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一絲金光破地而出，將昏沉的大地叫醒。
    皇宮之內，不勝繁華，縈繞著一片喜氣。
    一個正當中年的皇帝，要在自己還活得好好的時候，將身下的寶座禪讓給自己的兒子。這種事情，在不斷更迭的朝代中還是很少見的。
    隻不過既然皇帝樂意，這就不是一件壞事。
    前來朝賀的，不隻是京城官員，還有地方王侯。這些人身邊基本上還帶了幾個女眷。
    新皇登基後會有連續三日的宮中盛宴。
    秦煜當太子時，東宮裏頭連個侍妾都沒有，更別說太子妃。
    這一登基，後宮直接空了下來，正是急需補缺之時。所以那些官員紛紛帶上了自己的嫡女，若能被新皇看上，就可直接收入後宮，這可是一大喜事！
    秦煜忙於登基之事，卻仍沒忘記安排人將棄靈犀帶了過去。
    這時辰過去的都是朝賀的官員，能有幸一睹禪讓之典。
    良時已到，在一大堆規規矩矩的禮法進行完後，皇帝秦淵終於把玉璽交到了他兒子手中，接著棄靈犀也不得不跟著行禮，恭賀他們萬歲萬萬歲。
    雖然不想給秦煜磕頭，但也不想鶴立雞群，引起注意。這個頭，棄靈犀算是給秦煜記下了，早晚讓他磕回來！
    這連續三日的盛宴終於開席了。
    滿桌的美食佳釀，卻讓棄靈犀有些打不起精神來。
    她過來是為了找一個人——沁陽王蕭訣。
    可是蕭訣偏偏玩起了消失，大典進行完了都沒看到他的影子。
    這盛宴第一日，太上皇秦淵也是在的，坐在最上首。他旁邊坐著的便是剛剛升任的太後。
    棄靈犀仔細看了看這兩個人。他們便是秦煜的父母了。可他們都是普通人。兩個普通人，怎麼可能會生出來一個元修？
    還是一個，有著強大火靈的元修……
    棄靈犀眯著眼睛觀察他們的麵相。
    秦淵正值中年，看上去也不老，豐神俊逸，能窺探得他年輕時該是何等風華。
    秦淵的相貌與秦煜倒是有兩分相似，依稀看得出來是對父子。
    可是坐在秦淵旁邊的這位……
    這是個保養的很好的女人，看不出已經有將近四十歲了。她的容貌也算得上很美，可棄靈犀總隱隱覺得，她那笑容之下，似乎並不是那麼愉悅……
    秦煜已換上了一身龍袍，周身氣勢似乎比他的父親還要淩厲一些，既不苟言笑，又有帝王之威。
    若非那同一張臉，棄靈犀幾乎不敢相信這位曾是帶著她偷錢逛青樓，搶人家糖葫蘆吃的二皮臉。
    正想著，秦煜的目光也往她這邊掃了過來。棄靈犀麵無表情，卻見秦煜的眸子裏頭多了層溫熱，隻是這絲暖意隨著一人的到來很快化作了烏影。
    棄靈犀跟隨眾人目光朝後看去。
    沁陽王？
    她的眸子一冷，手觸向了乾坤袋。
    早晨她特意給未雪解了穴，並將她收進乾坤袋。未雪隨時可以醒，她在裏頭稍微動一下，棄靈犀便能感受到。
    蕭訣穿著一身黑紅蟒袍，看起來氣度華貴，意氣風發。
    棄靈犀的眼睛裏劃過一抹恨意。憑什麼他安好無恙，未雪卻要為他黯然神傷？
    蕭訣身後，跟著一位美女，看那周身氣質，出身應該很是高貴。他們一同踏過中央那條紅色地毯，走上了前。
    “小王來遲了！沒能趕上新皇登基大典，真是失敬失敬！”
    蕭訣笑著，朝上首淺淺地行了一禮。據棄靈犀所知，這可不該是一個地方王侯對皇帝行的禮數。尤其，是在這種場合。
    秦淵的臉色明顯不好，可坐在他旁邊的蕭太後卻不然。
    蕭太後眉開眼笑，一點兒也不似之前那麼不達眼底的。
    “訣兒可算是來了，這麼重要的場合都來遲了，真是該罰！”
    雖是這麼說著，蕭太後的語氣卻很是寵溺，看到侄子比看到親兒子登基還要高興，這倒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蕭訣微微拱手，“姑姑說得沒錯，侄兒定當自罰三杯。”
    他話說完，身旁的女子朝前走了一步，躬身行禮，柔聲道：“若兒見過姑姑，姑父，皇上表兄。”
    棄靈犀挑挑眉，原來蕭訣和秦煜還有這樣的關係？聽說民間盛行表兄妹聯姻，親上加親。那麼，此時蕭訣帶妹妹來，打的不會是這個主意吧？
    棄靈犀看著那女子望著秦煜含情脈脈的眼神，自覺地肯定了這個想法。
    蕭太後似乎很喜歡這個女子，忙道：“若兒不必多禮，本宮日日夜夜盼望著若兒能進宮來，眼下煜兒登基，若再迎娶你這麼一位德才兼備的皇後，那可真是雙喜臨門了！”
    此言一出，滿座沸然。蕭若兒含情脈脈地看了秦煜一眼，滿臉羞紅地低下了頭。
    秦煜卻是麵無表情，出聲道：“母後過急了。孩兒剛剛登基，應以國事為重。立後之事，暫不考慮。”
    “煜兒此言不錯。”秦淵冷著臉道。
    蕭太後麵上有些發僵，蕭若兒的臉色也很不好看。棄靈犀卻不關心這些事，她的目光，緊緊釘在沁陽王身上。
    蕭訣似乎也感受到了這道強烈的目光，轉頭向棄靈犀這邊看了眼。棄靈犀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朝著他譏諷一笑，倒是讓蕭訣有些錯愕。
    畢竟，以他如今的地位，就算是坐在上頭的皇帝，也沒有這般直白地表現自己對他的敵意。
    棄靈犀漫不經心地收回眼神，微微抿了一口手邊的美酒。
    秦煜雖高居上首，卻也關注著下頭的動靜。當他看到蕭訣和棄靈犀的眼神交流時，目光不由得加深了些。
    淩夕，蕭訣，以及那個昏迷不醒的女子，究竟有什麼關係？
    自淩夕出現後，他的身上也出現了太多未解之謎。不過，終有一天，他會找到答案的。
    今日宴席，那些想要入宮的貴女們也以賀典為名，準備了許多節目來展示自己，為的就是能夠求得新皇的芳心。
    其實這殿上也不光秦煜一個搶手貨。憑借沁陽王今日的實力，難保不會成為下一個皇帝，這些底下人是心知肚明的。
    這兩個人當真算得上是人中龍鳳了，不管攀上哪個，似乎都是前途無量的。
    貴女們為了能博得芳心也真是使出渾身解數了——跳舞的，彈曲的，畫畫的，作詩的，秀書法的……應有盡有。
    棄靈犀無聊地看著，聽著，心裏頭想著怎樣對付這位沁陽王。
    想著想著，沁陽王的妹妹蕭若兒上場了。
    她的表演是彈奏古琴，因著她比較特殊的身份，棄靈犀便托著腮聽了會兒。
    琴是把好琴，可演奏出來的聲音卻差強人意。但對於底下的人來說已經算是天籟了，引來了一片讚歎。
    隻不過棄靈犀的耳朵卻是被養刁了的。她所聽過的曲子，無非出自師父或者嵐墨之手。
    可無論是嵐墨還是師父，他們在音樂上的造詣早已與這位不足二十的妙齡女子有著天壤之別。哪怕隻是拿片竹葉隨便一吹，便已會讓人如癡如醉。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蕭若兒優雅起身，朝著上首福身一禮，“若兒曲藝不精，獻醜了。”
    這在棄靈犀耳朵裏算是實話，在別人那裏卻是謙虛。當然，她的“謙虛”換來的是太後娘娘更高的讚賞。
    棄靈犀坐在台下，不算引人注目，卻能聽得見周圍人的竊竊私語。
    “有蕭太後在，皇後的人選怕是非蕭若兒莫屬了。”
    “這蕭若兒國色天香，才貌雙絕，又與皇家有著這般姻親，此番定要入宮了。”
    蕭訣悠然地飲著酒，臉上帶著滿意的神情。棄靈犀一瞅見他高興，心裏頭就不得勁兒，特想把那張帥臉給扒拉下來。
    在對麵那赤-裸裸的仇視目光下，蕭訣這酒終於喝不穩當了。他又往棄靈犀這兒瞥了眼，奇怪，這張臉，怎麼隱隱有些熟悉呢？
    棄靈犀朝他挑了挑眉，然後起身離席，朝外頭走去。
    蕭訣端著酒杯的動作一滯，似乎思慮了兩秒，也挑了挑眉，跟著棄靈犀的方向離開了。
    秦煜咬了咬牙。這倆貨私底下到底有什麼貓膩？竟然當著他麵兒眉來眼去的！最後還跟約好了似的一塊兒離席了！
    他猛地放下酒杯，朝著太上皇秦淵示意了一下，轉身朝外走去。
    蕭太後連忙咳嗽了兩聲，用眼神示意剛剛表演完畢的蕭若兒跟上去，把握住這個能和新皇單獨相處的機會，一舉拿下後位。
    當然，下麵這百十來號人也不是白坐在皇宮裏吃幹飯的，看著推杯換盞談笑風生的，其實一個個賊眼珠子都盯著那兩個大人物呢。
    秦煜和沁陽王一走，他們的心便紛紛騷動了起來。
    男人的咳嗽聲，竊竊私語聲絡繹不絕。各個兒都在示意自己女兒跟上，生怕錯過了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不到一分鍾的時間，這偌大的宮殿裏頭，除了那些立在旁邊伺候的宮女們，便隻剩下太後娘娘一個女人了……
    眼看著大殿上空了一半，氣氛很是尷尬，可大家都裝作沒看到似的，慷慨激昂地談論著國家大事。
    天雖然已經很冷了，禦花園裏卻是生機盎然，栽種著許多珍奇的花草樹木。
    棄靈犀走到一處梅園，梅枝上剛剛冒出星星點點的小花苞，棄靈犀停了下來，逮著一棵戳啊戳。
    在感覺到身後那人靠近時，她哢嚓一聲，將那梅枝折了下來。
    蕭訣自以為很邪魅地勾唇一笑，走上了前。
    “皇宮裏頭可是有規矩的。你折一枝花，他們就能折了你的腦袋。”
    棄靈犀頭也不回，冷笑了聲：“他們折不了我的腦袋，我卻能像折這花一樣，折下你的腦袋。”
    蕭訣鳳眸微眯，閃過一道寒芒。
    “你可知，你是在跟誰說話嗎？”
    棄靈犀唇角微勾，纖纖素指輕放在了梅樹的枝椏上，曲起一指，將路過的一隻螞蟻彈了下去。
    她紅唇輕啟，漫不經心地道：“螻蟻而已。”
    蕭訣麵色一瞬鐵青，狠聲道：“大膽！敢如此和本王說話，你可知會有什麼樣的代價嗎？！”
    “啊，這裏好美啊~千點紅梅曉角中，一番清信畫樓東，真的好似在夢裏一般~”
    “萬樹寒無色，南枝獨有花，好一樹紅梅呐~”
    “越梅半拆輕寒裏，冰清淡漠籠藍水，真是一番好景致~”
    棄靈犀和蕭訣，“……”
    氣氛才剛剛被他們烘托得劍拔弩張了點兒，怎麼突然湧進來一群女人，聲情並茂地開起了詩詞大會呢？
    他們兩個相互對看了一眼，而且都在對方眼睛裏看到了一絲古怪。
    這一處梅園位置應該算是比較偏僻了，不知道這群人是怎麼尋過來的。
    最令棄靈犀難以理解地是，這梅樹還沒開花呢，就連那花苞也是剛擠出來的，還沒有小米粒大，她們哪兒來那麼多的感慨？
    在這樣粉紅又纏綿的氣氛裏，蕭訣剛才那火還真有點發不出來了。
    諸位小姐們賞著賞著，就不動聲色地賞到他們這邊來了。兩個大活人長身玉立地站在這兒，她們卻好似並沒有看到一般。
    一個貴女專心看著梅花，“一不小心”便碰到了蕭訣身上，還“一不小心”地掉出了香噴噴的手帕，且是無比準確地掉落在了蕭訣的腳上。
    貴女才看到似的，身子猛地僵了一下，望著沁陽王的眼睛裏滿是不可思議，連忙退後兩步，驚恐地跪在了地上，泫然若泣地道：“慧兒該死，慧兒醉心賞梅，竟不小心碰到王爺，慧兒，慧兒嗚嗚~”
    棄靈犀看她那“驚恐”到我見猶憐的樣子，眼角禁不住抽了兩下。
    不過是碰了蕭訣一下，怎麼這架勢跟遇到會吃人的惡魔一樣？如果她碰到的是棄玄燾，那棄靈犀還可以理解。可她對麵站的不過是蕭訣那個雞仔……
    想到棄玄燾，棄靈犀的心裏忽然壓抑了一瞬。不知為什麼，她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