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隱約傳來雞鳴狗吠，花錯睜開眼動了一下睡得僵硬的脖子，發現自己居然還穿著昨晚的衣服，一動不動地在床上躺了一夜，忙起身梳洗。洗完臉準備將髒水潑到院裏時才發現一夜風雨，棗花又落了不少，反倒是牆腳的花，被雨水浸潤後原本頹廢的葉子也展開逼眼的綠意來，枝頭還爆出了些許小小的花骨朵。
    花錯換了官服便出門去翰林院入值，路上買了個煎餅果子當早點，用油紙包了帶到自己的辦公房。他昨晚聚會時匆匆離開，也沒吃什麼東西，此刻也不免有些餓了，讓小廝弄了杯茶水就著匆匆吃了那煎餅，這才仔細擦了手，把要當日處理的文牒取了靜下心慢慢整理編輯。
    隔了一個多時辰，宮裏便來人傳召，花錯自上次挨鞭子之後還是第一次再入宮覲見，心裏難免有些忐忑不安，卻是自己如今的職位放在那兒，躲都躲不掉。
    花錯這邊咬牙強做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隨傳召公公進入禦書房，卻發現書房內除了皇上，連皇後和德妃都在房內珠簾之後坐著，雖是隱隱約約瞧不清楚麵容，但僅僅憑著大致的身形穿著便也是明白不過的了，忙下跪叩首行禮。
    宣帝還未開口，皇後柔和平穩的聲音便已傳了過來：“起來吧，賜坐。“
    一旁早有宮女端了張椅子來，花錯謝了坐，撩了下衣擺坐下。
    珠簾後麵的皇後和德妃見到花錯都是大吃了一驚，兩人當初與蔣淑妃都是關係極好的，此刻一見，哪裏會不曉得花錯身份絕非表麵上那麼簡單。皇上這般把花錯留在身邊，隻怕也是為了借此思念舊人吧。兩人不免相互對視了一眼，有些話雖是未說出口，兩人心裏都已經是了然的了。
    宣帝自然也知道讓皇後見到花錯難免會發現他與蔣淑妃長得相似。但皇後病愈後一直說要見一下花錯，當麵謝他一謝，他自然也不好刻意阻攔，反正這花錯與蔣妃相似的事真要瞞也瞞不住，除了花錯自己到現在還蒙在鼓裏，宮裏知曉的如今屈指算算一隻手已經算不過來了。
    當然花錯其實很可能就是蔣涵兒子之事卻隻有他和曹公公知道。
    花錯原本以為宣帝這次召見自己是為了詢問經史方麵的事，不想隻說了沒兩句話便又得了不少賞賜，除了銀票還有絹帛玉器，幸好皇後倒也沒有讓他自己拿回去，而是差遣底下的公公送去花錯家中。隻是這幾日連著得了這許多賞賜，難免把他素來淡漠的心攪得七上八下，也不知是福是禍，反倒是生出些許不自在來，玉琢似的臉上也因著羞囧而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宣帝自上次被刺後便對花錯少了那份敵意，又見他不但化解了太子被陷害的陰謀，還弄到了解藥救了皇後，如今倒是完完全全以平常心來看花錯。此刻見他得了賞賜之後的窘樣，不禁暗自好笑，當初自己一心想要迫花錯露出些狼狽失措之態，什麼手段都用了卻全無用處，還道他是如何沉靜自製，不形與色，原來軟肋卻在這兒。
    花錯是暗影左使的身份也隻有曹公公和宣帝知道，如今隻因借了小小翰林的身份而得到這些額外的賜予自然難免尷尬。須知捕頭抓山賊那是本分，就算被打得鼻青臉腫也沒人會讚一下，但若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居然將山賊忽悠死了那便難免被眾人追捧了。試想若一個捕頭冒充讀書人忽悠了山賊後竟被不知情的人追捧，那捕頭的內心該有多崩潰？
    好在花錯本是寵辱不驚的性子，雖然因為得了這些意外之財難免有些羞赧，但也很快恢複了安寧恬靜的心態。回到翰林院後便一頭鑽進自己的公事房專心處理手頭的文牒。他雖這些年跟著曹公公習武查案，但終歸還是讀書人的性子，這一看起來，倒真的把所有閑雜的心事都拋到了腦後，自得其樂地沉浸在文山書海之間。
    ……
    寧王府的花園雖不算大，但景致卻很美，蜿蜒曲折的流水，疊石為景的假山，移步換景，曲徑通幽，又有遊廊亭軒穿插期間，優雅而精巧。以各種花草樹木相襯，四季蔥翠，花色不斷。是一處令人流連忘返的所在。
    下午，陰了一上午的天終於開了晴，陽光衝破厚重的雲層灑下一層金輝。被一夜暴雨打落的滿地殘紅早已被仆役打掃幹淨，青石小徑纖塵不染。園中的池水波光粼粼，池邊磊石而造的假山上那惘思亭中涼風習習，鋪了錦墊的琉璃鏤花凳上，坐著身穿薄絹夏衫的寧王趙牧，趙牧有著酷似賢妃的鵝蛋臉，但五官卻依稀與宣帝有些神似，劍眉瓊鼻，唇上留了兩撇胡子。因衣料有些透，隱約能見到那一身談不上健碩，但還相當勻稱的身材。隻不過此刻他的膝蓋上卻坐了一人，不是寧王妃，而是一個十二歲，唇紅齒白，十分秀美的小童。寧王從一旁桌案上的果盤中取了一枚櫻桃，含在嘴裏，逗那小童湊過來吃，趁機便將那小嘴一並吮住了。
    “王爺這是又在跟露兒偷嘴吃了？“正好沿著遊廊過來的嚴平之笑嘻嘻地打斷兩人的好事。
    寧王把櫻桃度給露兒，側臉過來，略帶不滿地道：“平之你這小子，沒事這個時候又來我這邊做什麼？“
    嚴平之也不介意，仔細打量著寧王懷裏的露兒。以前總覺得這露兒靚麗俊俏，自有被寧王寵愛的道理。今日再看，卻也不過如此，五官雖是精致，卻少了能讓人為之怦然心動的風流神韻。和昨日那花美人根本無法相提並論，即便是那人最後拂袖而去，那氣場和神情也令他心神馳蕩，輾轉思量了一夜。“自然是過來看看，給姐夫請安咯。“嚴平之嬉皮笑臉地在寧王身邊坐下。順便在露兒的屁股上摸了一把。
    露兒“嚶嚀“一聲，扭了一下腰，嘴裏還嚼著那顆櫻桃，似嗔似怨地瞟了嚴平之一眼。寧王一巴掌把嚴平之的手拍開，板著臉讓露兒先退下。
    嚴平之卻依然滿不在乎的樣子，自己從果盤裏抓了個桃，咬了一口道：“露兒雖還算俊俏，卻也隻有姐夫你把他當成心肝寶貝。我昨兒個見了到的，那才是真正的美人兒，一怒一笑都能讓人神魂顛倒，像這桃兒似的讓人忍不住就想去咬上一口。“寧王和嚴平之大姐嚴蕊成親時嚴平之尚年幼，又是嚴蕊最寵愛的弟弟，所以三天兩頭往寧王府跑，原先還隻是陪著家姐，後來漸漸地便更愛跟著寧王混，耳濡目染，別的沒學會什麼，這斷袖分桃的癖好倒是學了個十足。至今都喜歡跟寧王一起聊些相關的消息和心得。
    寧王愣了一愣，仔細端詳嚴平之卻也不像玩笑，便又拿了顆櫻桃放嘴裏嚼著，挑眉饒有興味地問道：“你這是又看上了哪家的小童？“
    嚴平之一邊啃著桃子，一邊含糊地道：“說起來姐夫應該也知道他，是那個翰林院姓花的。“
    “噗“的一聲，寧王把櫻桃連核帶梗吐了出來，差點吐到嚴平之的衣服上，詫異地聲音拔高了兩分道：“居然是那個家夥？嗬嗬，我之前便聽人說這次的探花郎是如何貌若春花，豔壓群芳，沒想到連你都被他迷上了。“
    嚴平之眼睛一亮，拉住寧王的衣袖道：“果真有人這麼說？那便一定是那人了。好姐夫，你幫我引見一下唄。“
    寧王一臉嫌棄地把嚴平之的手甩開道：“這你可找錯人了，人家如今可馬上就該是太子手下了，我到現在還沒見過呢，怎麼引見？“不要說引見，就憑那人前陣子辦的那事，害得他這些天都不敢出門，躲在府裏反躬自省，就夠他鬱悶的了。若說真是他搞出來的也就罷了，但他幾時動過這方麵的心思了？倒不是說他沒有野心，但就憑太子那種謹慎平庸的性子，他才不放在眼裏，要弄也是在政績上狠狠碾壓太子來贏得局麵，用後宮那種暗戳戳的手段他是不稀罕的。正因為沒做過寧王才越發覺得委屈，也越發反感花錯在此中扮演的角色和起到的作用，說的好聽點是盡忠職守，說得難聽點那就是追名逐利。反正這事也不知是誰搞出來暗中害他，成與不成終究吃虧的都是他們兄弟。
    “當真沒有辦法麼？“嚴平之有些喪氣地問了句。
    寧王好笑地打量著嚴平之，這小子平素玩弄的男女可不比自己少，幾時像今天似的一臉惦念，隻差沒在額上貼個情種的標簽了：“你不會真個瞧上那人了吧，那個可不是什麼孌童小官之類的，莫說他如今傍上了太子，即便原來也算是個正經的翰林，如何肯輕易與了你！“
    嚴平之歎了口氣，將昨晚在百味齋的事情大致說了一下。
    寧王聽了不由咧嘴道：“不能喝酒？那倒未必是在忽悠你，聽說那人前幾日為了拍太子的馬屁，插手那些事，不僅受了傷，而且傷了肺，得了癆病，活不了多少年了。“他此刻笑得有些幸災樂禍的嫌疑，但誰管得著呢，他就是幸災樂禍又怎樣。
    嚴平之微怔，道：“當真？這可真有些可惜了。“
    寧王翻了個白眼道：“那叫咎由自取，自作自受，自食其果，自取其禍，要你可惜個什麼勁！“
    嚴平之聽了也不再搭話，心裏卻不由想起戲台子上青衣的水袖一翻，一嗓子“紅顏薄命“的那句話。用在那人身上倒委實貼切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