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百零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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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家。
    一頂精致的四人軟轎進了崔尚書府,停在垂花門前。李嬤嬤上前掀開轎簾,把雙眉緊鎖的崔尚書夫人扶了出來。
    走入正廳,崔尚書夫人讓丫鬟去泡一杯玫瑰花蜜茶上來,自己坐在高背紅木椅上,揉著額頭,略帶愁容地垂首思量著。下午表姐秦貴妃請她到宮中去一趟,她還當是有什麼事,結果見了麵,秦貴妃便笑盈盈地恭喜她,說是恭王趙斌看上了崔婷,所以皇後托了秦貴妃跟她提這件事。崔尚書夫人被這事弄得措手不及,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恭王趙斌在京都的名聲實在算不上好,明明已經有了四五個側妃,卻偏偏扔在一邊不管不問,至今都無子嗣。反而三天兩頭混跡青樓戲院,狎妓召伶放浪形骸,這樣的人她怎麼能放心將寶貝女兒嫁過去。
    但是崔婷如今待字閨中,尚未婚配,這皇後和秦貴妃一開口,她又實在沒什麼理由拒絕。況且聽皇後的口氣,是要崔婷當恭王正妃的,算起來也是給足了麵子。
    她這要是一口回絕,便有些不識抬舉了。
    所以也隻能暫時用回家和夫君崔尚書商議拖延一下,但這個回複早晚是要給的,而且弄得不好便會令家中惹禍上身。
    他們崔家在朝中勢力雖不小,但也正因為此,難免樹大招風,被小人背後忌恨,就等著看他家倒黴呢。所以崔尚書平日都習慣了低調行事,處處謹慎,生怕得罪什麼人。而崔尚書的大哥西寧侯更是什麼都不管,借著年老傷病纏身,天天躲在西寧侯府閑雲野鶴地度日。
    但眼前這件事,正如趙斌的庚帖一樣,實實在在擺在案上,躲也躲不掉。
    崔尚書夫人正心裏七上八下的犯愁,崔尚書正好散衙回府。他之前便聽說了秦貴妃把妻子叫進宮的事,也正奇怪到底是什麼事情。雖說自己夫人和秦貴妃是表姐妹,但平日也算不上太親厚,往來甚是稀疏,也隻有逢年過節才會拜望一番。
    等崔尚書跨進正廳,還沒來得及發問,崔尚書夫人已經把趙斌的庚帖遞到了他的眼前,崔尚書一看到這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一張臉眼瞅著就垮了下來。這還真是見了鬼了,他們家和趙斌素無往來,好好的閨女怎麼就莫名其妙地被那個潑皮王爺給盯上了。崔尚書想起柯韋提起在大佛寺時,恭王突然出現把花錯拉走,難不成也是有意為之?自己閨女平日足不出戶的,也就上次到何府去參加了一次聚會,難道那會就被那恭王看上了?
    要說那個花錯雖然也是個災星,到哪兒都能惹出點危險來,但至少人家還有本事擺平,大不了受點傷,隻要受傷的不是自己閨女也讓他去了。但趙斌這個王爺卻是臭名遠揚的,當年為了個男妓,居然把金陵鬧得天翻地覆,閨女要是嫁給這種人豈不是一生都毀了麼。
    更重要的是他如今在戶部掌握著朝廷的錢財,妹夫他們家又掌控著國家的軍權,這種情況本就容易遭皇上猜忌,所以兩家都與各個王爺保持一定距離,堅持中立,絕對不參與到什麼儲位之爭那種爛攤子裏去。所以怎麼可能讓女兒去嫁給恭王。
    想到這些,崔尚書真真後悔當初一時猶豫把撮合女兒和花錯的事情給耽擱了,否則此刻也不用犯愁如何回絕這門親事了。再說如今女兒顯然是當真看上了那個花錯,要是知道這件事,誰知又會引出什麼變故來。
    崔尚書和夫人在廳中唉聲歎氣,相對無言,誰也沒想到,一旁的小丫鬟小玉已經偷聽到了事情的原委,竟將這事告訴了崔婷的貼身丫頭小桃。
    小桃正坐在屋外的廊簷下納著鞋底,自家小姐也不知著了什麼魔,忽然想起要做鞋子了,而且要做一雙大點的鞋子。崔婷雖會女紅,但也就繡繡花那些輕閑些的針線活,比如在鞋麵上繡些個花花草草之類的,要納鞋底卻是沒那個手勁,尤其這次崔婷還特地囑咐要多弄幾層,鞋底要厚一些。小桃邊納邊覺得可疑,要說這麼大的鞋,家裏也就老爺能穿了,但崔婷長這麼大,幾時給老爺做過鞋了?就算想做,老爺都是舍不得她弄的。那麼這鞋還能給誰穿去?
    小桃偷偷瞄著正坐在書案前選著繡樣的崔婷,這都已經快一個半時辰了,小姐還沒打定主意該在鞋麵上繡什麼,不是嫌這個太俗,就是嫌那個太豔,一大摞的繡樣翻了半天,愣是沒找到一個可心的來。
    要說小桃其實也不是當真不知道崔婷的心思,這麼多年來,唯一讓小姐上心的也隻有那個花公子了。昨天小桃雖然哆哆嗦嗦地蹲在牆角,巴不得自己隻有螞蟻一般大,誰都別留意到她。但素來膽小的小姐卻是從頭到尾,愣是直挺挺地站在那兒,連一點怕的樣子都沒有,尤其是跟那花公子說話那會,隻差眼睛沒放光了。
    所以小桃自然清楚這鞋將來是要穿在誰的腳上的,納起來不知為何就比平時更認真了幾分。作為貼身丫鬟她將來自然是要隨小姐陪嫁過去的。那花公子的才貌在京都也委實找不到第二個能和他比的了,況且昨兒個對小姐的樣子又那般溫柔體貼,說起來可算是救了小姐兩次了。將來有這樣的人做主子小桃心裏也是偷樂著的。
    小桃正一邊納鞋底,一邊想著心事,便看到夫人身邊的丫鬟小玉匆匆跑了過來。
    “小玉姐,你這是怎麼了?瞧這臉色難看的,不是被李嬤嬤責罵了吧。”小桃打趣她道。
    小玉跑得急了,額上出了些細汗,心砰砰直跳,隻能一邊拿絹子擦著汗,一邊撫著自己的胸口稍稍帶著喘息道:“你還說呢,我還不是急著來告訴你的,小姐的婚事,隻怕又有變了。”
    “說什麼呢,前兩天不還說著讓小姐和花公子見了麵,之後自然就能談婚論嫁了麼?你知道的,小姐現在除了那花公子,眼裏就沒有旁人了。”
    小玉壓低了聲音道:“我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才來告訴你,勸著小姐一點,讓她可別死心眼,事情到底怎樣還不好說呢。”
    “出了什麼事了?又有什麼變化了?難不成那花公子不肯?”
    小玉搖頭,歎了口氣輕聲道:“不是,是恭王,貴妃娘娘今日把夫人叫進宮裏,是為了給那個恭王提親的,也不知怎的,那王爺就看上了咱們小姐,要娶她為正妃。老爺和夫人正為這事犯愁呢。”
    “可,這怎麼可能。”小桃晃了神,一針戳到自己的指尖上,疼的紮心。
    咣當一聲,屋裏傳來花盆掉落在地上的聲音。小桃和小玉趕緊進屋,看到崔婷正愣愣地站在窗前。原本崔婷一時找不到稱心的繡樣,便到窗邊看放在架子上的蘭花,想自己弄個雅致些的花樣,也好配那如芝蘭玉樹般的花錯。誰知竟恰恰聽到小玉和小桃坐在窗下說的話,人一下子便愣住了。
    小桃一看崔婷那樣子,就知道她是聽見了,這事連小桃自己都接受不了,何況心心念念想著花公子的小姐。兩人忙上去勸慰了半天,崔婷也不說話,隻是回到書案前安安靜靜地拿著還未繡花的鞋麵,看著那些繡樣發呆。
    小玉瞧這樣,知道自己闖了禍,趕緊打了招呼先走了。
    小桃自然是走不得的,又生怕自家小姐想不開,小心翼翼地陪在身邊,隻是無論她說什麼,崔婷既不吭聲,臉上也看不出什麼來。
    直到吃晚飯的時候,崔婷這個樣子自然無法去飯廳吃飯,小桃便差兩個小丫鬟去把飯菜端些過來。等她把飯菜碗筷什麼的放好,再回身,卻見地上掉了一地的秀發,崔婷已經拿了針線籃中的剪刀,將自己的頭發剪了幾縷下來。小桃慌得忙跑過去把剪刀奪了,崔婷剪刀被搶,看著地上的頭發和針線籃中的那個鞋麵,眼淚便止不住地往下淌。
    崔婷癡癡想了一下午,越想越是絕望。秦貴妃如今既然跟她母親開了這個口,這親便十有八九是推諉不掉的了,若是之前早早便與花公子定了親,今日又怎落到如此局麵!恭王再怎麼聲名狼藉,也是個親王,花公子卻不過是個翰林院的學士,從五品的清水官而已,如何去和恭王抗衡,若真被恭王記恨上了,自己便是害了花公子了。可要她心甘情願地嫁進恭王府,做什麼恭王妃,她又怎麼可能做得到,一時間心灰意冷地隻想削發為尼,青燈古佛了此一生罷了。
    下麵的小丫鬟見狀早一溜煙地跑去找老爺夫人過來。
    崔元兆和夫人聽了這事,飯也顧不得吃了,趕緊扔了筷子趕到菡萏館。一進屋便見崔婷抱著小桃哭得肝腸寸斷,地上撒了一地的秀發。崔夫人就這麼一個女兒,自幼便是放在心尖上寵著的,哪見得閨女傷心成這樣,一時間鼻子發酸,上前摟著崔婷一並哭了起來。
    崔元兆急得直跺腳,卻一時間也無從勸起。
    想來想去,隻能又差了下人去把柯韋叫來一起商議。
    ……
    憋了一天的雨,到半夜總算是下了,噼裏啪啦豆大的雨點砸下來,把京都籠罩在一片水霧彌漫之間。直到早上雨才漸漸變小,輕薄的雨絲卻還是淅淅瀝瀝地飄著,把萬物潤澤得如上了一層明油般。
    花錯昨晚把衣服都收了進屋,看天氣今日也無法再晾曬出去。
    他的燒已經退了些,傷處也都已經止血收口,自然不想再留在家中。一早便梳洗好,換了衣服,拿了把油紙傘出門了。
    翰林院中,梧桐樹葉被雨水洗的碧綠蔥翠,亮的逼人的眼。從葉間漏下的雨水,滴滴答答地敲打著青磚的地麵,越發透出一種清寂的氛圍。
    花錯獨自坐在自己的公事房內,認真處理著手頭的事情,直到柯韋的到來,才把他原本平靜無波的心給徹底打亂了。
    趙斌要娶崔婷!
    花錯抬頭看著一臉尷尬的柯韋,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聽錯了,還是柯韋在開玩笑。手中的筆懸了半天,怎麼也落不下去,腦子裏像是被天雷炸過一般,焦得隻剩下渣了。悶了半晌,才幽幽吐出兩個字:“是嗎。”
    他早該知道趙斌不會讓他稱心如意地過日子,但是欠了趙斌的是他,為何非要將崔婷牽扯進來?趙斌恨他怨他,當初怎樣的打罵羞辱,怎樣的折騰,他也都忍了受了,哪怕痛得死去活來,他連一絲反抗掙紮的念頭都不曾有過。因為理虧的是他,那些懲罰都是他該受的,他怨不得旁人,更不敢去怪趙斌。可如今,崔婷卻是無辜的,何以偏偏要為他當年的謊言而承擔這樣的命運呢?
    柯韋歎了口氣道:“子期,你是聰明人,這親事,妍兒二叔他們也不好回絕,但小婷如今偏偏對你……,唉,她昨兒個把自己頭發都剪了一半,說是要出家為尼。二叔急得實在是沒辦法,才來讓我找你,看你能不能去勸勸小婷,讓她對你死了心。……我知道這有些強人所難,但是秦貴妃和恭王那邊,崔家也實在是得罪不起……”
    花錯垂眸,努力讓自己平心靜氣地道:“沒關係,你安排一下,我會去勸她。你讓崔尚書他們也放寬心,恭王既然要娶崔小姐,就,一定會善待她。”
    ……
    下午雨終於停了,道上免不了有些泥濘。花錯散值後慢慢走回去,穿過長長的梓衣巷,推門進入自己的小院,花錯在那兒站了一會,並沒有合上院門。
    “肖敬亭,出來。”花錯的聲音有些不悅,這樣一直派人跟著他到底算什麼,趙斌的心思他既猜不透,也不想猜。
    肖敬亭:“……。”
    肖敬亭從鄰家的屋頂上躍下來,有些尷尬地站在花錯麵前。自己分明已經很小心地隱藏身形,怎麼可能還是被花錯發現了呢。
    “你回去告訴趙斌,他既然要娶崔姑娘,就好好待她,別讓她受半點委屈。我這兒,你以後不用再過來了。”花錯的聲音清冷,意興闌珊。
    “可是……”肖敬亭有些猶豫不決,自己奉趙斌命令過來暗中保護花錯,就這樣回去算是怎麼回事。
    “請你,立刻離開。”花錯寒著臉強調了一句,不再看肖敬亭,自己直接進屋關上了門。
    留下肖敬亭獨自在院中掙紮了一番,才不得已悻悻離去。
    花錯把常服脫了掛好,然後在桌前坐下,渾身都仿似散了架般,連心都拆得七零八落的,隻一味呆呆地看著桌上裝著涼茶的提梁壺出神,也不知到底想的什麼。
    隔了半天,花錯才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端著喝了一口,也不知為何便嗆咳起來,胸口憋了一天的淤血這時候到底還是噴了出來。
    花錯臉色煞白地看著地上的血漬和手中依然剩著些茶水的茶杯。
    這樣的事情,原本不該讓他如此的,他也未曾對崔婷動過情,自己這樣的處境本就不該再去連累他人,可是不知為何,聽到趙斌要娶崔婷的消息,他當時還是會覺得仿佛被人打了一悶棍般,怎麼也透不過氣來。
    他跟趙斌早就沒有什麼關係了,趙斌想要如何便如何,他又有什麼可說可抱怨的。他不能承擔崔婷一生的幸福,但趙斌不同,隻要趙斌願意便能給崔婷一個幸福美滿的婚姻,讓她做一個顯赫尊榮的恭王妃。
    所以,他真的沒什麼可不放心的。
    沒什麼可糾結的。
    對他們三個來說,這樣的結果才是最好的。
    隻是,他的心痛不知因何而起,細細綿綿,如絲千纏萬繞再慢慢抽緊,一時間竟迫得他眼裏一片霧氣氤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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