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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萏館內,夜雖已深,崔婷卻依然坐在梳妝台前。台上的燭火跳躍閃爍,散發著昏黃柔和的光色。她手中的白色絲巾上,放著那枚依然帶著血跡的珠花。
崔婷雖看著珠花,眼前浮現的卻是花錯借花還花時的樣子,是他作畫時的身影,是他被綁了雙手依然轉身給她的安慰和那溫柔一笑。難怪當初表妹說若她見了他,隻怕便再也難以放下了。自從她在何府見他至今,可不每日都這般為他牽腸掛肚的麼。
崔婷本是個膽小的人,她自幼體弱,被嗬護慣了的,是一個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不曾見過什麼風浪。可今日之事,要說絕非一些小風小浪可以一言蔽之的,就連崔妍和周惜惜都受了驚嚇,免不得有些後怕。崔婷卻偏偏不曾覺得絲毫恐懼,從花錯的身影出現在禪房的那一瞬間,她的心裏便除了他再也沒想過其他的了。他對她說別怕,相信他,她便信了,不再覺得害怕。他說不用擔心,會沒事的,她便不再擔心。相信他所說的話,對她而言,仿佛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一般,這樣的男子,才華蓋世又溫潤如玉,是她將來要跟隨一生的,不信他,她還能相信誰呢。
花錯今日雖然是提前便走了,不曾和他們再見麵,那位梁統領也不肯多說什麼,但她到底還是讓自己的丫鬟從那些兵卒那兒打聽到了一些消息,他受了傷,所以才先離開的。若非他當時踢飛了響箭,他們這些人隻怕多半都會被燒死在那間禪房內。而他自己卻因此被砍傷了好幾處,那麼他是在怕驚嚇到他們,不願他們替他擔憂麼?
她看著珠花上的血跡,便想到他白皙細膩的手,那靈活修長的手指。那雙幾乎無所不能的手,將來是要和她相攜,渡過未來的風風雨雨的。雖然他不能與她偕老,廝守百年,但是,哪怕隻有十幾年的光陰,她也是願意的,那十幾年,也會是她最幸福的十幾年。
崔婷的丫鬟小桃在外間,不時擔心地往裏屋看上一眼。今天小姐也不知是怎麼了,要說碰上這般天大的事,家裏上下誰不是惶惶不安的,連老爺吃飯時也一直在唉聲歎氣,後悔沾上了花錯這麼個災星,到哪兒都會碰到危險之事。隻有小姐跟個沒事人一樣,反而一直待在屋裏,也不說話,隻一味看著那個珠花,一會臉紅,一會微笑,像是得了什麼癔症。
……
穿過幽暗的密道,春二娘走入燭火昏黃的密室。
那個紫衣老人依然坐在長桌後的陰影中,“又失手了?”淡漠低沉的聲音中透出隱隱的失望。
春二娘垂手站在桌前,深感自責地回道:“是屬下無能,沒想到恭王今日也會出現在那兒。聽說就是因為恭王通風報信,梁霄才會及時帶兵趕到那兒。”
“趙斌?”紫衣老人皺緊了眉頭,右手的手指彎曲著在桌麵上輕輕叩著。素來散漫無所事事的趙斌怎麼會出現在大佛寺?而且居然會特意為了那些人質到禁軍去搬救兵那就更奇怪了。他活了這把年紀自然不會傻乎乎的相信什麼巧合,這事情背後肯定有什麼原因。看來一直以來他都太過忽視這個趙斌了,他怎麼就忘了,趙斌是那個人帶大的,那個搶了並害死了他深愛的女子的靖王,自然會把一身的本事教給趙斌。
春二娘遲疑了一番,還是開口道:“禁軍將北燕王等人的屍體收殮後送到四夷館,但如今遼國使者一直不敢出麵認領。”
紫衣老人冷哼了一聲道:“廢話,他們若認領了屍體,怎麼跟我朝解釋北燕王是如何出了四夷館,出現在大佛寺裏作惡的?這個結果,遼人就算打落牙齒也得自己吞下去,怎麼敢再惹出什麼事端來。這個北燕王,空有一身蠻力,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春二娘道:“其實北燕王這次雖然失手,但屬下也從中發現了一些情況。”
紫衣老人麵無表情地道:“哦?你說。”
春二娘斟酌著道:“屬下之前曾聽三娘說已給那姓花的下了化功蠱。常人中了這種蠱後不僅內力盡失,而且蠱毒每隔半月會發作一次,若無特製的解藥便會丹田碎裂而死。原本我見那姓花的已過半月有餘還行若無事,隻當他身上的蠱毒已解,但根據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來看,他的內力顯然並沒有恢複,所以蠱毒應該並沒有解除,很可能隻是靠唐門的金針渡穴法暫時壓製罷了,如此的話,屬下倒是有辦法將他除去。”
紫衣老人微微點頭,問了一句:“什麼辦法?”
“其實他如今既然沒了內力,要殺他本是輕而易舉之事,隻是怕打草驚蛇,引起暗隱衛的注意。所以屬下才一直未曾動手,但是若蠱蟲隻是壓製的話,隻要用酒便能暫時激活蠱蟲,隻要在他蠱毒發作時稍微做點手腳,別人便會以為他隻是毒發身亡,不會起疑。”
紫衣老人微微蹙眉,懷疑地問道:“雖是這麼說,但他自然知道蠱毒之事,所以如今滴酒不沾,怎麼可能隨便去喝酒。”
“這個,屬下自有辦法。”春二娘十分自信地嫣然一笑,她雖然沒有春三娘的駐顏之術,但她所學的易容和迷魂術卻也是無往不利的,隻要她看著對方的眼睛施展迷魂術,不要說喝酒,就算是毒藥,她也能讓對方乖乖地喝下去。
紫衣老人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他自然也明白了春二娘的意思,這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但到底成功與否卻還難說。
……
無論他人怎樣善意或惡意地惦記,花錯此時自然是完全不知道的。
他到家後也沒力氣再燒水沐浴,隻能像修默以前常做的一般,直接在院子裏用涼水衝洗掉身上的血汙,然後回房把傷處重新包紮了一番。
等把大腿和胳膊的傷弄好,花錯看著鏡子裏自己脖子上的那個傷,一下子便怔住了。
那個地方便是當初修默印了吻痕的,那時他怕人笑話,因為衣服擋不住,還刻意將頭發披了一些下來遮著,天天盼著那印子早些消失。如今印子倒是沒了,換了這條刀疤,縱然他想重新再有那樣的吻痕也是不可能的了。
花錯這般失魂落魄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半天,傷口的血又流了下來染紅了他的內衣,才回過神來,如今就算再怎麼等,修默也是不會回來站在他身後的了。
花錯悶悶地將傷處包好,把髒衣服扔到水盆裏泡著,然後換了幹淨的內衣上床蒙頭便睡。
睡到半夜卻又開始發起高燒來,也搞不清楚是因為傷口感染還是因為他洗了那個冷水澡,渾身燙的嚇人,又口幹舌燥的,偏偏手足無力,也無法爬起來自己弄水喝。花錯到這種時候,越發抑鬱寡歡,隻把修默的那個酒壺拿在手中癡癡看著。他這一個月生的病,吃的藥比之前六年還多,可惜那個原本一直照顧他的修默卻是不在了。
花錯也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都習慣了依賴修默,如今要立刻擺脫掉這些也不實際。過去六年,他生活的點點滴滴都殘留著修默的影子,哪能說忘就忘呢。這樣的日子也隻能慢慢去熬,心痛也罷,哀傷也罷,也隻能等著時間去慢慢衝淡了。
……
第二日,天上的雲層越發的厚重了,陰雲密布,仿似又要下場大雨的樣子。
趙斌也一晚上沒睡好,思來想去輾轉反側,想到表弟在大佛寺的西院跟自己說的話,還有他包在他手上的絲巾,越想越是擔心。
自己表弟這人雖不能說花心,卻也是最好糊弄不過的一個蔫蔫的小慫貨,誰隻要對他稍微好點,他就沒了原則,什麼都能應允了人家的。想想表弟一直把他當初的絲巾收藏著,想想表弟當初對怡眉百依百順的樣子,再想想表弟讓修默那個黑棒槌在家留宿,這崔婷溫婉秀美,加上這投懷送抱和兩次不清不楚的救命之恩,表弟沒準還真會和她就這麼定了親了。
這種事情,趙斌當然不能順其自然,聽之任之。
於是,一大早,趙斌打扮妥當,便讓下人準備了軟轎,趕緊進宮找皇後去了。
坤寧宮內,剛吃完了早點的皇後一邊端著茶,慢慢撇著茶葉沫子,一邊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坐在紅木扶手椅中的趙斌。
“你說的那個崔婷,可是崔尚書的閨女?”皇後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平和。這麼多年了,這恭王還是第一次對一個女孩子感興趣,還準備將她納為正妃,看來這多參加一些聚會還是有好處的,以前還道這孩子當真對女孩子都沒興趣呢,這不剛見了兩次麵,就吵吵著要納妃了。
趙斌點頭道:“正是。母後也知道皇叔公與西寧侯一家的關係,那崔婷算起來也是當年昭靜王妃的侄孫女。兒臣自幼由皇叔公帶大,對西寧侯一家自然頗有好感,孩兒若娶了崔小姐,也算是彌補一下皇叔公當年的遺憾。何況崔小姐溫柔賢淑,知書達理,我若能與她結為夫妻,日後必定能琴瑟調和,鸞鳳和鳴,白頭相守。”趙斌想起表弟上次對自己所說的話,此刻故意一並說了出來,也算是在心裏暗戳戳地報複一下表弟。
皇後微笑著點頭道:“你能如此,有這份孝心也算難得。崔婷的母親是秦貴妃的表妹,這樣倒是親上加親了。我下午便去和秦貴妃商量一下,讓她出麵去崔家提這親最好不過。”
“如此便拜托母後了。”趙斌笑著起身告辭。
……
花錯因為受傷生病,隻能告假一天。
他一直睡到快中午才勉強起身。昏昏沉沉地到桌前拿起茶壺才發現涼茶早喝完了。苦笑了一下,也隻能撐著自己去廚房燒水。等燒完水泡了茶,看到自己昨日泡在盆裏的髒衣服,猶豫了片刻,還是取了小杌子,在院子裏洗了起來。
搓了一半,隨手一撩,手中卻多了一塊絲巾,花錯這才記起那是崔婷給他包在手上的,他回來衝澡時也取下來跟髒衣服放在一處了。花錯用皂角將上麵的血跡都洗了去,然後拿著那絲巾便有些出神。
正如趙斌所料的,花錯原本便是個心軟的人,崔婷對他既這般有情有意,他又不是鐵石心腸,此刻自然免不了有些動了心。何況無論什麼原因,崔婷掉在他懷裏總是不爭的事實,事關女孩子家的名聲,他怎麼也得有個說法。想起崔婷站在自己麵前的樣子,柔弱嬌小,自有惹人愛憐之處。
隻可惜如今的他連自身都難保,又怎麼可能再去拖累旁人。正因為崔婷的這番情意,令他更加不忍讓她因自己而受到什麼傷害。
花錯澀然一笑,把絲巾放到一邊,繼續洗衣服。修默走後,他的心本就已經死了一半,剩下的也就這般將就著過,什麼情愛幸福是不敢也無權去想的了。
下午的雲層雖然厚重,天色隻是一片青灰,雨倒是沒有落下來,隻是空氣沉悶異常。
月魅推開院門走進花錯的小院時,花錯正在將衣服晾掛起來。沒有燦爛的陽光,花錯的身影在那些懸掛著隨風晃動的衣衫前便顯得有些單薄,青色的光影襯托下,那張絕美的側顏渲染了一層淡淡的落寞。月魅一時間有些晃神,那一個月前,即使受了傷,還是一臉滿不在乎,幸福而滿足地站在修默身邊的花錯竟是再也見不到了。
“曹公公讓你來的?”花錯將最後一件衣服掛好,轉身淡淡地問了一句。昨天的事情,不可能不驚動暗影樓,他的處境堪憂,曹公公自然會派月魅過來。
月魅看著花錯那略帶蕭索卻依然平靜的臉,暗自歎了口氣,點頭道:“嗯,昨天的事,肯定是有人將你要去大佛寺的事情通知了北燕王。公公認為那很可能就是上次殺了蕭鋒的幕後之人。那人既然對你動了殺機,你如今處境危險,不如先回暗影樓,否則我會派些人暗中保護你。”
花錯沉默了片刻,看了眼那些晾曬著的衣服,有些被刀割破之處還未縫補,如今的他竟然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了嗎?花錯一邊澀然地想著,一邊搖頭淡然道:“不用了,我若如今忽然躲進暗隱樓隻會讓人起疑。那人即便曾與蕭鋒接觸過,也隻是知道我有武功,如今中了化功蠱罷了。以我目前的身份,不至於讓暗隱衛興師動眾的來保護,那樣隻會著了痕跡,讓對方懷疑我的身份。何況也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你們平時手頭的事情已經夠多了,不用為了我再浪費精力。”
“阿錯。”月魅何嚐不知道花錯這些年和修默一起查案平亂,成績斐然,早非當年的青澀少年,武功更是暗影衛中的佼佼者,怎麼可能沒些傲氣,如今忽然要讓人去時刻守著保護他,自然是不甘心的。
“放心吧,魅姐,我會小心,照顧好自己的。”花錯邊滿不在乎地說著,邊將水盆搓衣板等收好,反正該來的也躲不掉,何況對方既然自己不露麵而是暗中通知北燕王,顯然也不敢明目張膽地來殺他。
“照顧?我看你今天飯都還沒吃吧?”月魅挑眉斜了他一眼,花錯的廚房裏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除了茶水,連個雞蛋蔥薑的影子都看不到,更不要說別的了。
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