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七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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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恭王府內東側的書房。
    “咣”的一聲,茶杯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茶葉和開水濺了一地。
    趙斌正抓著侍衛肖敬亭的衣襟,雙眉緊鎖,眼中滿是震驚:“你再說一遍。”
    肖侍衛垂眼回道:“昨夜有刺客進皇宮,到禦書房要刺殺皇上,當時正好花編修也在場,被刺客刺了一劍。”
    趙斌呆愣了片刻,宮中居然發生這麼大的事,進了刺客,忙追問:“那父皇呢,他怎麼樣了?”
    肖侍衛道:“回王爺,皇上沒事。”
    趙斌鬆開手,搖頭不可思議地幹笑了一聲踱到書案前:“嗬嗬,刺客要殺父皇,結果父皇沒事,他倒受了傷,這算什麼?”
    肖侍衛猶豫了一下,道:“聽說,當時花編修挺身阻擋刺客……”
    趙斌胸口仿佛憋著口悶氣,手撐著書案恨恨道:“要他挺身?那麼多太監侍衛在,要他站出來幹什麼?”說完深深喘了幾口氣,才平複了自己的情緒,算了,那家夥做事素來顧前不顧後,腦子一熱就忘了自己幾斤幾兩了。沉默了一會,才回頭問道:“他傷得怎麼樣?”
    “傷在左胸下側,聽沈太醫說,當時血流不止,無法上藥,所以隻能以銅器燒灼止血。花編修當時暈過去了,太醫走時還未醒來。”肖侍衛道。
    趙斌喃喃道:“燒灼?……他那麼怕疼之人,為何偏偏總是如此……”趙斌想起當初花錯手上那處燒灼的傷痕,當時那張布滿淚痕的小臉,那個委屈得讓他心疼的表情。回頭發現肖敬亭仍站在身邊,欲言又止,不覺蹙眉問道:“還有何事?”
    肖侍衛有些遲疑道:“屬下還聽說一些事,隻是不知當講不當講。”
    趙斌心中微動,一些不好的感覺油然而生,點頭沉聲道:“說吧。”
    肖侍衛見此,便大了膽子說道:“屬下聽沈太醫說,花編修除了胸口處的劍傷,肩頭的爪印,身上還有些其他的傷,但都不像是被刺客所傷。”
    趙斌一怔,有些不得要領:“這是什麼意思?”
    “花大人的後背有三十道鞭痕,右臂和肩膀紅腫,像是挨了戒尺。”
    趙斌寒了臉:“你給我說清楚。”
    肖侍衛道:“沈太醫說,花大人的傷本來沒那麼嚴重,那傷口若是及時上藥好好靜養其實不會變成那樣,可是他受傷後背部又受了三十鞭刑,所以才將傷口震裂,血流不止。而且,盡管那些當值太監口風都很緊,但還是有跡象,皇上待花大人並不像外麵傳聞的那般。”
    趙斌簡直難以置信:“你是想說,父皇其實一直在虐待他?”
    肖侍衛後退一步躬身回道:“屬下不敢,隻是花大人身上的傷過於蹊蹺,沈太醫也沒敢細看。”
    “父皇難道也發現了他就是玲瓏?”趙斌喃喃自語。
    “這個……屬下也不清楚。”
    趙斌搖頭,盡力把這個想法推翻:“這不可能,父皇並沒有見過他,不可能知道,除非他自己說出來,但他自然是絕對不會提當年的事的。何況他可能一直以為把他害成那樣的是我吧。”
    側臉看了看肖侍衛,趙斌的臉上有些無奈和疲憊:“敬亭,下午去他那兒打探一下,看他的傷勢如何。”
    趙斌相信自己的父親尚未發現花錯便是當年自己在金陵喜歡的人,否則,便不會僅僅是這樣暗戳戳地虐待了。就趙斌為了玲瓏在金陵所做的那些事情,和這些年父子之間的矛盾,隻怕宣帝盛怒之下會當著趙斌的麵,把花錯活活打死才罷手。趙斌一想到這個,便不禁後背一陣發冷,原本因為花錯入京而感到的歡喜,此刻全都煙消雲散,換成了深切的憂心恐懼。早知如此,這些年自己便不該由著性子跟父親僵持,若是當初低眉順眼地搞好了關係,此時也不過是幾句軟話便能過去的事,花錯也不見得有什麼性命之憂了。
    肖敬亭受命後躬身退下,出了書房。他心裏有些隱隱的不安,但是同時卻又有些小小的快意。
    當初劉毅的死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若非劉毅受了宣帝的旨意,暗中加害花錯,怎麼可能事情暴露後被趙斌殺死,劉毅害花錯,也無非從宣帝那兒得了些許銀子作為賞賜,可自己的一條命卻就這麼丟了。所以站隊的時候,是絕對不能行差踏錯的,既然跟在趙斌身邊,就需要對趙斌忠心,畢竟趙斌的那把刀是直接架在他的頭上的,而宣帝的刀,要砍也還有趙斌擋著不是。
    肖敬亭本來是不想多事挑撥宣帝和趙斌之間的關係的,可是神差鬼使的就成了目前的模樣。這麼多年了,自己還是沒有學會沉住氣,居然會為了那個人的孩子亂了方寸,鳴不平麼?肖敬亭垂眼澀然輕喟。從懷中取出一個用絲帕疊成的小兔來,因為年久,原本雪白的絲帕已經泛黃,而上麵的血跡也早已成了暗黑的斑痕。
    時隔二十多年,他依然記得那個人在地窖的囚籠裏,渾身是傷卻依然從容無懼,是如何雲淡風輕地微笑著,溫和地回答他那些孩子氣的問題。他依然記得當那個人被他父親按在地上侵犯折磨時,是如何悄悄伸手到桌子的布圍下,遮住了當時躲在桌下嚇呆的他的雙眼,隻為了不讓他看到那不堪的一幕。他依然記得到最後那人在籠中被幾十隻老鼠啃咬時,看著他的那雙眼中露出的絕望而悲憫的眼神,那聲微弱而不容置疑地“走”。
    他當時才五歲,渴望著被人關注愛護,但他父親卻一心想著如何謀取天下,他母親隻知道嫉妒憎恨著每一個被父親寵幸過的男女,而那些姨娘們則想盡辦法要除掉他。他從來就想不明白,為何那些女人們要為了一個男人勾心鬥角,爭個死去活來;幾個男人又要為了一個皇位勾心鬥角,弄個你死我活。把好好的日子過得陰暗不堪,到底所為何來。到頭來唯有那個人,在被他父親無情逼迫之餘,卻依然對他以善意相待,隻因為,他是個沒有過錯的孩子。
    他也記得那人如何用傷痕累累,被拔去指甲的手替他用絲帕疊了一個個小兔小鳥。如何在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聲音嘶啞語難成聲之時,依然斜靠著牢籠的柵欄,替受姨娘欺負的他擦去眼淚鼻涕。
    肖敬亭依然記得那張美到足以讓他母親和那些姨娘淪為庸脂俗粉的臉,和那人身上足以讓父親手下那些將領為之汗顏的傲骨。
    那人死去第三天的晚上,他再次溜進地窖時卻看到有人偷偷帶走了那人的屍體,他一路追蹤,想知道那人會被帶到哪兒去,結果卻在山林裏迷了路,差點餓死,最後被一個獵戶撿到收養。肖敬亭一直覺得那次走失是自己的運氣,否則,他恐怕也會像父母,姨娘甚至那些兄弟姐妹一樣,兵敗後被砍了頭。他想或許正是那個人在冥冥之中庇護了他,才讓他躲過了那一劫。
    肖敬亭垂眸看著手中的那隻兔子,那是那人最後一天替他疊的。他因為沒學會,便一直不敢拆開,生怕拆開了,便再也弄不出這樣的兔子來。這麼多年,他一直將這隻兔子戴在身邊,每當遇到挫折和困難時,便會拿出來看一眼,想到那人在那種情況下依然毫不吝惜地給予的善意,便覺得沒有什麼風雨是過不去的。
    肖敬亭把那隻兔子緊緊握在手中,這樣的善意,如今是時候,該由他還給那人的孩子了。
    肖敬亭在看到花錯的第一眼便猜到了他的身份,但是,他卻不能告訴任何人。他自己與那人之間的那短短數日的交往,是連他父母都不曾知道的秘密。
    而對於花錯,肖敬亭沒來由地便感到一絲愧疚。如果不是自己和趙斌的父親之間那些肮髒卑劣的權謀算計,那個溫柔的男人若還活著,他對自己的孩子又該是何等的寵溺嗬護,怎會讓花錯流落青樓受人欺淩,到頭來連唯一相依為命的母親都屍骨無覓。
    如今肖敬亭自己的父親早已為當年的所作所為付出了代價,兵敗後,一家老幼都人頭落地,血流成河。而宣帝,卻依然道貌岸然地坐在皇位上,不禁毫無悔意,而且還一再借故刻薄對待那個被他害的無父無母的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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