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三、王聖:倘若無你,生無可戀(第一部分)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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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王聖:倘若無你,生無可戀(第一部分)
    法庭調查前一天,小聖被領去剃了光頭。
    從記事起,小聖印象中沒有被剃過光頭的經曆。一頭柔軟的烏發是他的驕傲。母親生前也總是喜歡摸著他的頭發說:“我家小聖頭發軟,將來一定是聽老婆的。”言語裏充滿了慈愛。然而,就是這樣一頭美發,卻在頃刻間被無情地絞去。一地悲傷的碎黑,觸目驚心。
    拘押後小聖就沒有照過鏡子。這地方沒有鏡子。他不知道自己剃了頭是什麼模樣,頭頂涼颼颼的,一定很醜。
    其實,人在地獄,已經無所謂美醜,重要的是心境,是對自由人生的隔岸相望。
    想到那些自由自在的日子,小聖充滿懷戀——騎著機車,每天風一般穿行在街巷,挨家挨戶去按響門鈴,送出外賣,看到的是一張張雖陌生卻友善的臉。然後……夾著書本去上課。校園好大,大到有遼闊感。校園裏到處散發著草地的清香。周圍的花叢、樹木、石階仿佛和自己一樣年輕,隻有20歲,可事實上誰知道它們有多老……一天忙忙碌碌,累得像條狗,回到家,倒頭就睡。小木屋雖然簡陋,雨季時還漏雨,但真正是屬於自己的天地。裸著身子,擁抱並不那麼幹爽的床鋪,讓它慢慢地溫暖起來,也溫暖著自己的人生……一夜自由的夢,醒來時已是一地陽光。
    可是,這一切一夜之間都被剝奪了。看著局促的拘屋,看著高懸在頭頂、狗洞一樣狹小、照不進一點陽關的北窗,此時,小聖才真正明白,為什麼有人會說Givemelibertyorgivemedeath——不自由,毋寧死。
    剝奪自由真是對一個人最殘酷的責罰。
    然而,這一切無可避免。蜷縮在拘屋北窗下,小聖無奈而又肯定地想。命運將他逼迫到如此,他隻有一種選擇。
    他可真想皮特哥哥啊!想得心發痛。
    在審訊室見到哥哥的一刻,他衝動難抑,真想撲上去,抱住哥哥嚎啕一場。他心裏好苦……而這些苦,在這個世界上,隻有對哥哥一個人傾訴。但他很快明白,決不能這麼做。可以跟哥哥撒嬌的日子已經結束——當他從“龐蒂亞克”的駕駛廂裏站到聚光燈下、站到哥哥槍口前的那一刻,一切都已經結束。
    冰冷的現實籠罩了他的人生。
    聚光燈的光束,像監獄的鐵柵,將他與哥哥永遠隔開,從此命途相悖,生死兩望。在這節骨眼上,任性就是毀滅。他可以毀掉自己,絕不可以毀掉愛他疼他的哥哥,這是此時此刻他小王聖唯一可以執守的信念。
    他也想師父了。還想念家明哥和繼父。這些日子,他們一定無時無刻不在為自己擔憂。想到這一點,小聖不知不覺就湧出了眼淚。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師父,對不起家明哥,對不起爹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跟他們把一切解釋清楚,得到他們的寬諒。
    也許……永遠沒有這個機會。
    想到“永遠”,他不寒而栗。今後的日子是那麼黑暗,看不到一絲光明。即便是眼前,他怕自己也捱不過去。人生的每一天都是那麼難熬,二十年來,他從未有過這種體會,就是媽咪去世的那些時光,也沒感覺過生命如此孱弱,沒有嚐到過失去尊嚴的絕望和痛苦。
    他不敢去回想他們蹂躪他尊嚴的分分秒秒——搜一個身,幹嗎要那麼多警員在場啊?五六個人,圍著他,脫光他的身子,輪番用齷蹉的語言羞辱他。他們說“Boy,睇起雞好大”,問他這麼大的雞平時是不是很招女人喜歡?還說“有女人喜歡幹嘛還要做賊?”
    他們要他做深躬狀,以便看清他的PI股眼。“好好查,”一個警員在一邊說,“這幫偷東西的最雞賊,上次那個把‘1加1’塞裏頭,沒查出來,晚上他在拘房吞藥被發現後,我的三個同事都受處分了。”冰涼的警棍分開他臀肌的時候,整個人的感覺都不好了,圓乎乎的膠棒喚醒了他的肌膚記憶,蛋開始收縮,生理反應不期而至。
    他不願意在這幫狷狎的警員麵前硬起來,泄露他優於其他男孩的私密。他覺得這事很無恥,私密公開化會讓他蒙羞。於是,他開始抵製,雖然不是那種強硬的反抗,隻是表現出男孩子本能的拒絕。如果不是一個警員說,“這麼緊,藏不了什麼”,他們還會繼續,不知道會采取什麼樣方式。
    後來,他們把他扔在一邊,許久不讓他穿上衣服。他很冷,心仿佛結冰。他們在一邊抽煙閑聊,話題依舊繞不開所謂的大不大,還學女人放浪地叫喚,說“她們說‘受不了’其實就是‘很受用’”。其間,有人轉過臉,問小聖,“有沒有跟你喊過‘受不了’?”小聖隻知道發抖,什麼都回答不了。
    善惡還是有分三六九等,六個人中到底還是有稍稍向善的。那個稍稍善良的警員說:“他剛剛二十歲,說不定還沒碰過女人……”也是這個人把衣服給了小聖,讓他不至於一直羞恥地站在一邊,兩手一刻不離地捂住下襠。
    衣服已然被揉成一堆舊布……
    剃頭的前一天,也就是開庭的前兩天,小聖再次被帶去拍照。小聖記得當初“進來”時是拍過照的,正麵,側像。他不知道為什麼還要拍照?而且還要脫光衣服拍。
    讓拍當然隻能拍,小聖脫下衣服站在石牆前,毫無尊嚴。
    相機推近。近距離拍局部。後背、胸腹,甚至腳踝兩邊、大腿內側、PI股蛋,臉倒反而不重要,似乎沒有針對臉部的特寫。要求被拍攝大腿內側的時候,小聖想,他們一定把我的XIA體一起拍進去了,心裏尤為格澀,不禁問:“為什麼要拍得那麼仔細?”當即,小聖就遭到了警員的嚴厲嗬斥:“哪裏來那麼多廢話?!”經驗用棍指著小聖,“這是律師讓拍的,取證!”
    小聖不明白要在他身體上取什麼證?
    等待法庭調查的日子真難熬,那晚小聖失眠了。
    法庭調查的當日,小聖一早被押解至毗鄰市政廳的法院。從警車上下來時,他看了一眼高高聳立的聖安德魯大教堂,心中默念:
    禱告當然是最重要的,我通常心裏想到什麼,開心的或不開心的,都將告訴神,由神靈引導,必將走出迷茫。
    這是他很小的時候,神父摸著他的小腦門,教他吟誦的一句禱詞。自那以後,他再沒進過教堂。不知為什麼,此刻他居然清晰地記起了這句禱詞,並且一連默念了好幾遍。
    拘押的日子,小聖一下子瘦了許多,終日不見陽光,顯得臉色蒼白。加上頭發差不多全剃光,隻留下薄薄一層發茬,能看見慘白的頭皮,整個就像個小瓷人。小瓷人那對森黑的眼睛倒是越發美麗,清澈地懵懂著。
    身上沒有穿囚服,依舊是一件皺巴巴的白襯衣,扣錯了一顆紐子,前襟扯咧著,暴露出他內
    心的緊張。白襯衣比見皮特那天幹淨了許多,這也是整個人看上去特別純色和瓷白的原因。
    在兩名法警的夾持下,小聖在聽證席前走過。他看見皮特哥哥坐在聽證席後排,陡然一驚。他知道聽證席上還坐著熟悉的人,但眼睛的餘光裏已經包容不下其他人。他不知道今天是禍是福,命運將把他帶向何方。
    他在被告席上轉過身時,眼眶泛紅,身子嗦嗦顫栗。
    主持法官宣布,“馬丁畫廊盜竊案進入法庭調查”……
    (時間:2015年冬天地點:瑞士巴塞爾場景:“湯尼”咖啡館)
    咖啡館老板:……他是個好孩子。抱在懷裏,你能感受到,他的肌膚綢緞一般光滑,那種飽實感,那種陽光一般的體暖,讓你從未忘記過他是一個男孩。即便是進入他身體那會兒,你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這一點,不會產生一分一秒的恍惚……
    發Qing的時候,你會發現他好Ying好Ying——我們都是男人,不忌諱說這個吧?那種硬度,隻有健康的男孩能達到。因而你常常會被他的健康和年輕感動到。就是在“芽籠”那樣的特殊場合,你都不會懷疑他是照耀你的一縷陽光。那時,你會相信,這種陽光的性格與體貌與生俱來,不會因為環境發生變化而黯然淡去。可是後來……
    他變得很瘦……自從出了那個案子,一直很瘦。他之前是個有點小肌肉的孩子,做過一點健身後,小胸脯立馬鼓起來,隨時讓人有摸一摸的衝動。塑身館的朋友都說他這種體格“很有潛力”……但是他後來再也沒有去過塑身房,變成一個弱弱的男孩,很瘦。生活對他的打擊太大了。
    他在法庭上的模樣令人心痛。可以想象,一個心底敞亮、渴望幸福的男孩,當他遇到抵擋不住的黑暗時,內心是多麼的恐懼和絕望……他一直在顫抖,說話的聲音也是顫抖的,就像一個凍壞的孩子,以至於聽證席上好幾個人都想脫下外套,給他披上。
    當他的身體和聲音不再顫抖後,其實皮特的心還在顫抖……
    路人甲(長歎一聲):哎——
    路人乙:哎!
    ……
    檢方律師說:“……事實已經非常清楚,經過警方縝密勘查,案發當天嫌犯開的那輛車,和馬丁畫廊停車場上留下的車轍高度吻合,可以認定,這輛產於1998年、型號為龐蒂亞克GXP的廂式貨車就是本案的‘作案工具’。
    “在警方搜查嫌犯的居所時,我們很幸運地查獲了另一作案證據——請法官先生允許我出示‘證據一十三號’——我們可以通過照片,看到這是一雙鞋,一雙在時下年輕人中很流行的‘鉚釘’鞋,也可以稱作‘榴蓮釘’鞋。請注意,警方在案發現場搜集到的腳印,和這雙實物鞋,鞋碼同樣是8。5碼,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43碼,且有多處“痕跡相似”。請看這兩個鞋印,有一個完全一致的折痕;這裏還有一個幾乎相同的缺損……”
    全場鴉雀無聲,人們屏息凝神,情勢幾乎一邊倒。
    檢方律師傲慢地掃了一下聽證席,隨後把眼光落在辯護律師唐的身上:“作為證據的兩大物證都齊全了——作案工具和嫌犯作案時所穿的這雙鞋,我們還需要什麼?即便嫌犯王聖不開口說話——他自從被拘捕後,拒絕回答所有的犯罪經過——我們憑借這雙鞋和現場的鞋印,仍然可以做出這樣的判斷:在馬丁畫廊畫作被盜的當天,王聖——也就是你們眼前這個年輕人,曾經出現在案發現場,並進入了畫廊內部,在被盜的那幅畫作前……作過較、長、時、間的停留。”
    場內議論聲四起。
    小聖依然低著頭,全無反應。
    法官敲擊法槌:“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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