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王聖：人生許多難解的題（第三部分）
    邦哥帶小聖外出玩了一天，先是去了一家塑身館，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健身中心。
    小聖和邦哥一進入那裏，立刻吸引了許多“擼鐵男”的目光，小聖感覺很不自在。
    新加坡男生把上器械塑肌肉那活，一概稱作“擼鐵”，邦哥對小聖說，一禮拜至少擼兩次鐵，要不愧為男生。完了就隻管自己去完成“周計劃”了，囑咐小聖隨便玩。
    一名私教問邦哥，說“弟弟要不要買‘課程’？”邦哥說：“他比較不用教啦。”後來，無論私教如何纏著邦哥，向他推介可以給折扣價的“課程”，邦哥始終隻一句話，“他比較不用教啦，我都跟你有說過——”
    小聖想，在師父眼裏，我難道真的是“不用教”？那我還認師父幹嗎？
    堅持不買“課程”的小聖最終還是被私教領到了臥推平板那兒。私教讓小聖躺下，說“杠鈴臥推對長胸肌最有效了”，說著還掀起窄窄的拳擊背心，向小聖炫耀胸肌。說自己已經達到了“三指”級別，想小聖這樣美型少年，練到“兩指”薄肌，已經很吸睛了。
    小聖見私教如此熱情，很慚愧自己不買“課程”，而自己確實也沒什麼錢。
    私教跟小聖交待了手肘、肩胛的位置，還說了些做臥推的基本要領。他給小聖第一次壓的杠鈴是25公斤。
    小聖覺得25公斤臥推並不是那麼難，連著試了好幾下。
    私教在一邊悉心指點：靠背肌發力，臀部要收緊，胯和大腿形成支點……小聖做了一組，在私教幫助下剛架了杠，直挺挺的還沒來得及喘息，就被私教按了襠部，說：“這地方不是發力點——”小聖猛地收起膝蓋……私教衝小聖擠了下眼睛，說：“弟弟好大，裏頭沒穿，掛空檔了是吧？”剛好邦哥有過來，小聖如獲救兵似的叫了聲：“師父——”
    邦哥什麼也沒說，支走了私教，給小聖加了重，杠鈴壓到30公斤。小聖問：“行嗎我？”邦哥說，40公斤才是初級的量，你這個子起碼要壓到30公斤，要不沒效果。
    做了30公斤級，果然出了大汗。邦哥把自己的毛巾遞給小聖，順口說：“塑身房現在是蓋的主場了。你看那幾個，肌肉好Man是吧，其實都是蓋誒，有的還是騷零……老板選私教也都選蓋喜歡的類型，沒長相的還不要。一個酷帥的私教就是一顆搖錢樹，能留住許多客人。那些私教是不是很會放鉤子啊？不比我們‘雅郎’的差。”
    小聖覺得師父好像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出了塑身館，邦哥帶小聖走進一家茶坊。小聖從沒在茶坊喝過茶，這是第一次。
    邦哥很熟手地濾著茶，問小聖：“要是債還清了，你還在‘雅郎’做嗎？”
    小聖想，一定是家明哥跟師父說了自己的事。然而，要回答師父的問題，一時好難。
    因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不被債務拖累。除了欠家明哥的，自己還有欠繼父的。一次是為了母親，一次是為言嚴……即便自己三年後拿到學士學位，那也是最基礎的立身之本。在新加坡，高學曆的比比皆是的，單憑個學士學位，要找份好工作很難。多半還要搭上兩三年，拚個碩士。
    往後的這三、五年，要是沒有“雅郎”這份工托著，光靠送外賣賺點散工錢，還真熬不過去，到時候恐怕連學資都無力支付。所以，他無法回答師父自己會在“雅郎”做多久。
    小聖把這些心事跟師父說了，跟著還問了句，說“師父你幹嗎要留在‘雅郎’啊？”
    邦哥瞥了他一眼——這話不該問的，但邦哥念他畢竟還小，為人處世哪有這麼周到，既然大家聊著人生際遇，不分長幼，也就給了他一個回答。
    邦哥說：“習慣了，現在不幹這個我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幹什麼。都是撈生活，什麼錢來得快就掙什麼錢……”
    小聖聽師父這麼說，默了好一陣。
    後來，邦哥問他：“弟弟能做‘女場’嗎？”見小聖答不上來，“哦，問你你也不知道。你這款鮮嫩鮮嫩的，時下很流行，會很討女人喜歡。”
    “師父幹嗎要我做‘女場’啊？”小聖問。
    “來錢快啊，傻孩子——”邦哥說，“這事我問過白哥，他好像不大同意你做‘女場’，起先我還以為你做不了，現在看來你可以。要是願意，今後我勻一些給你。”
    “我聽師父的。”
    那天，邦哥和小聖還去了商場，在男士內衣店，買了半打底褲，都是品牌的。
    在塑身中心衝澡那會兒，邦哥見小聖穿的底褲不新了，說今後上鍾見客人或者去塑身，不能穿這種軟軟的底褲，“剛才在臥推凳上躺著，你沒意識到凸得很厲害啊……私教還以為你故意的呢，他不投你所好，就沒機會賣‘課程’了。”
    小聖覺得，如果說師父有教什麼，那麼這個算是第一課。
    邦哥選了幾款，讓小聖挑。小聖做著鬼臉，表示不願意穿這麼騷包的。那種兩條帶子式的，穿著一定很不舒服。邦哥想也是，他還是個學生，穿這個確實不合適，便為他另選。後來選了韓版的四角褲，款式不那麼另類，但襠部淺淺的，也很時尚。
    染發的年輕店員，睜睜地看著倆男生進來買底褲，又是一大一小的年齡差，早有猜度。這會兒從小聖手裏接過樣褲，說：“這款穿得鬆就沒風格了……別擔心緊，”店員捏著拳頭伸進樣褲的褲襠，當填充物比試給小聖看。“這個弧度設計就是考慮了大隻男的舒適度……你看，拳頭進去都綽綽有餘，小哥，有這麼大？”他訕笑著。
    店員戴著人工彩瞳，從那裏透出來的眼神格外嬌媚，讓小聖好囧。
    邦哥主動為小聖付了款，店員把包裝袋遞給邦哥時，同樣使了一眼，用討好口吻說：“你家弟弟好靚哦——”
    從內衣店出來，小聖搶上一步，對邦哥說怎麼能讓你付款？
    邦哥根本不不屑跟小聖討論這個，單是說：“男士店，店員十有八九是蓋。你看剛才那個，修了眉毛，戴著彩瞳，不用說，準是；賣女士內衣的，百分之百是蓋——老板太曉得生財之道了，賣內衣兼帶著賣腐。這年頭，是女必腐，掌握了消費者的心理，生意就會好。新加坡喊反/同有什麼用，蓋是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吃香，連就業率都比直男高。看這架勢，要不了幾年，恐怕要趕上泰國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白家明打手機進來，問邦哥：“小聖和你在一起嗎？你們在哪兒呢？”
    家明哥說：“這孩子做事怎麼光走腎不走心呢？趕緊帶他回來，我有事找他！”
    應了白家明，邦哥問小聖：“白老板很喜歡你？”
    小聖怔了一會兒，回答說：“家明哥原先是我們家房客……”
    “沒得過手？”
    小聖估摸師父指的是那事，搖搖頭。
    邦哥嘴角露出一絲頗有深意的笑：“逃不過的……事到如今，你也別太守著自己了。”
    小聖頓時緊張起來：“太、太熟了……”
    邦哥拍拍小聖的臉，仿佛在說，到什麼山砍什麼柴吧。
    不出所料，當晚白家明就得手了。對小聖，他垂涎了好幾年，從他還沒長到現在這個子，就起了心。
    當天，小聖回到“雅郎”的時候，白家明衝他一陣絮叨：“……皇帝不急急太監，我都不明白為什麼要替你那麼急。一個新人誒……你都搞不清自己有多白丁！你不在乎，你是我手下的人，我能不在乎嗎？‘雅郎’是做品牌的，要不是看你當時走投無路，我怎麼會接下你這麼個凡事不走心的孩子……”
    白家明絮叨著把小聖往自己“辦公室”領。“雅郎”內部挺深的，曲裏拐彎，光線幽暗。一路上，白老板逢人就說“我懊悔死了，我懊悔死了——”聽過的人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一個個表情茫然。
    所謂的“BossOffice”沒有窗，更像一個黑匣子。屋裏除了一些賬本，還有一張閑置的按摩床，平時生意不忙時，白老板就在這裏躺著讀八卦小報，或者找個員工替他做按摩。牆上有一麵掛壁電視，從早到晚以靜音模式開著，當照明用，因而屋子裏的光線一直是閃爍不定樸素迷離的樣子。
    小聖沒進過這屋子，當時簽合約都是在前台大廳簽的。
    白家明進了黑匣子才不那麼怒氣衝衝，他滿麵堆笑地對小聖說：“我是看好你的，換了其他人，我憑什麼這麼替他著急？喜歡幹什麼幹什麼去……”
    小聖看家明哥似乎比以前更肥了，肉鬆鬆白白的，雌激素過盛的樣子。那句“我是看好你的”，不知道對多少人說過，包括師父初入行時，沒準也是這句話。總之，在電視閃閃的光照下，家明哥的表情顯得狡黠，讓人無法信任。
    白家明脫了小聖，情緒有點激動，這是他覬覦多少年的少年美體，一旦得手，白家明內心的成就感以及喜悅感，勝過奪下一座城池。這會兒他覺得死都無憾了。
    當然，白家明不會就此去死，他總是一次次讓自己美死，完了又很快恢複起活生生火辣辣的欲望，等待著再“死”一回。
    他哮喘病人般地喘息著，舔遍小聖的身體，把中間那道大菜留到了最後……
    對於小聖來說，這是另外一個世界，深不見底。他說不出白家明是好還是不好，過去他是寄居於自家屋簷的房客，行俠仗義時，讓人心生暖意；騷包起來，也難免叫人生厭。現在來說，他是老板，自己是他手下的員工，老板要你幹什麼就得幹什麼，老板說教會你謀生的手段，你就得當它是必學的人生課程，對他說三生有幸，叩謝隆恩。
    小聖第一次了解，人關在黑匣子裏竟然可以幹這些，這可比想象中還要出格；他也是第一次親曆，那個低下的、不齒的、從不上台麵的東西，可以被人當做珍饈美饌，咂巴在嘴裏，品得津津有味六飲不尚。如果在此之前，小聖必定覺得自己是做不到的。
    現在，一切都沒所謂了……聽師父的話，“這一關總是要過的”。過了這一關，也許就是豁達境界，別樣人生。
    白家明用十指在小聖三角區做著“蟻爬”，說這是他的“獨門秘笈”，不輕易外傳的。那一招，有如無數隻螞蟻在啃噬著敏感的神經末梢，小聖終於忍受不住了，大聲喊叫起來：“哥，不行，不行了！我受不了了！”
    “好，好！終於敢喊出來了——”白家明讚許的聲音聽起來好狠。
    白老板對小聖此時的表現十分滿意，不失時機把自己肥白的臀湊上去……在他記憶中，沒有幾個人能像小聖這樣讓他滿意。
    ……幾分鍾以後，小聖靜靜地躺著。此刻，他有些麻木……黑匣子明顯讓人覺得好悶，空氣仿佛不再流動……隻有掛屏電視裏的兩個日男，還在奮戰，一決雌雄。小聖覺得牆上的啞劇對自己毫無衝激，他所經曆的，比起他們來，是一場更激烈的角力。
    白家明這次湊過來的是臉。
    當那扁扁的肉臉出現在小聖的視線裏時，他聽見家明哥這麼對他說：“你這就算入行了——”
    小聖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眼皮底下是一汪淚，但由於閉得緊，不能從眼角擠出來。
    這就算入行了。
    小聖入行後證實了一個真理：世界上的人和事無奇不有。或者說，隻有你想不到，沒有什麼不可能。
    小聖打那以後接觸了許多從未見識過的人，其中有明星，有富翁，有叱吒商場的人中翹楚，有學識過人的社會精英……性格、口味千奇百怪。以前，小聖覺得這些人離自己很遠，現在，卻分分鍾會走進自己的生活。有時，小聖也這麼想，這也是一種人生閱曆。如此一來，日子也就沒那麼黯淡了。
    也是在這個期間，他結識了皮特——一個身份不明、超有魅力的暖男。
    後來，有發生許多事後，一名見多識廣的律師，看著小聖的背影，嘟噥出這麼一句話：
    “世界上所有的悲劇都是性格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