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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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斌記得他剛認識玲瓏的時候,每次去找玲瓏都會看到她蹲在河邊洗衣服,那些大紅大綠,俗不可耐的衣服似乎永遠沒有洗完的時候,但玲瓏卻從未抱怨過。
他那時隻能坐在一邊看著玲瓏做事,一邊陪她聊天。可惜玲瓏對他所說的遛鷹鬥狗之類的事都不感興趣,反而總是問他夫子講了些什麼課,他若說不上來,玲瓏的眼裏便總會有一閃而過的失望。他雖那時討厭聽夫子講課,覺得那些東西枯燥乏味生澀難懂,卻也看不得玲瓏的那種失望,於是為了能將所學到的告訴玲瓏玲,他開始認真地聽講。每次玲瓏聽到那些便會兩眼發光,一邊洗衣服,一邊不停地提問,有的他能回答,有的他回答不上來便會第二天再去問夫子,夫子便每每大喜過望地誇他用心,這樣一來二去的,他漸漸也就喜歡上了讀書。和玲瓏一起討論書上的問題和夫子留的課業。他總是好奇玲瓏是如何一邊洗衣服一邊就能把所有他說的都記在心裏。
那時趙斌會將自己做的文章給玲瓏看,也會將玲瓏做的文章混在一起給夫子批閱。
趙斌一開始以為玲瓏不會寫字,後來看到玲瓏在井台邊的青石板上用清水練字,才發現玲瓏的字原來好看的緊。那以後趙斌才知道,玲瓏的母親十年前是名震江南的百花樓頭牌,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精。玲瓏自幼受他母親指點教育,他自己又是一點即通過目不忘的絕頂聰明之人,自然各方麵都成績不俗。隻不過玲瓏怕阮娘逼他接客,才在人前藏拙,情願幹些粗活度日。
趙斌也喜歡帶玲瓏到靖王府的書房去看書,借書。雖然玲瓏能出來的時間很少,但他卻特別珍惜那樣的機會。
趙斌喜歡看著小玲瓏坐在他皇叔公的那張大太師椅裏看書的樣子,他的腳夠不到地,小腿在那兒輕輕晃著,認真地垂首看著書。看得入神了,一隻手會不自覺地摸著趙斌特地準備在一旁的蜜餞糕點吃。
趙斌每次都會故意看他吃完了才出聲抱怨:“啊呀,怎麼點心都沒了,我還沒吃呢。”然後看到玲瓏醒悟過來,發現空盤子後窘迫得滿臉通紅,連耳朵都會變得粉紅粉紅的,那樣子讓趙斌總忍不住想去咬一口。
而趙斌最喜歡的莫過於聽玲瓏彈琴,看他皓腕凝霜雪,素手如柔荑,十指翻飛,美妙的琴音便從那指尖流瀉出來,在梁間回蕩。每次彈完,小玲瓏便會笑盈盈地抬眼看趙斌,眸子閃著光,漂亮的長睫如扇子般扇著討賞,然後興高采烈地捧著趙斌給的果脯蜜餞吃。趙斌總是被弄得哭笑不得,搞不清楚對玲瓏來說,自己和蜜餞究竟哪個更重要些。
過了沒多久,皇叔公便發現了他和玲瓏的事情。他記得那天皇叔公在書房盯著玲瓏看了半天,他緊張得手心都是汗,玲瓏卻不知是呆萌還是心大,既沒有害怕也沒絲毫畏縮或自慚形穢,也瞪著一雙大眼睛打量皇叔公。好在皇叔公知道了玲瓏的身世後並沒有生氣,反而摸著玲瓏的頭問是不是因為她的緣故,趙斌才開始認真做學問了。玲瓏一臉茫然地搖著頭,告訴皇叔公自己的學問都是趙斌教的。皇叔公失笑,瞟了眼正有些不好意思地紅著臉的趙斌,也不戳穿他這小把戲,嗯,這倒是一個把向來吊兒郎當的趙斌拉回正途的好辦法。
隔了一段時間,皇叔公開始教他們兩個下棋,兩人學完便經常抽空對弈,基本上總是互有輸贏。
玲瓏就這樣和趙斌交往了近三年,兩人從兩小無猜的純真孩童變成了懵懂青澀的少年。
直到那年冬天路麵都結了冰,玲瓏在洗衣服時不慎滑到了河中,雖然被及時救了起來,玲瓏還是因為受寒而大病了一場,花滿堂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他半個月,等玲瓏病愈,花滿堂自己卻也病倒了,而且纏綿了數月後最後變成了肺癆。玲瓏為了替花滿堂求醫問藥,最終不得不和阮娘妥協,開始接客獻藝。
玲瓏雖然和阮娘說好,暫時賣藝不賣身,但趙斌終究是受不了自己喜歡的女孩以色侍人。他氣玲瓏未跟他商量便這麼做了,一連幾天都沒去找他,也不知是為了懲罰自己還是懲罰玲瓏。
最後趙斌到底是忍不住,還是去了百花樓。那天和以往不同,他是花了銀子才見到的玲瓏。
那晚玲瓏見到趙斌時,眸子裏有高興也有不安。等兩人進了屋,趙斌便寒著臉坐在那兒不作聲。玲瓏不知如何是好,隻能垂了頭一曲接一曲地撫琴。
最後琴弦斷了一根,玲瓏的手指出了血,趙斌一時心疼,趕緊把那手捉了,用嘴吮了那手指上的血。玲瓏也一言不發地任由他這麼弄。
趙斌便一直握著玲瓏的手,問她為什麼要接客賣藝。
玲瓏垂著頭,低聲解釋道:“我母親病了,需要錢。阮娘說了,隻有我接客才有錢請大夫。”
趙斌心中一窒,問玲瓏道:“你為什麼不來找我,我可以替你出錢,多少都行。”
玲瓏抬眼看著趙斌,那眸子幽深看不出究竟藏著什麼,她問道:“為什麼我要用你的錢?”
趙斌深深地看著玲瓏,終於忍不住說出心裏早就想說的話:“你是我的女人,我的錢就是你的,有什麼用不得的。”
玲瓏呆了一下,然後輕輕笑了起來,笑得很美卻很悲哀的樣子,輕歎著道:“我不是你的女人,永遠都不可能是。”玲瓏無法解釋,也不敢說出真相,隻能這般說。
趙斌聽了這話,不由鬆了手,心痛的像被石磨碾碎了一般。可他沒打玲瓏,也沒舍得罵他,隻是一個人失魂落魄的走了。
那晚玲瓏故意用琴弦把自己的十指都割得血淋淋的,呆呆的抱著琴坐了一晚。
趙斌很久都沒有再去找玲瓏,直到大半年後,在當地縣令的宴會上他才重新遇到玲瓏。
那日,趙斌是替受邀的皇叔公趙瑞去赴宴。
玲瓏和怡眉等百花樓的藝妓都被叫去獻藝。在一眾被金銀釵飾等裝扮得珠光寶氣的女子間,玲瓏一襲青衣長裙,長發垂腰,頭頂發髻上隨意插著一根簡潔的青玉簪。依然是那個清雅如蓮,不沾絲毫煙塵氣的女孩。
那日玲瓏是為獻歌的怡眉撫琴。怡眉的歌聲婉轉清亮,如黃鶯啼鳴,與花錯的琴音配合著,聽得人如醉如癡。
休息的時候,趙斌將玲瓏拉到花園中,略帶怒意地問道:“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為那些人撫琴,取悅他們?”
玲瓏沉默了很久,然後低低一笑,微唏到:“隻要有錢,取悅誰不是取悅呢。”從他答應了阮娘的那一刻起,便已經入了這一行,成了一個以色侍人的賤民,再也不是那個在河邊洗衣服清白單純的孩子了。
“你變了。”趙斌的目光冷了下去。
玲瓏在這目光下,隻覺得自己渾身發冷,連心也凍結成冰一般,卻依然固執地抿著嘴,不去看趙斌,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兩人默然分了手。
隔了半個時辰,卻發生了縣令府失竊的事情,縣令的小妾發現自己收藏的一串南海珍珠項鏈不見了,那些藝妓便都被羈押了起來,查了隨身物品,結果居然在玲瓏的琴囊中找到了那串項鏈。
玲瓏看到項鏈被人從自己的琴囊裏拿出頓時變了臉。這種人贓俱獲的情況下,他縱然再怎麼自證清白,也是百口莫辯的了。何況他當時有一段時間離開,雖然是和趙斌在一起,但他並不想把趙斌扯進來,隻能保持沉默,當下便被上了枷鎖拉到了縣衙的大堂上受審。
玲瓏明知自己是被人陷害,自然不肯招認,如此便少不得吃些苦頭。先挨了三十板子,打得兩條腿血淋淋的,趴在地上起不了身,隻是他性子倔,不肯平白背了這個偷盜的罪名,所以一味喊冤不肯畫押。縣令見他還不肯認,便又讓人上了拶刑,玲瓏十指被夾,痛得死去活來,人抖成了一團,淚流滿麵的卻依然不肯認罪。
縣令見他如此嘴硬,不免惱了要用重刑。趙斌原本還在生玲瓏的氣,此刻到底是看不下去了,趕緊出麵阻止,說當時自己和玲瓏在一起,讓縣令手下好好稽查。他說玲瓏這些臨時叫來的藝妓隻能待在前院特別指定的地方,根本沒機會進入內院,不要說那串項鏈,她連縣令小妾的臥房在何處都未必知道,如何能去偷。此事必定是有人栽贓陷害。之後縣令再查,果然發現其實是小妾的一個閨蜜因自家男人三天兩頭往百花樓跑,遷怒玲瓏,才拿了那項鏈。
玲瓏雖無罪,但他不過一個藝妓,賤民身份,自然被打了也是白打。他腿上手上都是傷,哪還走得了道。勉強由怡眉扶著出了縣衙,人便暈了過去。趙斌見他這般慘況,心裏那些怨氣早就飛到九霄雲外了,趕緊上前把他抱了,玲瓏可憐兮兮地蜷縮在趙斌懷裏,閉著眼,臉上滿是冷汗和淚痕,看得趙斌心一抽一抽的。趕緊上了馬車把玲瓏送回到百花樓,又請了大夫給他療傷上藥。
玲瓏經這一場折磨,在床上躺了近一個月,自然無法接客獻藝。趙斌便每日裏去看他,玲瓏手上的傷愈合後卻依然不敢撫琴,趙斌知道他心裏有障礙,便將自己母親留下的名琴冰弦給了玲瓏,鼓勵他重新開始練習。之後更是幹脆找阮娘商量付了一筆錢包了玲瓏一年,帶了他四處遊玩。
玲瓏因趙斌救了自己,不僅免受各種酷刑煎熬,還還了自己清白,那些拒絕傷人的話自然再也說不出口。他自己尚且年少,也貪戀這和趙斌在一起逍遙快活的日子。有些事便不敢再提,有意無意的瞞了下來。
因著那場風波,玲瓏也是有些任性地由著自己性子和趙斌在一起,不再小心翼翼地處處設防回避。所以那段日子,倒是兩人相處得最開心恣意的時光。
直到趙斌要離開江南回京都。他要玲瓏跟自己一起回去。
玲瓏既不敢說自己是男兒身,便隻能推諉,說自己另有心上人,無法跟趙斌。趙斌自是不信,追問玲瓏心上之人是誰,玲瓏也不肯說。
兩人吵了一場,趙斌便悻悻走了。
不想與玲瓏最要好的歌姬怡眉一早便看上了趙斌,知道趙斌要離開,便跟玲瓏商量想替玲瓏陪趙斌回京都。
怡眉很早便認識他們兩個,也知道玲瓏的身份。玲瓏雖原本喜歡過怡眉,卻也知道自己是賤民的身份,怡眉心氣高,看不上他。見怡眉心係趙斌,便將自己的一些積蓄都給了怡眉替她贖了身。
誰知臨行前,當怡眉找到趙斌時,正借酒消愁的趙斌卻對怡眉態度冷淡,根本沒有興趣。怡眉失望之餘,問趙斌為何情願喜歡一個男孩,也不要自己這樣的女子。
趙斌不信,拉著怡眉再次來到溫柔鄉,借著酒意直接把毫無防備的玲瓏身上的衣服撕開,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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