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香院裏，各色月季和薔薇開得正熱鬧，常青藤除了門窗的位置爬滿了整個牆麵，中間夾雜著橙紅色的淩霄花，一院的繁花錦秀。
    花錯隨著春三娘跨進小屋時，心裏多少是有些緊張的。若唐琦的猜測正確的話，那麼這位看起來風姿卓越，婉約柔情的女子很可能便是毒殺了蘇家村眾多無辜村民和那幾個刺客的凶手。想起唐琦他們的死狀，花錯的後背總覺得有些發毛，本來就呼吸困難的胸口益發憋悶起來。
    花錯暗自鎮定心神，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屋內的家具擺設，除了那花架旁燃著的盤香，屋裏的一切都精致華麗，正是那種有一定資曆的妓女最正常不過的品味。但那香卻是極為淡雅，不似那種普通青樓女子慣用的濃鬱煽情，香味膩人，反而讓人聞著感到很舒心，不自覺地便放鬆了心境。
    兩人落座後，春三娘未語先笑，得心應手地將嬌媚之態發揮到極致：“不知花大人是想知道些什麼呢？“
    花錯卻是對此無動於衷，神色自若地道：“哦，聽說那位趙開先生是三娘的入幕之賓，所以花錯想問一下有關他的事，三娘知道多少？“
    春三娘纖眉揚起，一臉驚訝地問：“可是他犯了什麼事了麼？“
    花錯聽她這般問，不由側臉打量了春三娘片刻：“怎麼，三娘覺得他會犯事麼？“
    春三娘的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拿絲巾掩嘴自嘲地笑了笑，解釋道：“那倒不是，隻是既然花大人過來打聽他的事，所以三娘才有此一問。“
    花錯點頭：“原來如此，其實是因為今晨有人發現了他的屍體。“
    “竟然是死了？“春三娘的嗓音突然拔高，眼裏滿是震驚：”卻不知是怎麼死的？“
    “中毒。“花錯語氣淡漠，依然望著春三娘。
    春三娘依然是一幅難以置信的表情，搖頭歎道：“居然有人如此狠心，下毒害他麼？“
    花錯的眼中有什麼一閃而過，沉默了會，才道：“正是因為不知是誰下的手，所以才想跟三娘你打聽一下，平日有沒有聽他說起過有什麼仇人之類的。“
    春三娘掩嘴失笑，拿媚眼瞟了花錯一下：“花大人此話差矣，來我們這兒的，求的無非是一夜的歡愉。至於客人的事情，他們不會隨意亂說，我更不會去多問。“
    花錯倒是被她說得一怔，想想也是無話可說，沒奈何點了點頭道：“是我問的唐突了，卻不知趙開最後一次過來是什麼時候？“
    “這個嘛……”春三娘抬起如嫩藕般的手腕托了腮，眯著眼想了想道：“應該是四天前的晚上吧。他來此過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走了。“
    “是這樣。“花錯點頭。怡眉給他看的名冊自然是私下弄的，鴇兒要抽成必然會對光顧的客人上心，暗中記上一筆。否則手下的姑娘都瞞著私下接客，鴇兒不得喝西北風了麼？隻是這種事一般樓裏的人自己心裏明白，卻是不會擺在台麵上的，外人自然更不會知道這種事情。花錯原本在百花樓長大，自然是明白的，所以才會問怡眉要名冊看，此時再問春三娘，也隻不過是試探一下，果然如他所料。
    春三娘見花錯半晌不語，不禁側了頭，看向花錯問：“花大人還有什麼想知道的麼？“
    花錯淡淡地長身而起：“哦，沒什麼，我就不再打擾三娘，告辭了。“
    ……
    瑞香院有小門直通後麵的樹林，春三娘選這個院子本來就是看好這個地方，想做什麼事的時候過來，安靜自由，不會有人來打擾。夏日的林子顯得更為幽深，頂上枝繁葉茂遮蔽了整個天空，一些蟲鳥的鳴叫聲間或傳來，卻越發將林子襯托得清寂。
    春三娘走到林中的一片空地，中間放著個銅製的炭盆，春三娘將手中的包裹放到盆裏，又澆了些火油在裏麵，那原本幾乎熄滅的火苗便突然拔高了，熱騰騰地燃燒起來，舔卷著盆裏的物件。
    春三娘看著眼前的火，原本的媚態都消失於無形，隻是淡漠清冷地看著那些東西一點點在火裏變得焦黑，再一點點變成灰白的灰燼。
    “三娘在此燒什麼呢？“花錯清淡的聲音忽然自春三娘的背後響起。
    春三娘的後背微微僵了一下，旋即轉身，臉上又浮現起原先的嫵媚笑容，問道：“花大人，不知大人去而複返是對三娘感興趣麼？“
    花錯哂然走到炭盆邊上，看著盆裏的東西：“花錯隻是好奇，究竟是什麼東西三娘要到這樹林裏來燒呢？“
    春三娘回頭瞥了眼那些已燒了一半的東西，若無其事地道：“不過是聽到客人慘死，難免有些傷感，燒些不再用的舊物祭奠罷了。“
    “舊物麼？“花錯隨意地問，眼底閃過一絲光亮，忽然伸手從一旁折了根樹枝，將炭盆中一件正燃燒的衣服挑了起來，雖然燒了一半，卻依然能看出灰色的短靠，正是唐離行刺那日所穿。花錯目光灼灼看著春三娘問：”卻不知這件衣服唐離是何時留在三娘那兒的？“
    春三娘沒有回答，默了會，歎口氣道：“花錯，你既走了，為何還要回來？“
    花錯垂首看著手中那件幾乎被燒毀的衣服，道：“我若不回來，豈不是讓你逍遙法外了？“
    春三娘的臉上忽然浮起一絲譏諷的微笑，挑眉打量著花錯：“難道你以為憑你之力，能擒住我麼？“
    花錯的神色坦然，將手中的衣服整理了一下，放到地上：“能不能，總要試了才知道。“
    春三娘忽然從裙下抽出兩根一尺長的鋼刺，上麵閃著幽幽寒光，無論有沒有淬毒，被刺上一下都不會好過。春三娘依然在笑，但此刻的笑卻不再是做作虛偽的青樓媚笑，而是真正發自內心對自己的能力充滿自信的微笑：“你以為你能擋得了唐離十幾招，便有把握與我過招？“
    花錯沒有把握，一點把握都沒有，他身上隻有今天臨時換的長衫，除了左手中那根剛用來挑衣服的樹枝，沒有佩劍，沒有匕首，更何況與唐離過招時，他的身體各項機能還算不錯，如今卻是在受傷後數日不曾休息的狀態下，而且右手至今無法用力。而此刻他麵對的是將唐離神不知鬼不覺毒死的春三娘，他要有把握才怪。可是，自己都已經到了這個份上，除了拚一下還能怎樣？跪下來求放過？隻怕就算此刻想回身逃跑也跑不了，隻能盡量拖延時間等修默他們趕來。
    花錯吸了口氣，沉聲道：“不必廢話，出招吧。“
    春三娘本以為自己花不了多少時間便能打敗花錯，但交手的時間越長她便越是驚訝，因為花錯的招式太多，五花八門，看上去明明是雜亂無章的，但偏偏使出來恰到好處，讓人覺得換了任何一招都沒有這個效果好，春三娘自己的招式有的已經重複了數次，可花錯的招卻沒有一次相同的。
    春三娘正感到越來越詫異，卻看到花錯使出的居然是唐離的招式，然後還有一招分明是她自己的！春三娘氣笑了，沒見過這麼不要臉，明目張膽地偷學別人招式的人。她總算明白花錯的招式為什麼這麼多，看來這家夥隻要跟人過招就能記住別人的招式，轉為己用。
    如果換成其他人，這樣的偷招要是沒經過練習自然是不可能使用的，但花錯的過目不忘除了招式本身，還有用招的契機，所以他不是刻意去用那些招式，而是看到類似的狀況契機自然而然地就把適合的招式用了出來，行雲流水一般毫無違和感。
    但無論招式如何，花錯的內力卻隻有唯一的一種，曹公公所傳的玄玉功，對他而言，招式就像燒飯時的煎炒蒸煮不同方式而已，沒有火和溫度，什麼方式都沒有用。內力到了一定火候，自然能駕馭各種招式，隨意發揮。
    隻是花錯發現自己的內力正在漸漸消失，反應越來越慢，神智也逐漸變得有些混亂，竟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覺。花錯暗中咬了一下自己舌尖，雖然自己確實幾日未眠，但在打鬥中出現這種狀況卻從來沒有過，而且隨著內力減弱，每次擋格春三娘的攻擊都令他手臂酸脹越來越難以支撐。
    又一次相交，花錯手中的樹枝脫手飛出，雖然堪堪避開隨之而來的鋼刺，花錯還是驚出一身冷汗。
    “怎麼，是不是覺得手上沒力氣了？“春三娘嫣然巧笑，打量花錯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被放在蒸籠裏的乳豬一般，隻等著下箸。
    花錯腿發軟險些摔倒，勉強站定，丹田空空的運不出一絲真氣來。花錯的心裏涼了半截，看著春三娘問：“你，何時下的毒？“
    春三娘笑著收起鋼刺：“嗬嗬，你剛才進我屋時便已經中了香毒，隻不過那隻是令人神經麻痹的隱香，如果你不回來兩日後便會失效，可惜你偏偏要過來，我在剛才燒的衣物裏放了真正的蠱毒，你取那衣服時蠱毒便已侵入你體內，不過因為之前隱香的作用而無法察覺，此刻你不僅會逐漸喪失意識，你的內力也在慢慢盡數化去，一點不剩。“
    花錯的臉色益發慘白，咳了幾口淤血出來，人再也站不住跪倒在地。咬牙沉默了半晌，才歎氣道：“果然好陰險的手段。難怪唐離會死在你的手裏。“他明知春三娘擅長用毒，小心防備卻還是著了道，這樣的手段，不佩服也不行。隻不知修默他們什麼時候能來，他是坐馬車過來的，駕車的是他暗影衛的手下，他耽擱的時間太久，自然會發現情況不對，通知其他人。他的眼皮越來越沉，隻能咬破自己的舌尖努力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
    春三娘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一般，歪著頭看著努力保持清醒的花錯道：“你再硬撐也沒有用，沒有人會來救你的。“
    花錯的心沉到穀底：“你怎麼知道。”
    春三娘很得意地踱道花錯身邊，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道：“因為剛才已經有人趕著你的馬車出城了。”說著她的手已經搭在花錯的後頸。
    “你……。”花錯本就昏沉的大腦幾乎喪失了對危險的反應，未作任何抵抗便癱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