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皮特:我迷失於異邦之地(第二部分)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3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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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天半個月在外度假,皮特當然不可能不光顧夜場。他無法抗拒午夜表演的誘惑,但自始至終都處於一種緊張狀態。換上深色外套,帶黑框眼鏡,把領子高高豎起……通過夜場門禁時,守衛鷹隼般的目光還是讓他不爽。在場子裏,他多半會選一個光線死角,於幽暗中冷冷地看著五彩鐳射繚亂無度,看著滿場子荷爾蒙爆棚,就像在看MidnightMovie(午夜電影),默默地承接著驚魂和刺激,不出聲地感受著內心的燃燒。
    他的參與感很差,沒什麼可以挑動他和周圍的人一起High,沒有一次能夠做到像那些壓抑到瘋狂的男人一樣,把自己脫成碩果僅存,融為STRIP的一部分。
    有時候,他也問自己,為什麼不?既然已經遠離了新加坡,為什麼不給自己一個徹底放縱、徹底回歸真我的機會?然而,有更多的瞬間,他都會產生另一種的錯覺,懷疑自己來這個地方的目的,和其他人不同——別人是為了宣泄,而他則懷有特殊使命,是帶著某項偵緝任務而來,不是“混跡”,而是“滲入”,就跟他出現在西貢貧民區、踩著滿地腐爛的菜葉時一樣。
    他稍有恍惚,目的感就完全迷失了……
    有時候,皮特也跑錯地方,當他發現某些場子隻是提供給易-裝-者自High,表演也全是易-裝時,便很快撤離。從生理上講,他不接受這個。他承受不了一個絡腮胡子穿紅色高跟鞋和蕾絲邊胸/衣。
    所以說,即便皮特度假回來,也沒有覺得輕鬆,沒覺得釋放夠了。好比去運動了,卻沒有出夠汗,體力消耗也沒有到極限,還有存量。男生都懂這個。男生喜歡累趴下……當皮特經過炸雞店的時候,這種感覺愈發清晰了。
    午後到傍晚的這段時間,皮特沒有再外出,宅在公寓,安安靜靜地讀一本推理小說。他想,假期之後,就沒有什麼時間讀書了。他很享受這樣的居家生活。
    他讀的是日本“新本格派”教父島田莊司的作品,小說的名字叫《異邦騎士》。起初,皮特隻是被扉頁上的兩行題注所吸引,“極致的騙局,極致的愛情,極致的人性,黑暗的夜色中,我迷失於異邦之地。”另一行是:““穿梭在冰冷肮髒的鋼筋叢林,嘲諷和陰謀不斷向我襲來……捍衛最後的尊嚴,隻有一副笨重陳舊的鎧甲。”語言艱澀,但頗具吸引力。買下這本書的時候,皮特並不能保證自己能把它讀完。
    他讀著《異邦騎士》,不知不覺打了個盹,醒來後繼續拿起書:
    “……這將是我唯一的悲劇,今後我不允許自己的身邊再發生這樣悲慘的事情。我發誓,我絕對再也不要了。我現在的心情,就如禦手洗那時說的話:‘來點有精神的音樂吧!’”
    島田莊司就這麼結束了故事,他說,“我再也不想聽德彪西,所以就把那張唱片沉到橫濱的那條運河裏……”
    皮特不記得橫濱有條河。
    他合上書,莫名地歎了口氣。
    簡單吃了晚餐。
    大約在天黑以後,皮特換上運動鞋去夜跑。為了蒸汗,他跑步的時候總喜歡把連帽衫的帽子戴上,於是,那張線條分明的臉就完全陷在了陰影裏。
    那天他多跑了兩個街區,返回時,看見炸雞店前有兩個阿Sir,正盤問送外賣的男孩。他走了過去……
    阿Sir說沿街不該洗機車,況且用這種高-壓水槍滋。皮特本不該管這些,非工作時間不幹涉甚至不過問同行執行公務,是業界規矩。哪怕是遇到熟絡的同事,也是不可以摻合的。皮特抬起眼皮,看了男孩一眼——
    男孩提了杆水槍,徑口還在滴水,神情好尷尬,知道遇上麻煩的樣子。他不記得什麼時候近距離見過這男孩,大長腿,圓圓的眼睛,漂亮得令人疼愛的嘴唇。頭發剪得很幹淨,額前一綹翻翹起,露出倔強的額頭。往下看,穿一件灰綠色T恤,圓形的領口已經洗爛,耷拉下來,露出半爿胸,沒有塑過形很有少年感的那種,僅僅是因為年輕,才不失挺拔,竟然也有些胸線。褲子是時下新加坡男孩很流行的五分褲,沾了一大片水漬,小腿也被淋濕,濕漉漉的腿/毛貼著肌膚,顯得濃重。腳上是一雙黑色人字拖,磨損得很厲害,踩在積水中。此刻的皮特,當然不會不關注男孩的三角地,這是他一眼掃過後最後的落點——淋濕的短褲,有點貼身,那一處渾圓地凸起,皮特覺得男孩應該是穿了包緊的底褲,否則不會是這個型——這就是男生看男生,何況是皮特這種對男生頗具眼力見的。
    皮特隻一眼,心裏就漾起一陣激蕩,這種感覺就像……就像讀島田莊司最後一個章節,一張黑膠唱片扔進了運河……泛起漣漪。
    可是,沒有人看到到皮特心裏泛起層層漣漪,他表麵上依然沉著,甚至是冷冰冰的。他要倆阿Sir“借一步說話”。三個人聚頭嘀咕了一小會兒。隨後,巡街的阿Sir轉臉對男孩說:“今後別在街上洗車了。”顯然不似先前那般嚴肅。
    阿Sir很快消失在街的另一頭。
    路上沒多餘的行人,整條街既靜又黑,隻有炸雞店門前的街燈投下散淡的光暈,像一個舞台的中心。
    皮特沒有站在光的“中心”,而是距男孩大約有兩米遠。
    他沉默好一會兒,才說:“沒事了——”
    “謝謝啊——”男孩說。
    皮特想和男孩再說些什麼,終是沒找到合適的話題,於是轉身隱入了黑暗。
    看不到連衣帽下那人的臉,低沉的聲音有點把男孩嚇到。
    這一晚,皮特算是毀了。
    他真心喜歡男孩那種天然的酷酷的勁頭,不加修飾,仿佛是從日本BL裏走出來。直到洗完澡,睡到床上,他的心依然被撩撥著,熱而紛亂。
    他找出一本書來平靜自己,鬼使神差,居然又是“BL係”……在北九州旅行那會兒,無論是加油站還是火車站,便利店裏到處都是BL書籍。因為旅途寂寞,皮特便買來消遣,隨看隨扔。有時候書看到半拉,車到站了,就留在了座位上。回到新加坡,他發現箱子裏居然還留下幾冊,便摞在床頭。催自己盡快入睡的時候,皮特會拿起來翻幾頁,不在意故事,看進眼裏的俱是唯美畫麵蛋漲線條。
    在日本,BL的主要閱讀對象是少女,但成年男看BL也很正常。皮特在火車上還有其他公眾場所,不止一次看到埋頭BL書的男人。在新加坡這種情況輕易不會發生,尤其是他這樣的而立男士,要是被發現床下案頭有BL書,一定會引發無窮聯想無盡八卦……此刻,皮特無意間拿起來的是木原音瀨,書名叫《冷熱炙情》,英文譯為“COLDFEVER”——感冒發燒,或者譯成“忽冷忽熱”,顯然不如中文名有詩意。木原是日本出了名的美顏腐女,是那種能把禁斷情節描繪到你邊看邊擼的“蛋痛作家”。皮特拿起《冷熱炙情》隻翻了幾頁,便把它扔到床下,一隻手無可忍耐地插入了兩腿間。這時候,他已經不需要依靠《COLDFEVER》燃情,跑步回來,就有類似感冒發燒的症狀,這一刻腦子裏更是裝滿了送外賣男孩渾圓的三角地。
    皮特手蓋住的地方好熱,溫度還在上升。他努力去想,這是那男孩的,不是我自己的……這是男孩的……他應該也有這麼大,比這還要有質感,熱得燙手……他想著想著,便丟失了,清晰的幻像變成淩亂的碎片。他喟歎這一切終是空洞而虛妄。沒有什麼可以豐滿他的臆想——這場本該有兩個人出演的床-戲,落單了,便顯得可笑。
    每到這一刻,皮特總是停了下來。他想,精神的東西總是太過奢華,而現實是貧瘠著。他擔心自己永遠也滿足不了那番奢望,那種心情和打死也不敢娶一個公主為妻一樣。
    “我再也不想聽德彪西,所以就把那張唱片沉到橫濱的那條運河裏……”
    皮特從不讓自己把手心裏的事做到極致。
    盡管如此,依然有一個接一個的夜晚,被他親手毀掉。
    休假過後,一上班一切似乎都好起來。那一陣,工作不太忙,皮特沒接手什麼新案子,每天都能按時下班,換上便裝去超市購物,然後為自己做一頓可口的晚餐。完了,去夜跑。
    有這樣一個白天,他把“木原音瀨”還有“津守時生”什麼全都裝進黑膠袋,扔進了垃圾箱。
    有這樣一個白天,他為了吃上自己烹飪的素食,忙乎了兩小時。
    有這樣一個白天,他打算把跑步時穿的連帽衛衣放入洗衣機去洗,無意中掏了連帽衣的口袋,於是……整件事就在這個白天發生了逆轉——
    如果說,先前的故事是每個男生都有的故事,那麼,好看的故事必定有其意想不到的轉折。洗衣前掏下口袋,是皮特的習慣,可以說完全是無意識的。然而,這一天,他在連衣帽口袋掏出一張小卡片……他很快記起來,這是幾天前跑步時,別人塞給他的。那人從黢黑的灌木叢裏跳出來,冷丁竄到他跟前。那人個子不高,看上去是個少年,在皮特手裏塞了張卡片後,風速離開。皮特並沒有被嚇到,知道這是散發小廣告的慣用伎倆,當時他塞進口袋,僅僅是因為沒有隨地扔垃圾的習慣。
    此時,他看了眼意外出現的小卡片,這是一個本地電話。翻過來,是一幅漫畫,耽美係的兩個肌男,穿迷你小褲,丁丁緊束,誇張到耀眼。兩個男人勾著肩朝你傻笑,底下一行小字:Thisisbyfarthebestoption(這是目前為止最好的選擇)。皮特很快明白這是什麼。
    他放下小卡片,繼續洗衣。
    過了一會兒,他回過來,從桌上拿起卡片,反複看了幾次。
    他平靜如常,誰也看不到他內心的糾結。
    之後,他出了公寓。
    皮特下了樓,走過兩條街。在進入一間電話亭前,拉上了連帽衣的帽子。
    這年頭,使用街頭電話的人幾乎沒有,電話亭也就是個城市擺設,應急用。有兩種人在特殊情況下還會使用電話亭,一是罪犯,第二種人,就是警員。
    皮特依照小卡片上的號碼撥出,很快接通。電話裏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徑直問:“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皮特竟然許久沒有接上話。
    當天晚上,皮特按照記錄的地址,來到芽籠的組屋區。據他所知,這個街區雜居情況比較嚴重,人口組成很複雜。當他到達那裏時,卻發現這地方並沒有傳說中那麼亂。也許是比較晚的緣故,路口沒有那些深色皮膚的滋事青年。整個組屋黑洞洞,更像是一座死城。
    組屋的排列很錯綜,很奇特。回字形樓宇由簡易鐵橋連接,踩上去,一步一個響,而排列的單元屋前,是一條長得有點離譜的開放式迴廊。在微弱的光線下,皮特穿過一道道鐵橋,很久都沒有找到指定的單元屋號牌——G565。
    他幾乎想放棄了。
    在電話亭,皮特也曾有過放棄的念頭,如果不是對方緊跟著說“我們這裏有全新加坡最好的……”,皮特斷是會撂下電話。他明白是什麼意思。
    “告訴我地址。”皮特壓低聲音,盡可能節儉用字,盡可能降低聲音的辨識度。
    對方問:“先生不需要上門嗎?”
    “不。”
    “那收費可能要高一些。”
    “沒問題。”
    “……先生喜歡什麼類型?”
    皮特想說“帥”,話到嘴邊,變成了:“最好的……如果不是,”皮特頓了頓,“你就沒下次了。”
    你就沒下次了,是皮特在警局常說的一句話,已經改變不了說這句話時的冷峻口吻。
    “一定會讓先生滿意啦……地址你記一下——”電話裏的男人隨即報出一個地址,約定時間是當晚十點。
    鬼使神差。
    一切都隻能說是鬼使神差,這件事仿佛總有鬼神在背後推,讓你欲罷不能。當皮特由於找不到那號牌,想就此撤離的時候,突然發現,事實上自己已經站在G565前。
    那是扇白色的鐵門,看起來很堅固,也很幹淨。多半是找太久的緣故,他幾乎沒怎麼猶豫就按了門鈴。
    回應很及時,是一個男孩幹淨的聲音,仿佛一直在等候。
    隨即,門開了。明亮的燈光射出來,照亮了黑洞洞的組屋樓。
    看身型,開門的是個高個子。
    皮特一刻也不想在門前停留,閃身而入。
    開門人向門外兩邊看了看,隨後關上門,回過身——
    “我是Jason,先生,你好。”
    這一瞬,皮特徹底驚呆了!
    天底下竟有這等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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