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皮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第一部分）
    言嚴終於還是開槍了。
    小魔鬼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也許……這一槍他考慮了很久，這是他最後的選擇。
    沒有更好的結果，該發生的一切終究是要發生的。
    隨著擊碎靈魂的一聲猝響，皮特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他獵豹般跳起來，以全身力氣，推倒小聖，並死死地護在小聖身上……子彈擦過他後背，撕開了他的皮衣。
    言嚴這一輩的孩子，你不可寄希望於他們槍法不準，錯失目標。他們有無數次在電玩上模擬射擊的經驗，甚至是遊藝場實彈打靶的老手。也許，他們真的沒有用槍瞄準過一個活體，但不能忽略他們槍感是非常好的，隻要敢扣動扳機，極可能一槍斃命，有極高的命中率。
    皮特飛身而起的瞬間，感覺到背後一陣風嘯，一道灼熱，知道子彈劃破了自己的衣服，很有可能還傷及到皮膚，不過還好，一切都是不幸中的萬幸。倘若不是皮特果斷敏捷，晚零點零幾秒，子彈就可能射中小聖。現在可以明確，言嚴這個小魔鬼，真心要毀掉的，不是在他眼裏十惡不赦很難對付的“條子”，而是讓他愛得刻骨銘心的小聖。
    皮特沒有問小聖“傷到沒有”？這種不合時宜的情節，隻有三流劇集裏才會有。皮特保護小聖脫險後，第一反應，就是站起來去追捕言嚴——這小子開槍了，真槍實彈。憑他的經驗，小魔鬼開槍後一定會跑。一旦逃脫，就錯失了一個手到擒來快刀斬亂麻的機會。
    到這份上，皮特非常清楚，他們三個人之間的恩怨糾葛，已經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不擺平言嚴，不從根子上了結這件事，就沒有他和小聖的安寧日子，更無從談及維係兩個人的感情，而唯一的辦法，也是傷害最小的，就是將言嚴繩之以法送進牢裏，關他個一年半載。現在，這事已是實錘，也可以說他是自投羅網。皮特等了很久，抓捕小魔鬼的機會終於到了。
    盡管知道言嚴手裏有槍，極有可能孤注一擲，但皮特全然不顧這些，他起身去追言嚴的速度，如閃電一般，完全是職業警員極有素養的做派。從另一角度說，隻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在緊急時刻做到有擔當、有決斷，且臨危不懼。
    皮特追過幾條街，卻沒有繼續窮追不舍，而是抄小路折進了自己的警局。他在槍支庫房取了自己的配槍，那是一支美國史密斯&韋森公司製造的M637超威力特種轉輪手槍，這種槍槍型小，適於隱蔽，但威力大，發射平穩，製動效果也好。皮特將槍妥妥地插進了腋下的單警皮套裏。
    他走出庫房的時候，值夜警員見他神色嚴肅，滿頭是汗，問他是不是遇到了麻煩，要不要調動協助？皮特冷靜地交待：“通報值夜警司，遭遇持槍暴襲者，我現在就過去緝拿。隨時準備調派應急小組增援。人不要多，精幹就行。保持聯絡——”
    皮特意識到，這將是個激戰之夜。
    皮特出了警局，迅速思考著言嚴當下最可能去的場所……他點了一支煙，站在街口，兩眼閃爍著夜行狼一般的精光。
    他很快作出判斷，想定要去的地方，並打開手機上的定位，以便警局的同事隨時掌握他所處的方位。
    正欲行動，迎麵撞上了小聖。
    小聖見到皮特帶著配槍，驚惶地問：“你要幹什麼？”
    “這事與你無關！趕緊給我回去，這裏太危險。”
    “這事結束了——”小聖急切地阻攔皮特：“讓這事結束好嗎，皮特？！”
    皮特急於要走，見小聖情緒如此不穩定，隻得停下腳：“你怎麼這麼傻？”他說。“這事能完嗎？事情到了今天這地步，是你想結束就能結束的嗎？”
    “我們不是都沒事嗎？子彈沒有打中你我任何一個人。讓事情在這裏結束，是唯一最好的選擇——”
    “那就沒有明天了？”皮特嚷道，“隻要還有明天，一場血腥的博弈隨時都有可能重演！”
    “可是你答應過他，不追究了……”
    “那是有前提的……但這小魔鬼不顧一切開槍了！”皮特從齒縫恨恨地吐出三個字：“他、瘋、了。”
    “這是個意外——”
    “這不是意外！”
    “皮特你就當這是意外不行嗎？”小聖眼睛裏充滿哀憐。
    “我是個警員！”
    “可你不隻是個警員——”
    皮特明白小聖的意思，他阻止他挾私出警。一個持槍的人，當他心懷私怨時，你不能指望他理智還是清醒的，做出的事都經過大腦考慮。此時此刻，皮特感到已經沒有時間對小聖解釋這一切，他拿出平時的溫和，勸慰道：“你趕緊回去。我和他的事必須在今天了斷！”
    “了斷”二字太讓人震驚了，小聖抓住皮特的胳膊，大力搖撼：“你不能傷到他，皮特你答應我，不要傷害他！”
    皮特忍無可忍，火爆地嚷道：“可是他已經傷害你了！剛才……就在剛才一會兒，他還朝你開了槍，差一點要了你的命……你還顧憐什麼？你的善良會害死你的小聖你不明白嗎？！”
    小聖依然不願放手，噙著眼淚央求皮特：“我不管這些，我要你發誓，無論什麼情況，都不傷到他。就算我求你了皮特哥哥！”
    皮特無奈：“我……答應你，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朝他開槍——”
    皮特強行掙開小聖離去。
    跑出很遠，再回頭，依然能看到小聖站在夜色裏的身影。這孩子突然顯得那麼羸弱，風就能吹走似的，抑或，黑暗一口就能把他吞噬掉。
    他意識到，方才自己掰開小聖的胳膊，太用力了，幾乎要把它掰斷，心裏不禁一陣揪痛。
    皮特想定要找去的地方是“塑身房”。他知道那裏是言嚴的“據點”，很可能有他的一夥人在那裏，皮特接下來要麵對的極有可能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無視法律的劣跡少年。
    隨著言嚴失去理智，整件事朝著不可逆轉的軌道滑去，顯得愈發瘋狂，愈發危險。
    時間已近午夜，“塑身房”依舊有不少人，也許都知道這將是一個風暴來襲的夜晚。
    所有人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
    也許隻有當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一切答案才能揭曉……
    皮特衝進去的時候，那些嘻哈穿搭、麵目稚嫩的男孩，一個個嚴陣以待，隨時要群起而攻之的樣子。
    皮特用槍指著：“Don’tmove，Cop！（都別動！警察！！）”他的聲音雄渾而爆裂，在“塑身館”房頂處撞出火花。
    是槍的威懾力，才使那些嘻哈少年不敢輕舉妄動。也有個別躍躍欲試想逞能的，被皮特的槍和犀利的眼神嚇了回去，一時間，“塑身館”裏一片死寂。
    皮特端著槍四下睃巡，終於發現了站在鋼製健身架下的言嚴。
    無論何時，他看上都是個撕漫美少年，一件帶肩釘的皮上衣，兩顆閃亮的耳釘，凸顯出少年的華貴之氣。此時，言嚴的臉色煞白，在燈光的照射下，更無人色。原本清澈到美麗的眼睛，這一刻，布滿了仇恨、恐懼以及死亡的暗影。
    他們就這樣對峙著——
    他想，這個滿臉胡茬的大叔，憑什麼不肯放手要跟我們較勁？這個世界早已經是我們的了，快活、享樂、尋愛、放縱，有你們什麼事？過氣就是過氣，還有什麼不甘心？！
    他想，我幹嗎要和這些孩子起那麼大的衝突？我們活在不同的世界裏，情感遊戲、人生歡愉、生理快慰，玩世的一切本事，本該屬於他們。他和小聖是多麼般配的一雙，我為什麼要跟他們搶世界？！
    他想，你這下算是得罪我了，死“條子”！自打生下來，就沒有什麼是我得不到的，想從我手裏搶東西，搶我最想要的，我可跟你玩命！
    我要的不多，他想。我的人生好孤寂，我的世界黯淡無光。自打喜歡上了那個天使般的男孩，生活才有了樂趣，有了應有的顏色。如果連這一點點嗜好都要被剝奪，我寧願以死相爭！
    ……我怎麼那麼背，遇上這麼一個跟你死磕的“條子”。
    ……命運怎麼待我如此之薄，一份賜予，十分代價。
    我不會放棄我最喜歡的，除非世界末日到來。他想。
    得來不易的東西，我不可能放手，在這場博弈中，我必須贏，否則枉為男人！他無比堅定地想。
    兩個人的表情越來越冷峻，情緒的弦也越繃越緊，眼睛裏瞬間都充滿血絲，仿佛迸發出決死的火焰。
    事實上，這樣的對峙隻持續了幾秒鍾，他們很快回到現實中來。言嚴撒腿就跑，火速進入安全梯，向大廈的頂層跑去……
    當皮特追入安全梯時，才發現這裏的環境對自己很不利，第一他完全不熟悉這裏的彎道，這就使這場追蹤充滿危機，充滿了懸念，眼下每一個彎道都可能已經設有攔截和攻擊，都可能是自己的滑鐵盧；第二，他不清楚言嚴往上跑的真正意圖，是無路可尋迫不得已，還是引君入甕撒網捕魚，一切早有預謀？
    新加坡比較注重警員的自身安全，在皮特接受的出警教育中，這種情況不明、單槍匹馬的製暴行動，當屬嚴令阻止的範圍。但是車到山前，此時的皮特已無退路。他不相信自己對付不了一個小男孩。從警多年，倘若這一次敗在一個細皮嫩肉的富家子弟手裏，他想，我真的是沒有資格保護小聖了，更沒臉和他在一起。
    不是為了要毀掉世界，毀掉生活，毀掉哪一個人，而是要為自己作爭取。當他想定這一點時，就顯得格外堅定起來，神智也變得格外警惕。
    他放慢腳步，十分謹慎地向上盤旋，中途並未發生什麼意外……
    當他踩過最後幾個階梯，一陣夾道風迎麵撲來。皮特看到這裏已經是大廈樓頂的平台，新加坡城市的上空。言嚴先發製人，在五米開外用槍指著他。霎時，兩個人處於槍口相向的敵視狀態……
    風很大。新加坡樓宇之間的間距很小，通常會形成非常明顯的夾道風，不大利於站人。
    對麵高樓近在咫尺，樓裏的燈光把平台照得通亮。
    樓下汽車疾馳的聲音不斷向上升騰，聽起來嘈雜而尖銳。迷人的新加坡按照自己的節拍，正常運轉，沒有人注意到這裏的生死交鋒。
    雖然一切都在預料之中，皮特內心卻不能說沒有一點緊張。他很清楚，眼前這小子近乎瘋狂，他已經看不到生與死的界限，而自己則有許多顧慮——皮特不想死，也不想讓別人去死，他不希望這個夜晚、在這個平台上，發生無可挽回的血案。一起毀滅，與這小魔鬼同歸於盡更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從這一點上說，皮特在心理上已經處於劣勢——生死一搏，誰豁得出去，誰不怕死才是強者。
    “我代表警方再次提醒你，把槍放下！”皮特義正辭嚴地說，風將他的聲音撕碎，卷走。
    “把Jason還給我！”
    “你的靈魂已經迷失了——”
    “不要跟我說這些！我隻要Jason。Jason是我的，把他還給我！”
    兩支槍的火拚隨時可能發生。那可是把真槍，皮特領教過，不是玩笑，一點點其他可能性都不存在。隻要言嚴有動靜，皮特一定會先於他射出子彈，而且一定是結結實實擊中他想要擊中的部位，倘若做不到這一點，警察算是白當了。但是，他記得答應過小聖，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朝言嚴開槍。
    什麼是“萬不得已”？他時時在觀察言嚴細微的動靜，隨時在捕捉那個“萬不得已”的瞬間。
    在最危急的一刻，他耳邊依然縈繞著小聖的苦苦哀求，“不要傷害他……不要……”
    他感到自己的意誌力在一點一點衰退。
    他甚至覺得，今天會死在這“不主動開槍”的承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