼吸急促地對著皮特說:“掐死我吧,你反正是不怕殺人的,殺了人也不會被法律製裁,不會懼怕再殺一個……掐死我,讓我去見媽咪,讓我到那裏去對言嚴說一聲對不起……”
    聽到這話皮特徹底軟了,不是心軟,而是精神徹底坍塌,他無力再對小聖發威。他放開手,機械地、痛苦地一個勁搖頭。他一邊搖著頭,一邊用幹澀、低沉的聲音說了這樣一句話:
    “善惡一念之間,一刹便是永恒——”這話像一把銼刀,在小聖也在他自己心上鈍鈍地銼過,疼痛萬分。
    緘默。
    公寓裏長時間無聲,這情景好可怕,仿佛整個世界的空間在壓縮,空氣越來越濃稠,氣壓越來越緊密,讓人的血管要漲裂,心髒要爆炸……突然,小聖衝到皮特跟前,抓住他衣襟,神情恍惚地問:“我說了什麼……我說了什麼?我不是這意思,不是……原諒我!原諒我皮特……”
    皮特輕輕撥開小聖,“我不在乎你說了什麼,”他語氣顯得格外冷靜,臉上表情冷到冰寒徹骨。“有件事我特別想弄明白,你是不是很愛言嚴?你內心深處愛的人,其實從頭到尾都不是我,而是……那個‘邪惡擔當’,那個……小魔鬼?如果你還記著一點點我的好,還念著我們之間有過那一點點情分,請你對我說實話好嗎?我隻需要一句實話——”
    小聖剛要啟口,皮特突然又不想讓他說。他覺得自己承受不了,不想那麼快就被判死刑,如果這就是最後的決裂,是愛的死亡,那麼,寧可讓它來得遲一些,來得美麗一些……更美麗一些。
    “你現在不要告訴我什麼,不要對我說任何決定……現在,我要離開公寓,我會在烏節路威士馬廣場等你。如果你出現在威士馬廣場,那就意味著你願意跟我走,願意和我一起去瑞士……我會一直等,一小時,兩小時,甚至更久。但我想我不會讓這件事再延宕到明天。”
    皮特想,我沒有必要知道你曾經愛的人是誰,我隻需要知道現在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皮特說完,起身,毅然決然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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