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六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6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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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影衛是暗影衛的一支分支,因為後宮不方便男子守衛,所以曹公公特意訓練了一批女子影衛專門負責後宮的護衛工作,由月魅負責指揮。這次的下毒發生在後宮,月魅自然也過來參與調查。
    月魅和修默一樣,都是自幼被曹公公收養的,在暗影衛的時間比修默還要久。她最擅長的除了輕功還有易容術。當初花錯剛進入暗影衛開始外出執行任務時,經常因為外貌困擾而橫生出一些不必要的枝節。後來修默便讓月魅替花錯易容,免得惹人注意。時間久了月魅便把花錯當自己弟弟一般看待。
    至於月魅的長相,也可平凡如村婦,也可美豔不可方物,也可醜陋讓人不敢直視,她本擅於易容,一日數變,旁人也不知她的真容究竟是哪一副。
    月魅和花錯抵達刑部時,看到唐琦也已經到了。之前花錯去找唐琦時曾請他幫忙一起查尋唐離的下落。畢竟唐離曾是唐家人,即便早已背叛了唐門,但如今出了這種行刺謀逆之事,唐門自然也不好當自己無事人一般置身事外。今天一早唐琦收到花錯派人送來的通知,得知已找到唐離的屍首,他心裏五味雜陳,也不知是輕鬆還是難過,也或者兩種心情都有一些。
    負責本案的是刑部左侍郎謝曉和主事溫柔。
    本來此事該由刑部尚書裘明軒出麵處理,但他發現花錯也參與其間,因之前被拒婚麵上難免有些過不去,便交給謝曉審查。謝曉三十多歲,五官端正得挑不出一點毛病來,歲月也不曾在這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一襲緋紅的官服襯著,益發顯得俊朗挺拔氣度不凡,隻是神情卻不知為何稍稍透出些冷淡來。
    溫柔是大理寺卿溫良的遠房侄子,剛過弱冠之年,一張幹淨的圓臉,眉眼普通,隻是安靜地站在一旁如他的名字一般溫柔地笑著,隻是那笑仿佛隻是掛在臉上的,那雙眼睛卻是清淡冷冽沒有絲毫笑意。
    眾人見麵行禮之後便一同來到停屍的所在,仵作早就已經準備好各種驗屍用品,等在廳裏,地上一排門板上躺著四具送來不久的屍體。
    人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但偏偏四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滿足和歡愉的微笑詭異地凝固在四張暗青色的臉上,讓人看了不禁後背一陣發毛。驗屍廳四處的門窗分明都緊閉著,但所有人都忍不住覺得有陰風在廳中穿梭。
    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這四個人是中了毒,隻是需要知道確切的死亡時間,中的是何種毒,死前幹過什麼,接觸過什麼人。那便隻有仵作通過驗屍才能知曉。
    唐琦看著那些人,雙眉微微皺起道:“看樣子,他們像是死於舒心。”
    溫柔本來正在看仵作驗屍,此刻側過臉看著唐琦問:“什麼是舒心?”
    唐琦道:“舒心是一種奇毒,當年五毒真人曾煉製了五種奇毒,舒心忘憂,銘心刻骨和無極。都是無色無味無跡可尋,而且沒有解藥。
    若是中了舒心之毒,本人毫無察覺,一個時辰內隻覺得身心舒暢,致死都保持微笑,心髒穿孔而不自知。
    忘憂與舒心類似,也是令中毒之人渾渾噩噩,絲毫不知自己中毒,三日後氣絕,死時表情平靜安詳毫無痛苦之色,但大腦已盡被蠶食。
    至於銘心刻骨和無極三種毒藥卻是與這二種截然相反,中毒之人每每痛不欲生,輾轉哀嚎數日才會死去。“
    “唐少主所言不差,這人正是中了舒心之毒。”仵作邊說邊將適才解剖之人的心髒放入一旁的托盤中,那心髒上有一個大洞,顯然是由內而外腐蝕形成。溫柔第一次遇到這種殺人方式,忍不住帶了手套,取過那心髒仔細端詳了許久。
    唐琦點頭,神色凝重:“其他人便也罷了,唐離卻是素來謹慎多疑之人,何況他自己也是用毒高手,不知究竟是何人能在他麵前施毒而讓他毫無察覺。”
    花錯仔細審視著唐離的屍體道:“也可能他對那人十分信任,根本沒有防備。之前唐少主不是懷疑唐離身後應該有一個施毒高手麼?”
    “嘶。”唐琦抽了口氣,道:“你是說那個人對唐離下的手?難道他們內部有了分歧?”
    花錯的眸子漆黑如古井,幽暗中閃過一絲光亮,嘴角微微勾起一個不可察覺的弧度:“也可能是丟卒保車。”
    謝曉和溫柔聽了此話,都不由轉頭朝他那兒瞧去,花錯卻並未多說什麼,依然不動聲色地注視著仵作的每一個動作。謝曉見了略微皺了下眉,對花錯所言有些不以為然,沒有任何證據之前,所有猜測都是毫無意義的。
    月魅倒是相信花錯的猜測,目前他們手中僅有的線索便是這幾個行刺之人,所以暗影衛和刑部都在四處搜尋他們,現在這些人一死,便令線索中斷,難以再繼續查下去了。
    “幾個死者都是死於昨日戊時,屍體有被移動的痕跡,生前應該吃得不錯,胃裏有魚,肉及乳鴿等食物殘留,牙縫裏還有些別的東西,看不出是什麼,有花香味,而且衣物和指甲中都有一些脂粉痕跡。”
    “所以說下毒是在酉時。”唐琦說完看了眼花錯,昨日酉時三刻花錯正好過來問他關於唐離和嶽家村的中毒之事。
    花錯和月魅此刻心中都是暗自一凜,酉時暗影衛收到花錯的畫像不久,剛剛開始搜查,對方居然已經開始滅口了,那說明了什麼。那三人的死,他們口中的花香味,花錯之前的猜測被一步步地證實,他心中並無喜悅,反而感到越發沉重。
    ……
    回到暗影樓已是正午,太陽雖然一直躲在雲層背後,大門口的石獅子和青石台階卻依然被烘烤得發燙。
    修默早便醒了,對花錯沒有叫醒他獨自出去憋了一肚子火氣,但又不好意思當著月魅發作,隻能暗中狠狠地瞪了花錯一眼。不過他也沒閑著,已經讓手下將發現屍體的岸邊所查到的車輪印拓印了出來,出去查尋青樓的人也已經回來,證實唐離曾化名趙開出現在芸香閣。
    ……
    芸香閣。
    被一夜暴雨打散的暑氣到了下午便又蒸騰著逼了回來,天上也看不見什麼太陽,隻是雲層疊加著雲層,反而把整個京都籠罩成一個看不到明火的蒸籠般。
    芸香閣外花壇中的美人蕉碧綠的闊葉半卷不卷的襯著那些嬌豔的紅花,倒映在壇邊的一汪碧水中,懶懶的顧影自憐。
    芸香閣的四樓平日除了老板眉娘是沒有人能上去的,但今天卻是破天荒的上去了一個人。
    屋子的窗都開著,但依然沒有什麼風透進來,那素色的紗簾便也隻一味低垂著,這屋子是芸香閣中唯一一處沒有任何熏香的所在,精致奢華的家具擺件堆滿了屋子的各處,卻依然讓人感到一絲空落落的寂寞來。
    花錯和眉娘各自坐在窗前的高背椅上,中間隻隔了一張茶幾,幾上茶壺中的茶已經有些涼了,兩個杯子卻還是空著的,兩人誰也沒有伸手倒茶的打算。
    “你,還活著。”眉娘的聲音很低,略微嘶啞,不再是當年如同黃鶯啼鳴般婉轉清亮。雖然隔了這麼多年,雖然是第一次看到男子裝扮的花錯,但是從相見的第一眼她就知道這個沉靜如水,清冷似玉的人便是當年被她背叛的花玲瓏。盡管花錯的臉蒼白瘦削略帶病容,但那如同雪玉雕琢的五官依然俊美絕倫。
    花錯從未想到自己居然會再次見到怡眉,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隻一味把手掩在袖子裏,拿拇指指甲狠掐著自己食指的指腹。
    這個女人是這世上唯一能令他不知所措亂了方寸的女子,他栽在她的手裏,栽得幹脆徹底,萬劫不複。可是他卻依然對她恨不起來。因為當年她無意中見到了正在洗澡的他,發現了他的秘密,並答應幫他隱瞞。因為她在初經人事一個月後,偷偷帶他到柴房引導他經曆了他的第一次。所以他明知她心比天高,看不上他,卻還是一心一意地待她好。偷偷幫她填詞譜曲,為她彈琴伴奏,客人送的東西,隻要她喜歡他便都給了她。因為她愛上了趙斌,想跟趙斌走,他把自己所有積攢的金銀珠寶都拿出來替她贖了身。可結果換來的卻是她把他是男兒身的秘密告訴了趙斌。
    他原本一直想不通她為何要如此待他,直到他跳入秦淮河,在萬頃波濤中沉浮時,他才忽然明白,她沒有錯,錯的從頭到尾都隻是他自己。從一開始和趙斌認識,他明知趙斌的心意,卻一直瞞著自己的身份,怡眉曾不止一次地問他為何不向趙斌坦白,他卻隻是一味拖延,說找不到好的時機。他清楚自己永遠找不到好的時機,因為從心底他就存了份貪念,他舍不得放手,不想失去這個除了母親,這世上第一個對他好的人。他在百花樓這麼多年,隻有趙斌會帶他出去玩,會給他吃各種好吃的哄他,會關心在乎他痛不痛難過不難過,他當時也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少年,怎麼可能對這些無動於衷,不起貪念,怎麼可能輕易放手這樣的情誼。
    結果因為這份貪心,他最終得到了報應,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母親。說到底,又何嚐不是他害了怡眉呢,如果當時他早點告訴趙斌真相,趙斌離開他後未必便不會選擇怡眉。可惜當時的他看不到也想不到,隻是任性地霸占著趙斌,哪怕多一天也好。
    花錯這樣一路想來,也不知道他和怡眉之間,誰欠誰更多一點。
    怡眉見他沉默不語,不由又問了一句:“他,知道嗎?”
    花錯知道怡眉所說的那個他是誰,想起之前看到的肖敬亭,輕輕點頭道:“應該已經知道了。”轉頭看著怡眉那張依然秀麗柔美的臉龐:“你怎麼沒和他在一起?”
    怡眉凝目端詳了花錯片刻,知道他並非取笑自己,不由自嘲地一笑道:“你出了那樣的事,他還能留我在府裏麼?縱然害你的不是我,事情卻到底是由我而起。他是因為答應了你,才把我帶來京都,你當他真的會讓我跟了他麼?”
    花錯垂首,因怡眉的話竟生出些歉意來:“對不起,我以為至少你可以……”
    “可以得到幸福麼?”怡眉打斷了他的話,吃吃笑了起來:“我也這樣想過,我以為隻要他知道你的身份,隻要他恨你,忘了你,我便能有些機會,可到頭來不過是我的癡心妄想。他恨你也罷,怨你也罷,卻終究無法忘了你,我從來就不曾有過機會。不過他也沒有虧待我,給了我一大筆錢讓我出來自己過日子,我一個妓女,除了賣身賣唱還會什麼?所以就買下了這個芸香閣,因為喜歡原來百花樓的格局,便讓人也照著那樣修建了些庭院,雖然沒有溫柔鄉精致,卻也差不到哪兒去。”
    怡眉笑著笑著,不知為何便流了淚,她想自己是沒有什麼可後悔的,她算計了所有的可能,卻沒有想到,兜兜轉轉,自己從妓女變成了鴇兒,依然擺脫不了青樓的命運,而當時被她拋棄,以為最多隻能困於花街柳巷做個琴師的花錯如今竟然翻身成了朝廷官員。命運的事,誰又說得清算得清呢。
    花錯不知自己該說什麼,也無法勸慰怡眉,無論怡眉如今怎樣,做了什麼,在他的心裏,怡眉終究是他唯一碰過的女子,那個要了他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的女子。即便僅僅為了這一點,他縱然不再愛怡眉,卻也是無法對這個女子生出什麼報複心來的。同樣的,要他再如何寵她憐她也是不可能的了。花錯清了清嗓子,終於開口道:“怡眉,以前的事,過去便過去了。其實我今天來是為了查案。”
    怡眉低頭用絲巾擦了下眼角,再抬頭時臉上也恢複了慣常的鎮定:“我知道,你們問的那個人前幾日確實來過,是瑞香院春三娘的客戶。”
    “春三娘?我能不能看一下她平日的客戶名單?”花錯問道。
    “這麼客氣。花大人要的,我敢不給麼?”怡眉不禁瞟了花錯一眼,揶揄道。
    花錯淡淡地勾了一下嘴角,對怡眉,他還真不習慣頤指氣使地打官腔。
    怡眉起身在架子上翻了一會,取了一本冊子遞給花錯,花錯翻了一下上麵登記的人名,暗自噓了口氣。抬眼對怡眉道:“謝謝。”
    “怎麼個謝法?“怡眉柳眉微微挑起,手撐著花錯身邊的茶幾,瞅著花錯調笑道。
    花錯被她瞧得不知所措,抿緊了嘴不知該如何回答,瞪大的眸子裏倒映著怡眉的戲謔混合了他的慌亂。
    怡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嫣然明媚依稀仍似當年,拿塗了豆蔻的食指戳了一下花錯的額頭道:“算了,你呀,白白糟蹋了這一張好皮相。“
    兩人下樓,在一眾鶯鶯燕燕詫異驚羨的目光中,怡眉端著波瀾不驚的淡笑,吩咐身邊的小廝去將春三娘請來。
    不過片刻,春三娘的身影便尾隨在小廝身後跨了進來,深紫色銀絲壓花織錦短衣裹著飽滿的上身,下麵淺紫色的紗織長裙飄逸如仙。吹彈得破的肌膚白皙細膩毫無瑕疵,頭上綰了垂雲髻,一支紫金鑲玉花簪斜插著,叫人辨不出年齡,先被她的風姿吸引了過去。
    春三娘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眉娘身邊的花錯,明明身上隻有一襲素淡到極點的藍布長衫,但長身玉立,清俊恬淡,如芝蘭玉樹,自有清貴之氣從骨子裏透出來,讓滿屋的珠光寶氣濃妝豔抹下的佳麗,無端的便覺得自慚形穢,退到邊上去了。三娘此時才不得不承認蘇齊的眼光,縱然自己這往往能驚豔了整個芸香閣的精心裝扮,在眼前這人清淡的笑容麵前,也不過是一粗鄙的俗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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