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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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花錯也清楚,修默說得沒錯,自己參加會考那會,確實是存了私心的。畢竟當初義父對他的期望,他自己年少時的憧憬,都因那場災難而成為了泡影,所以他怎麼可能不想利用這次機會向自己和九泉下的義父證明一下自己的能力,即使明知會惹曹公震怒也義無反顧,即使被打到無法行走也不曾後悔。
但除了這點,他倒是確實沒有對仕途有什麼奢望,當年的凶手至今沒有找到,他對通過翰林院一步步進入內閣便毫無興趣,隻要能將這個案子破了,他還是情願回暗影衛。尤其是宣帝對他的態度神秘莫測,令他不僅莫名所以,更有如芒在背的感覺。他原本身為暗影衛,也時常在宮中輪值,但基本都是靜候於暗處監視,不需要現身,從未被宣帝留意過。
誰知如今進了翰林院,反倒動不動便被召去。一開始隻不過是臨時起意,叫他去隨意問幾句時政,或讓他講史,時間也不長,完了便讓他退下。
之後讓他當隨侍記錄起居注,從一早便得跟在皇上身邊,旁聽一切大大小小的事情,他要是真的誌在入閣倒是求之不得,但他隻不過是去監視柯韋的,這樣一弄便是完全錯開了。他隻能托曹公在宣帝麵前委婉地提了下,那宣帝倒也是從善如流,不再叫他負責起居注,而是換了個興趣,隔三岔五地在他退值時把他召去禦書房,讓他幫著擬寫批複和詔書。
隻是禦書房中明明有不少桌椅,宣帝卻偏偏命人在書桌前的右側放了一個案幾,那案幾不高不矮,書寫時,他既不能席地而坐,也不能坐在椅子上,隻能長身跪在硬冷的地上。好在他自幼便是千錘百磨地過來的,這樣也不覺得有什麼辛苦。唯一不安的是宣帝總在書桌後隔了遠遠地審視,目光寒涼,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什麼十惡不赦的罪證來一般。
這兩次宣帝益發多處些惡趣味,在禦書房的書桌上放了一把兩指寬的戒尺。退朝後讓花錯單獨留在禦書房,跪著擬寫詔書,有時卻冷不丁地拿戒尺在他胳膊或肩背上抽一下。花錯被打得莫名其妙卻又不知道到底哪兒做得差了。
花錯第一次手臂被抽,抬眼見宣帝寒著臉不作聲,還當是他不滿意自己擬召的措詞,剛想換一張紙肩上又狠狠挨了一下,卻是催著他快點寫,他趕緊往下寫,沒多久卻冷不防胳膊上又被抽了一下,他當時字正寫了一半,這一戒尺下來,手抖了一下,紙上便多了塊墨跡,卻聽到宣帝冷冷地聲音:“連字都不會寫了?“花錯雖委屈,卻也不能爭辯什麼,重新換紙抄撰了一遍,一邊擬腹稿,一邊寫,一邊還要留意宣帝手中的戒尺,一聽到風聲,便把手腕抬起一分,免得再次出錯。好不容易挨到全部寫完,宣帝也隻冷漠地看了一下,便讓他叩首退下了。
這種情況又發生了一次,如今花錯隻要聽到讓他入宮便心驚肉跳,他原本在暗影衛中武功也算上乘了,這些年破案無數,什麼危險都能應付。唯獨如今麵對這宣帝,卻是毫無辦法,甚至隱隱有些恐懼,一個是君,一個是臣,他縱然武功再高,除了挨打,還是挨打。
這種事也沒處說理去,花錯當然更不可能將宣帝這惡趣味與人分享討論,隻能憋在肚子裏,糾結半天也搞不明白自己究竟哪兒沒做好,惹宣帝發狠。
其實花錯也不是沒被戒尺打過。小時候在百花樓他也沒少挨揍。百花樓的女孩六七歲就要開始學唱小曲,跳舞,彈琴等。他知道學了就得去伺候客人,自然不肯好好學,於是便成了那幾個老師眼中最頑劣愚鈍的一個。
每次他把小曲唱得跟狼嚎一般,教歌的老婦人便讓他跪在凳子上,用戒尺抽他的小腿。他哭得抽抽嗒嗒的淒慘到不行還得被逼著唱,於是他便隻能繼續嘶啞地嚎。
教跳舞的女子更狠,每次他踩了別人的腳,都會讓他脫了鞋襪抽他的腳底,抽到他莫說踩別人,連路都走不成了,這舞自然也是無法跳了。
隻有教琴的那位老先生是最中規中矩的,彈差了便隻是拿戒尺打手心,把手打得腫起老高,拿不了東西,接下來便幾天不用再練琴了。
每次他挨了打,花滿堂便會抱著他流淚,卻從未開口勸過他,於是他心裏也明白,他母親也是不願意他學了歌舞去伺候那些男人的。
反正無論挨戒尺也好,關在柴房中罰餓肚子也好,哭完了他還是那個繼續冥頑不靈的蠢材。直到幾個老師都去跟阮娘講對如此愚頑的他無能為力,阮娘才相信了他空有一副錦繡的皮囊,卻真個是草包肚腸。最後隻能把他打發到後院幫工,挑水,劈柴,給院裏的姑娘洗衣服。
所以洗衣服成了他最喜歡做的事。因為那時的他是自由的,他可以蹲在河邊一邊洗一邊偷偷哼著小曲,高興時,可以揮手間把飛揚著的十幾個泡沫用手指點破,那些歌舞琴曲,他其實能做得比誰都好。但是除了他母親,他是不會讓其他人知道的。
他隻要把衣服洗幹淨便有飯吃,就不用去學歌舞,去伺候那些奇怪的客人,這樣的好事他當然求之不得,也幹的相當不錯,反正那以後,他便沒有再挨過戒尺。
直到現在。
……
翠玉樓。
翠玉樓是一座四層高的四麵合圍的樓房,在中間空出一個四方的庭院,院內有假山修竹池塘小橋。若從天上望下,方方正正的一圈黑色琉璃瓦中這青翠欲滴的庭院便仿佛鑲嵌了一塊翠玉般。
樓內底層的大堂布置的十分精致華麗,雕梁畫棟加上鮮豔的織錦垂幔,配著精致的花梨木桌椅和各種案幾擺設,左右兩側各自有雕欄樓梯直達二樓,庭院後側則是供客人沐浴更衣和休息的場所。
二樓是散座,供普通賓客飲酒作樂的地方,既可做敞開式的大堂,又能用紅木屏風相互隔開,四角都有樓梯通往三樓。中間對著庭院則設了一圈紅底描金的雕花欄杆,中間以跨橋形成十字形與其他三麵相互連接,十字的中間是一個圓形小平台,端正地處在庭院正上方。
三樓和四樓才是真正的客房,三樓四麵衝外都是三間精致的小客房,對著中間庭院的則是一圈帶著欄杆的走廊。四樓的四麵各自隻有一個客房,裏麵的豪華精致自然不是三樓可比的。對著庭院的也是一圈帶著美人靠的簷廊。
鄭征和高歡依照花錯的吩咐早已混了進來,各自隱藏在某處。
二樓的散座此刻已有四五張桌子邊坐了人,有三桌一看便是武林人士,另外兩桌則各自帶了麵具,顯然並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身份。這次收到請柬的一共二十六家,非富即貴,競拍的客人按不同身份分別安排在不同樓層,二樓基本都是江湖名門大派子弟,三樓都是官宦及家眷,四樓則為宗室勳貴。
客房的門雖然開著,但也有不願顯露身份的客人在門前垂了珠簾。而且為了保障隱私,這次每個客人都發了統一的麵具,隻不過帶不帶各自隨意。麵具是牛皮製的,上麵燙了暗花,不僅精致,帶著也貼合舒服,遮住大半張臉,並不影響吃喝。每個客房門口站著一個小童,隻要房內的人吩咐,小童便會根據客人吩咐舉牌報價。
此刻,花錯和柯韋正坐在三樓東麵中間的那個客房內,客房的敞門開著,門上的珠簾也往兩邊挑起各用銀鉤掛著,桌子緊挨著門,上麵已放置了準備好的各色瓜果點心和茶水,清一色典雅精致的透花薄胎骨瓷。靠窗紫檀木的高幾上放了盆梔子花,白色的小花在綠葉間默默綻開,屋內清香四溢。
兩人帶著麵具坐在桌子兩側的靠背椅裏,可以清晰的看到小平台上放置的小展台。拍賣還未開始,花錯便隨意打量了一下四周。
四樓的幾間都垂了珠簾,看不清裏麵究竟有沒有人。
正對麵的三間房裏,隻到了兩家,中間那家垂著簾子,因為屋裏的光線暗,隻能隱約看到珠簾後的人影。左側那家則坐了身著錦衣的一男一女,雖是帶了麵具,但按照穿著打扮身形氣度,應該是有頭臉的官宦及家眷,在四十歲左右。
南麵的三間客人都已到了,有一間隻坐了一個人,黑底繡銀色雲紋的長袍,頭上帶著墨玉冠,修眉星目,一舉一動灑脫從容,帶著世家貴公子之氣。中間那家則坐了兩個女子,一紅一粉,年歲相當,雖也垂了珠簾,但不時有笑語聲從簾下傳出,聲音清脆悅耳。
北麵的三間兩側都垂了簾,看不出什麼。中間的那間卻依然空著,顯然客人還未到。
樓下那些散座中,有一桌坐了兩人,一男一女都穿著雪白的衣衫,水蒼色箭袖緣和腰封,袍擺用暗銀色繡著冰花紋樣。頭上係著白色中間繡著冰花紋樣的抹額。兩人都是俊美絕俗的樣貌,冷玉般白皙細膩的臉龐,神態清冷,一舉一動都透著一抹目無下塵清高自傲的味兒。走到哪兒都是特別顯眼的人物。此二人是天山冰雪神宮的門下,風凜和冰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