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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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陰雲密布,空氣悶熱而壓抑。
暗影樓後的紫竹林邊的墓地,一個簡單的葬禮正在靜默無聲中進行著。沒有哀慟的哭聲,也沒有什麼煽情的感言,暗影衛們自行分組,為相識的兄弟揮鏟挖坑,將一個個裝著包裹的簡易木棺掩埋。說是木棺,但因為裏麵隻有些衣物,所以自然無需用正常的尺寸,而是隻有兩尺見方的木盒。曾經同吃同睡,並肩作戰的朋友如今隻剩下裝著衣物和生成八字的木盒,隻剩下這一堆黃土和一塊簡陋的木牌上用朱漆寫著的名字,每個人的心裏都無可避免地沉重而傷感。這片墓地早就埋葬過成千犧牲的影衛,如今在這裏又增添了九個新墳。
修默的墳是花錯親自動手掩埋的,雖然他後背的傷還未好,但這種事情卻不想假他人之手。從開始挖第一鏟土,到最後將寫著修默名字的木牌插在墳頭。花錯做得很慢也很仔細,把坑底都弄平整了,然後小心地把修默的木棺放下去,像是生怕修默被硌著或傷著,木棺裏除了修默的衣服還有那罐錢,既然活著時未能達成心願,希望修默在九泉之下能好好的過他想過的日子。開始填土的時候,花錯眼看著那木棺漸漸地從視線中消失,被深埋於地底,人也越發的麻木起來,仿佛被埋葬的不僅是木棺,還有他的心,所有這六年的經曆和感情,最後被那插向墳頭的木牌畫上了一個句號。
月魅在修默的墳頭插了三根香,其他幾個墳上也都各自被插了香。
香煙繚繞,九個新墳靜默地俯臥著,活著的人也都寂靜無聲地站在那兒。
無言亦無淚,從進入暗影衛的那一刻起,每個人都早已清楚自己將要麵臨的危險,死亡,本就是他們隨時隨地都要麵對的。傷感之後,生活還是要繼續,各自的任務事情還是要去完成,這本就是他們作為暗影衛的命運,他們用手中的劍守衛朝廷守衛國土,直到自己也被埋葬在這黃土中才算結束。
下午,天空的積雨雲厚厚地壓在頭頂,仿佛隨時會有暴雨傾瀉而下。
原本在墳地的暗影衛們大多都已經散去。花錯站在修默的墳前,臉色平靜地什麼也看不出來,越是這樣,站在一旁的月魅便越是擔心。她情願看到花錯傷心難過的樣子,痛哭一場,發泄出來,也好過花錯如今這樣,什麼都憋在心裏,從昨天到現在一滴淚都不曾流過。
空中一個霹靂下來,隨著,豆大的雨點便劈裏啪啦地落了下來。月魅牽了一下花錯的衣袖,輕聲道:“下雨了,走吧。”再怎麼站著,再怎麼不甘,修默也是不可能死而複生的了。
花錯木木地抬頭看了眼天,嗯了一聲,便一聲不響地跟著月魅穿過紫竹林,回到暗影衛的宿舍區了。路上月魅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花錯曹公公希望花錯目前留在翰林院,修默的案子暫時讓別人負責,等花錯內力恢複後,若案子還未破再讓花錯插手。花錯聽了,也沒說什麼,這樣的決定他之前也已經預料到了。
回到寢室,花錯的衣服早就濕透了。他到櫃子前,打開自己的櫃子,怔怔地看著裏麵自己搬出去時留著的一些衣服。隔壁修默的櫃子裏東西都已經打包騰空,準備留給以後要進來的新人使用。他原本留下這些衣物,也不過是為了占著這個地方,回來還可以和修默在一起,如今卻也沒有什麼必要了。花錯澀然苦笑了一下,伸手把自己的東西都取了出來。
等月魅從大廚房打了些中午剩下的飯菜過來時,發現花錯已不在屋裏,桌上昨晚的飯菜依然放著未動,而修默和花錯的櫃子都已經空了。
……
花錯回到自己家,院子裏的棗樹已經開始結果,一顆顆黃綠色成群地綴在枝頭。雨水透過棗樹的枝葉,滴滴答答地落在放在樹下的木桌和竹椅上,濺起一片水霧。
花錯進了屋,將手中的兩個包裹都放在桌子上,東西都已經被淋濕了,等哪天天好他得重新洗了晾幹。他的頭發從昨天被打散後便一直未紮起,此刻也都已經濕透了,披在身後,還在往下滴著水。花錯一時也不想去梳妝台前梳理,那發簪被他收在荷包裏,一直不敢再拿出來看。
花錯將修默的那個酒壺從包裹中取出來,他昨日昏迷的時候一直把酒壺緊緊握在手中,別人自然也不曾將那取走。花錯把那酒壺的蓋子旋開,裏麵還剩著一些酒,君莫笑的味道飄出來。花錯便想起臨別時在醉仙樓裏的那些事情,他本該陪修默喝的,為什麼竟沒有喝呢?以前每次踐行時他都陪著修默一起喝,隻有這次,偏偏就出了事!若是當時他也喝了的話,也許修默還好好活著吧?
花錯從受傷以來,即使暫時沒了內力,不能回暗影衛;即使折損了壽命,活不過四十歲;即使傷了肺,每日被咳症折磨,卻也從不曾後悔過什麼。唯獨此刻,他後悔自己接手了這案子,參加了會試進了翰林院,否則,他本該留在暗影衛,本該陪著修默一同去江南查案,至少,此刻他能查看那些案卷,找出殺害了修默的凶手,而不是拿著這酒壺,除了心痛,什麼都做不了。
花錯胸口憋得難受,忍不住又咳嗽起來,捂著嘴咳了很久,絲巾上全是血。等咳嗽止住,花錯便起身又出了門,他這次仍然沒有打傘,本就濕透的衣服依然貼在身上,看上去憔悴而落寞,像是被暴雨打得零落的殘花,美得淒豔。
花錯到醉仙樓買了八罐君莫笑回來。他記得那天曾答應了修默日後要陪修默喝的,修默還想看他喝醉的樣子,日後……他們已經沒有日後了,那就今天吧,八罐的話,也許自己也能醉一次,都說一醉解千愁,那麼醉了也好,那樣心就不會那麼痛了。
天已經開始黑了,他也沒進屋,站在門口,看著簷頭一串串如珠簾般掛下來的雨水,伸出手去,不一會便能接到一捧。往外跨一步,抬起頭,便能看到雨水劃著一道道細線從天而降,那畫麵,仿佛是極快的,又仿佛是凝固的。
……
雨夜,黑暗的天空時不時地被一道道炫目的閃電所撕裂,在瞬間照亮了整個京都,然後一切又歸於黑暗,隻聽那緊隨而來的悶雷聲。
花錯坐在修默的墳前,酒才喝了半罐,丹田已經仿佛被人生生撕裂一般痛了起來。花錯咬牙又逼著自己灌了幾口,終於忍不住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他便這樣靠著修默的墳,慢慢地喝著那君莫笑,直到自己痛暈過去,再被這瓢潑大雨澆醒,然後繼續再喝。反正究竟是醉還是昏迷他也是無所謂的,丹田處疼得狠了,心便沒有那麼痛了。
他既然說好了要陪修默喝的,那自然是要做到的,倒不是為了什麼君子一言,什麼一諾千金,隻是純粹的,不想失信於修默罷了,他們之間所有的約定,他都想一件件替他倆去完成了。唯一無法做到的,便是修默答應了回來後補給他的那個吻,那個他剛剛才開始沉迷期間的,兩人之間的親密接觸卻是再也不可能做到了。那曾經令他雙唇微麻,靈魂震顫的修默的熱吻,從此已成為無法觸及的回憶。
花錯仰望著雨夜的天空,被雨水迷了眼,什麼都是黑暗而模糊的。雨水微涼,而他體內卻因為這酒而燃燒著,和蠱蟲一起肆虐燒灼著他。然後在那痛苦不堪的黑暗中,他便能隱隱看到修默的影子,像往日一般,出現在眼前,隨意地笑著,那笑容像閃電一樣明亮,光耀著整個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