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皮特：讓我拯救你於迷茫（第四部分）
    皮特在法庭調查前，被允許去見小聖。會見時間限定為三十分鍾。
    他先於小聖到達審訊室，在那裏等了大約有十五分鍾，隨後看見審訊室的門開了，小聖被兩名警員押解著進來。
    看見情緒萎頓、上著銬子的小聖，那一瞬，皮特的眼淚都湧出來。這男孩，曾在自己懷裏抱著，手裏捧著，沒有幾天就落到窮途潦倒、狼狽不堪的地步，而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他努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強行保持著一副平靜、冷漠的麵孔。
    小聖沒有穿被抓時那件短款的牛仔外套，天很冷了，身上隻一件髒髒的白襯衣，顯得格外單薄。而且，襯衣隻扣了一顆紐扣，勉強能掩住胸腹。仔細看，其他紐扣都掉了。
    皮特不知道他經曆了怎樣的撕扯，才落得紐扣全掉、衣不蔽體的狀況……皮特是幹這一行的，知道凡是被緝獲的犯罪嫌疑人，必是要經過嚴格的搜身，也就是通體精赤條條地讓警員查遍全身。想到這一點，皮特心裏尤其難受——
    這樣美麗的一個男孩，被那些粗暴的製服男脫光全身，肆意欺淩。他們有權摸他身上任何部位，會以各種理由查看他的YIN部，甚至PI股洞。他們中間許多人不懷好意，誰知道其中有多少天生是男SE的愛好者，趁此機會用目光JIAN-YIN他，以滿足他們卑猥的私欲……皮特不敢去想這些，他心都碎了，那種感覺就像當街被人搶劫，囊空如洗。
    小聖坐下時，警員主動為他解銬。皮特示意警員把小聖的腳鐐也卸了。按理說，隻有重犯和有暴力傾向的犯人才上腳鐐，小聖遠沒有到這個程度。
    解腳鐐時，皮特看見小聖的腳踝被磨出一大片紫紅，都快出血了，心裏猛然一抽。“為什麼要給他上腳鐐？”皮特厲色問。
    兩名警員麵麵相覷。皮特說：“他是殺人犯嗎？他暴力拒捕了？你們這麼做是違法的，馬上給我糾正！再讓我看見……我會去起訴你們瀆職！”
    “Yes，Sir！”
    皮特讓押解警員退出去後，在小聖麵前坐下，中間隔著一張長桌。刹那間，百感交集，心中淚湧。
    “姓名。”皮特例行公事，麵無表情地發問。
    “王聖。”小聖的聲音顯得格外孱弱。
    “年齡……”
    小聖經過無數次相同的問話，已經非常習慣，他像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似的，按部就班地回答：“20。”
    “職業……”沒等小聖回答，皮特壓低聲音說：“我已經安排關閉了所有的傳聲係統，我們現在說的話，外麵聽不見。但你不要動，不要流露出任何反應。視頻監視可以看見裏麵的情況，有好幾個攝像眼正對著我們，任何細小表情都可能被猜疑。”
    聽到這些，小聖再也忍不住，眼眶泛紅，接著就噙滿眼淚。
    “你吃苦了。不過你放心，我會盡快讓你出去……”
    他含淚的眼睛看著皮特，仿佛有許多話，身子卻一動不敢動。
    “現在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那天開廂式貨車的是你？”
    “是誰指使你把畫運出去？運到哪裏？”
    每一個問題後，皮特都留出時間讓小聖思考回答，然而，每一次提問後，得到的都是沉默。
    皮特有點急：“告訴我真相……”
    小聖埋著頭，而且越來越低，皮特看不見他是不是在流淚。
    “為什麼不說話？你身子在顫抖，很冷是嗎？律師說你拒絕回答任何問題。有什麼難處，不能對其他人說，也不能對我說嗎？你在隱瞞什麼？在保護誰？你清楚你現在的處境嗎？如果罪名成立，你是要被判入獄的！”
    小聖眼簾低垂，那濃密的睫毛是可以殺人的。皮特曾經無數次被他又長又密的睫毛殺死，變身為一個情YU狂徒。此刻小聖那種淒慘的美麗，更是深深啃噬著他的心，如果不是拘於眼下環境危險，他一定會上前去抱一抱他，溫暖一下他的身子，溫暖他的心，然而……現在，他既要保持表麵冷峻，又要想辦法盡快摧毀他的執拗：“你開口！你不開口就是在自殺，也是在殺我！！你明白嗎？”
    小聖終於抬起頭來，眼睛裏布滿是血絲，同時也充滿驚惶和哀傷：“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
    皮特意識到他這是在認罪。小聖繼續想把一切犯罪事實都攬下來，拒絕洗刷罪名。震驚之餘，皮特不覺暴怒，他猛地站起來，很快又意識到自己太不冷靜，任何過激反應有可能引起視頻監視的注意，於是，趕緊收斂。
    他在審訊室踱了幾個來回後，說：“不可能，偷畫的事不可能是你幹的。我不會相信你的謊話。一定是出了什麼意外……你知道今天我來的目的。這是個機會。你完全有可能為自己澄清。但你必配合我，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可以用的時間並不多，你隻需要告訴我，那個人是誰？真正的罪犯是誰？！其他的一切由我來解決。”
    小聖怔怔地看著皮特，喉頭滾動了幾次，終是什麼也沒說。
    “你沒有理由去偷畫！”
    “我……需要錢……”
    “你沒這個本事！”
    “……一個人走投無路了，什麼事都能幹出來。”
    皮特內心的焦躁在翻滾，他連連搖頭：“你要堅持這麼說，情況就很危險了……警方已經掌握了對你不利的證據，他們在你的租屋，找到了和作案現場的腳印高度吻合的那雙鞋——”
    “……”
    “那鞋不是你的！”
    “……”
    “我知道鞋不是你的！但你必須自己站出來說話，告訴律師、告訴法庭，這鞋不是你的！你沒有到過犯罪現場是不是？你沒有到過那裏！”
    小聖不理會皮特對他的種種引導，這是皮特萬萬沒想到的。他以為小聖見到他，心就會軟，情緒會崩塌，事情會發生根本性轉變，然而……他竟然這麼執著，仿佛下定決心，要毀掉自己。
    皮特的心好痛。
    （時間：2015年冬天地點：瑞士巴塞爾場景：“湯尼”咖啡館）
    多年以後，當咖啡館老板跟路人甲、路人乙說起這個離奇案件時，兩個本來與此無關的人，竟然對“真相”有許多自己的猜度。
    路人甲：其實……這個案子在所有複雜的案子中，並不算什麼，事實是很容易搞清楚的。是人的那種莫名的、特殊的性格把事情變複雜了。
    路人乙：世間許多所謂的複雜，不是事件本身，而是背後人複雜的心理。
    路人甲：我看這件事的真相，不外乎是富家子弟用錢買人頂罪。是嗎？
    路人乙：應該是出於情仇，設的一個圈套吧？
    路人甲：如果……設這麼大一個局，就為奪回自己喜歡的人，好像有許多說不過去地方。
    路人乙：人不是幹什麼都出於理智，也不可能想得那麼精密。瘋狂，使這個世界老是出錯，而世界的詭譎或者說精彩也在於此。
    咖啡館老板：兩位帥哥，我要打烊了……
    路人甲：那孩子最後到底說話了沒有？很急人呐——我特別害怕這種蔫不拉幾鳥不拉屎的性格——有什麼不能說？又有什麼事說不清呢？
    咖啡館老板：不久，法庭開始調查……
    （那天，老板沒有說法庭調查的事。咖啡館大部分燈都熄了，隻留了頭頂一盞。吧台裏那個從不說話的年輕人，也不知什麼時候撤的。此刻，他興許已經到家了。）
    皮特看了下表，時間已經過去二十三分鍾。所剩時間不多了，如果繼續在一些無謂的事情上繞圈子，今天的機會就完全喪失，於是他直截了當地問：“你的那個‘小’朋友，現在在哪裏？”
    小聖像沒聽見一樣，但皮特明顯感覺到他身子一激靈。
    “就是你的小情人。和你‘同居’在租屋的那個小魔鬼……”皮特故意用話刺激他。
    小聖抬起眼睛，看著皮特，目光渙散，失聰了一般。
    “他父親不久前從國外回來了……據報上說，言氏藥業好像沒事了……事情發生前你見過他父親？那大佬參與了這件事？是他逼著你為他兒子‘頂包’？”
    小聖自從說了自己“缺錢”、說自己“走投無路”後，再不說話。
    看見小聖又一次把頭低下，皮特意識到，繼續努力也將是徒勞。他強捺住顫抖的心，一字一頓地說：“用槍指著你的一刻，我簡直崩潰了。我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打死我也想不到從駕駛室裏出來的竟會是你……這些天，我無時無刻不在責備自己，都是我的錯，是我沒照顧好你。我要盡一切努力來挽救這件事，你也答應我，不要放棄好嗎？因為……我不能沒有你……因為我們的一切還沒有開始……要完蛋，也讓我們一起完！”說完，他讓自己冷靜了片刻，隨後衝攝像眼招了下手，表示談話結束。
    用時差不多正好三十分鍾。
    在押解警員稀裏嘩啦開啟鐵門的一霎，小聖冷丁說：“……你沒告訴過我你是警察！”
    皮特沒來得及回任何話，兩名警員已經進來，重新給小聖銬上手銬……
    皮特交待說：“找一件厚一點的衣服，讓他穿上。”
    小聖被帶走的一刻，深深看了皮特一眼。
    因為這個，當晚皮特喝得酩酊大醉，痛苦得想把整個世界撕碎。
    一星期後，馬丁畫廊盜竊案正式進入法庭調查。
    

    作者閑話：

    故事中涉及的警員、法庭均為新加坡警方及司法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