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會有天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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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炎炎夏日,但華城的人民醫院的重症監護室的小護士們卻覺得冷極了,就像是正吹著北方寒冬時的冷風一般,刺骨又刮麵。
負責七號床的重症病人的主治醫師是孫正,專攻內科血液係統疾病的教授,在華城這一帶還是小有名氣的,跟著他的實習護士錢嫋嫋今年剛畢業,她沒想到剛畢業接受的第一個病人就是一個血癌晚期的病人。看了病例她才知道她現在才21歲,還是個學生。比自己還小幾歲,多年輕啊。可是,她的狀況不太好。
她剛才進來主要是征詢病人的意見,看是否還需要進一步的化療。其實,她知道就七號床目前的這個情況,化療也許能拖上幾日,但卻是極其痛苦的。雖然有生命體征,但病人自己隻會感到無窮無盡的痛苦。
楊秋水好不容易睜開眼睛,她沒想到就這麼兩天她的病情竟然惡化得這麼快。前年剛檢查出來白血病時,她配合醫生化療吃藥,可是,她知道她不過是在和老天爭些時間罷了。今年,已經是第三年了。暑假還沒開始,她便覺得身體越來越不好了。有兩次在學校澡堂洗澡時,竟直接暈倒了。還好被同學發現,不然……。
暑假到了,她正愁怎麼讓她那微信搖一搖來的男朋友不要來找自己,她可不想把自己這麼醜的一麵給他看到。不過,也剛好,林夕給她說他被他媽媽“遣送”去美利堅了。林夕給她說時她能感覺到他的愧疚的語氣,因為本來他說他會在她暑假時陪她去上海迪士尼,給她買很多很多的玩偶,還要拍很多好看的照片。她當時就想,她這輩子是去不了了,他失約於她,其實何嚐不是她失信於他?就連,好多年前就說要陪清澄去西藏的,如今,恐怕餘生再不可能了。
“林夕?”
夏日的陽光穿不進重症監護室,隻有醫院裏白慘慘的燈光灑在室內。讓人感覺不出什麼溫度,況且立在病床前的人此刻也像一座冰雕,他不說話,也沒什麼表情,更沒有怎麼走動,隻是,他死死的盯著病床上的人兒。
林夕簡直不敢相信,她,他才第一次認真的愛著一個人時,剛才醫生竟然給他說她活不長了,也就這幾日了。他以往“女朋友”很多,他也自認他閱美人無數,可那些從來不是他真正想要的,當他終於遇上她時,說來好笑,他們竟然是從網戀開始的。不過,也許這就是他們倆的緣分吧。
隻是,這緣分怎麼來的這般遲,又這麼的淺薄。
“林夕?我是在做夢嗎?”楊秋水想笑一下,可她剛扯開嘴角,隻覺得脖子下鎖骨上的那一塊痛得不得了,就連太陽穴好像也有些疼。於是,還沒開始綻放的笑就僵在那一刻,給時間上一個框,哢嚓一聲,這一瞬間便成了永恒。
錢嫋嫋接到那位立在病床前散發冷氣的男人的示意後,便出去了。她還是一會兒再來問吧,她可不想被冷死。
病房裏,現在隻有病床上分不清現實和夢幻的她和立在床前的他。
“唉,我竟然連簡單的微笑都做不到了。”
林夕看著病床上的人瘦得不成人形的人兒,她雙眼深陷,眼眶顯得老大,嘴唇幹裂,卡白的臉上一塊一塊的紫黑色的瘀斑,她的頭發不是很柔很細,摸起來有些粗硬。他記得他當時笑話她說:看你的頭發就知道你不是個溫柔的女孩子,哪個女孩子的頭發像你的頭發一樣,又粗又硬。可現在,因為化療,那粗硬的頭發也隻能剃了去。
他還聽人說,頭發長得又粗又硬的人生命力會很旺盛的。可看著躺在那裏的人,他在想現在恐怕一個三歲的小孩子都能隨意的把她掐死。
“林夕,我是活不長了……也許連今晚都活不過了。其實,我是多希望能在看你一眼……雖然我又害怕你會嫌棄我現在這個鬼樣子。你……看我,是不是很矛盾啊。”
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林夕看到病床上的人睜著眼睛看著染白的病房的天花板。
林夕隻覺得心頭翻滾,鼻子發酸,他再也站不住了。幾步就走到她床邊,他慢慢蹲了下來。他將臉貼上她掛著吊瓶的手背上,她的手背很涼,摸起來也全是骨頭。他記得,就在幾個月前她的手都是肉呼呼的。
“不是做夢?”楊秋水視線轉移,她看到蹲在她病床邊的人,他滿眼疼惜,眼角帶著水光。
“別動。”
這聲別動帶這些鼻音,說得又急。林夕看著她想要拉自己的手時,驚得一跳,她的手背上可還插著針頭呢。就她現在“雞爪”一樣的手恐怕很難進針的。
“林夕?”
楊秋水現在是真的清醒過來了,她原本是很害怕讓他看到自己這副樣子的。可就在剛才,她清醒的瞬間,她分明看到了他對自己的疼惜,他雖未說一句話,但她就是能感覺得到。
左手掛著吊瓶,林夕也蹲在她的左手邊。
“你到我右邊來好嗎?”楊秋水帶著商量的語氣,語氣輕淺,卻又帶著說不出來的溫柔。
“好。”他摸了摸她的臉頰,幾步走到病床另一側,他依然蹲下來,好讓她不那麼費力氣的看著自己。
“我現在是不是很醜?”楊秋水終於可以摸一摸他的臉龐了,她用盡力氣,終於將手夠到他的眼角。她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腹細細擦幹他眼角的水光。
“你本來就很醜。”林夕想起了平日裏那個素麵朝天,不施粉黛卻也長得甜美的女生,她話很多,表情也多,她給他的感覺從來都是朝氣蓬勃的。
“我不會生氣的,因為你每次說我醜時,你的嘴角都是揚著的,語氣聽著衝但卻是帶著些寵溺的。”楊秋水的手滑倒他的嘴角時她忽然想起去年平安夜時她在樓道裏不小心親到他。
她的手漸漸沒有什麼力氣,隻往下滑,可她多想在多停留一會兒,他的臉是溫熱的,他的唇摸起來也是軟軟的,暖暖的。
林夕隻覺得喉間哽咽,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拉起她往下滑的手到自己的嘴邊,細細地親吻。
病房裏安靜極了,楊秋水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溫熱覆蓋著,同時那滾燙的液體滑過手背,她知道那是他的淚,淚是怎麼形成的?是他疼惜自己的心受到無法超越的困苦熬出的液體,化在心裏是鮮紅的血液,進入眼眶便是滾燙的淚水。
“林夕?”
不知怎的,楊秋水感覺現在精神好了很多,這些天她一直處於混混沌沌的狀態,不太能分得清白天和黑夜、夢境和現實。有時候她在想,如果除去身體上的疼痛和各種不適的話自己現在的狀態應該和剛出生的嬰孩差不多,懵懵懂懂,無神無識的樣子,隻是初生的嬰孩是去往新生、去往未來的道路,而她卻是即將腳踏彼岸花,進入黃泉路,是一條通往死亡的道路。
林夕起身轉過身去,擦幹眼淚,他覺得他應該把自己最好的一麵給自己的心愛的人看到,這樣也許她會稍微快樂點。
“秋水,我好像忘了給你說情人之間最重要也最浪漫的三個字。”
楊秋水看著眼角通紅的男人卻努力往外擠著笑容的樣子,心底一陣抽痛,“我等著聽呢,現在還不晚。”
“我愛你。”
林夕俯下身來吻著她,額頭,臉頰,幹裂的唇,一寸一寸的往下滑,他真想把小小的她揉進骨子裏去。
“不要。”楊秋水突然阻止林夕要親吻的那裏,藍色的病號服的衣領早在他吻她的脖頸時就敞開了,就在他要親吻那突起的柔軟時她忽然想起,那裏已經惡化了,原本白嫩的###已經有一大塊變成了暗黑色,她偷偷照過鏡子,那裏真的好醜。
“秋水,從現在起,你是我的愛人,一輩子的愛人。你隻能吻我一個人,你是我的,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愛你。”林夕看著秋水用右手擋在胸前,一副似羞愧又好似難堪的樣子時輕輕地撥開她的手,他把她的手放進自己的手心,另一隻手覆上那柔軟,溫暖包裹著她,柔軟也滑進了他的掌心。他慢慢彎下脖子將臉輕輕地貼在她的胸前,幹燥又溫柔的唇將她一點一點的包圍,聆聽著她微弱的心跳。
林夕感覺到她有些急促的喘息時便停了下來,他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她因##過的紅暈,她的眼睛也明亮了起來,現在她正凝視著自己,眸子裏藏著些嬌嬌羞羞。
“林夕,剛才是不是醫生來過了。”
“嗯。”剛剛輕鬆一點的氛圍,現在又凝重了起來。
“化療也沒什麼用了,林夕,我想出院。”楊秋水說完便緊緊地盯著床邊的人,其實她多想在活一些時間的,不過,她知道這是不可能了。
立在床邊的人久久未動,仿若入定一般。
“林夕?”
他仍然未動。
若我站在朝陽上能否脫去昨日的惆悵
單薄語言能否傳達我所有的牽掛
若我有天不複勇往能否堅持走完這一場
踏遍萬水千山總有一地故鄉
她走在馬蹄的餘生中
夕陽燃燒離別多少場
她向陌生人們解說陌生人的風光
等她歸來坐下對我講故人舊時容顏未滄桑
我們仍舊想要當初想要的不一樣
“好,不化療了,出院。”林夕終於下了決心,笑著對著她期冀的目光。
“林夕,我們相遇太晚了,老天給我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不過我還是感謝他。”
楊秋水今天說了太多的話,腦袋已經開始脹痛了,胸口也很悶,“林夕,我想把我剩下的時間全部給你。”
“嗯,你現在什麼都不用操心,先好好睡一覺,我都會安排好的。”
林夕把她的衣服整理好,拉上被子,準備出去找醫生時,身後的手卻拉著他,他將耳朵靠近她,聽她細細說著:“我好像看見天堂了。”
“嗯,好。”林夕看著她因為疼痛皺起的眉毛心疼得用手撫平,親了親她的嘴角後,他將她的手放進被子裏,便去找醫生了。
桑登已經出家大半年了,這些年來他雖常常與神佛古建築等打交道,卻從未想過有一日自己會出家,還是在藏出家。
初學佛理,讀經,做法事,守著清規戒律,他也不覺得難熬,反倒是有些如魚得水,就像是這原本就是自己熟悉的,拿起便可上手。就連入定,大止靜,做起來也不是那麼費力。
隻是,今晚,做晚課時的自己卻有些像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他的心靜不下來。
回到禪房,他打算入定,結果還沒堅持到一刻鍾,腦中又回想起那個姑娘無奈又清淺的語氣:“在這裏,我隻認識你。”
他忙正了心思,拉薩治安很好的,晚上街頭也有守夜的士兵把守。
她的手似乎擦傷的厲害,是右手,她最好去醫院消消毒……
夫為道者,如牛負重。行深泥中,疲極不敢左右顧視;出離淤泥,乃可蘇息。沙門當觀情欲,甚於淤泥。直心念道,可免苦矣。
桑登盤著雙腿坐在軟墊上,心裏默念著經文。
“呼……”的一聲,關著的木窗竟嘩的一下被推開了。
桑登終於放棄今晚的入定,起身走到窗邊。今晚天邊無月,連星星也沒有。
今天下午不複以往的清涼,反倒是有些悶熱,剛才吹來的那陣風也讓室內清涼了不少。隻是,站在木窗邊吹著涼風的那抹紅褐色卻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佛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非心。
你欲想控製的,其實他們卻已經控製了你。
既如此,何不坦然麵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