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姐，有沒有空，一起吃晚飯吧。”
    “你。”我有一點想笑，卻又覺得並沒有必要真的笑出來。
    “對，是我。”電話裏的男中音帶著一點點笑意，還有一點點討好的意味，這一點正好取悅了我，於是我沒有掛斷電話，而是聽他繼續說，“董小姐，我似乎還沒有自我介紹過。我叫郭莘，今年三十六了，身高一米八一，體重一百五，沒有婚姻史，談過若幹個女朋友……”
    “好，”我說，“晚飯地點在哪裏？”
    他似乎在極力按捺興奮，報地址的時候語速非常快。
    “晚飯時間，我們可以好好談一下你的若幹個前女友。”說完我便掛了電話，嘴角卻不自覺地輕輕上揚了一下。
    等到了晚飯時間，我換了一身還算得體的衣服，沒有化妝便去赴約。那是一家素菜館，喚作非辣館，裝潢整體呈墨綠色，偶見一兩點嫩綠、鮮綠或者暗棕，烘托出一種雅致深幽的氣氛，隻看這表象，就已深得我心。我竟不知道這個城市居然有這樣的一家店。落座後，菜品便陸續送了上來。嚐過味道，我便更加中意。雖然我的出生地被認為是一個熱衷於辛辣厚味的地方，但是我卻偏愛清淡的味道——這位郭莘先生是如何知道的？這一點，便是周少傑與鞏良玉他們倆也是不清楚的。
    湯足飯飽，清茗奉以。墨色中隱隱透出綠意的桌麵上擺上乳白的瓷盅，白盅裏是一眼淺綠接黃的茶水，雅韻便如此縹緲而現，繞而不膩。好吧，不得不說，這也是我心底裏極喜歡的一種調調。
    如果不去深究，與郭莘先生約會，當真是極為愉快的。
    郭莘先生說，“我以為你會問我為什麼選在這裏吃飯。”
    我笑道，“好。為什麼你約我到這裏吃飯？”
    “要是說我喜歡這裏，那顯得太假了。我是特意了解過，我覺得你會喜歡這種地方。”
    “哦？你是在說，我看起來特別像一個文藝青年？”
    “那不足以形容你。”他一隻手托著臉腮，一臉溫柔笑意，“你是很特別的一個人……”我忍不住笑，想要問他哪裏特別，他卻又接著說下去，“你是我特別喜歡的一個人。”
    我不知道那些小姑娘聽到有人當麵說喜歡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我也不知道那些中年女人聽到這樣的話會如何應對……好吧，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對待我。我緩緩收斂了笑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你不問我，我喜歡你什麼？”
    “好。你喜歡我什麼？”
    他被逗笑了，“我準備好的台詞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哦。可惜，你不準備說這一句了。”
    他笑得更厲害，“你不肯進我的套路，我實在沒辦法套路你。”
    “我明明很配合地踩你的套路了。”我裝出一點點小委屈。
    他笑得眼睛都要眯起來，“董飛，董飛。”
    “嗯。”
    “為什麼十七年前我沒有遇見你？”
    “為什麼是十七年前？”
    “那時候我二十歲，第一次談戀愛。”
    說真的，第一次正式約會就這個樣子，這是一個正常男人該有的言辭麼？而且，他不是已經三十七歲了？比林麗蓉還要大一歲。他嘴裏的喜歡，我表示懷疑。因為我很懷疑，我的魅力能有這麼大。不過我覺得沒有必要去戳穿他，不管他是受了別人的委托來與我虛情假意，還是他的確有些喜歡卻把這種喜歡誇大至此，我都很樂意與他演下去。這樣，至少有兩個人是快樂的，而且快樂的人肯定有一個是我。
    從非辣館出來，我們倆人一致認為需要消消食，於是，我們沿著路邊慢慢走。這一片街區，每條馬路邊上都種了樹，而且都已經很粗壯，樹蔭很大，不過並不會將路燈的光遮蔽掉，顯然是有人特意打理過它們。路麵上有大樹枝葉的投影，像一副連續不斷看不到盡頭的畫卷。
    周圍很安靜，即使有經過的車或者人，也都是輕行慢語，如同害怕攪擾了這一片淨土一般。
    這樣的場景，何須多言語？我和郭莘慢慢地走著……他的手悄悄地靠了過來，拉住了我垂在身側的手。我沒有掙開。我想，我或許是一個人太久了，對這種溫情脈脈難以拒絕。
    路，很長很長。
    夜，很長很長。
    一種想要就這樣一直走下去走一輩子的衝動，緩緩浮起，隨後，飄揚四海……
    在我還沒有認識鞏良玉的時候，也有這麼一個夜晚，一個男生，小心翼翼地向我靠近。他看起來還是個單純的少年，有一種稚嫩而脆弱的美感，同時又有一種一往無前的勇敢。夜色隆隆而下，街燈漸次亮起，我與他對麵而立。我對他說，我不適合他。他很不甘心，追問為什麼。我伸出自己的手，街燈暈黃的光為之抹上了一層滄桑，我說，“你看，我的手。已經被打磨的如此粗糙的手，不適合你。”他不明白，還是問為什麼。我放下手，“你看，你連我說的話都聽不明白，我們要怎麼樣相處。”他或許還是沒有明白我在說什麼，但他很容易領悟了我的拒絕，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讓我滋生出一點負罪感，就如同是一件極品的無暇白玉，被我磕壞了一角。
    呶，果然是一個人太久了，這一次我竟生不出一點想要拒絕的情緒。我轉頭去看郭莘，看他被歲月侵染過的眼角和頜骨。時光的紋理，質感清晰。他衝我微笑，沉澱在他眼角的過往，一同起舞。
    第二天，我們還是約在一起吃飯。
    第三天，依舊有晚飯之約。
    第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