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三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01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崔婷那日到底還是沒見到花錯。
龍舟賽還未結束,花錯便被人叫走了。
半炷香後,花錯已在暗影樓的議事廳裏,手裏是一份從四夷館要來的入住客商名單。
他身邊站著兩個暗影衛,鄭征和高歡。
鄭征長得很普通,普通到讓人覺得似乎滿大街隨處可見,卻又完全想不起具體什麼時候見過的那種。他的身上有種特別接地氣的特征,無論販夫走卒村農商賈,他都能扮得惟妙惟肖,似乎他天生就是幹那行的。
高歡的樣子卻是非常瘦,瘦到讓人懷疑他是否得了癆症,但是他的縮骨隱藏能力,卻是暗影衛裏誰都比不上的,隻要他想躲起來,即使是在同一個房間裏,任何人都別想找到他。
這兩個都是暗影衛中的潛伏高手,也是花錯最得力的助手。
“目前住在四夷館的波斯商人有三撥,半月前來京的那兩個是老板庫姆和隨身侍女流雲,這些日子在京都進了一批織錦緞和瓷器之類的,已經雇傭了龍威鏢局準備半月後啟程替他們運貨。昨天晚上拿著通關文牒進入京都的有兩批。一批隻有三人,兩男一女,老板馬努因和老板娘伊莉莎,帶著一個老管家安塔木。他們並沒有攜帶任何商品。另一批則有十幾個人,除了那個領頭斯萊特的和手下的幾個管事,還有些舞姬和護衛,十幾箱貨物看護得很仔細。斯萊特最寵愛的一個舞姬叫塔希莉,她會是此次拍賣的主持人。”鄭征神情淡漠,語調也平穩淡漠地彙報著。
“嗯,這兩天你們盯著點,注意他們和什麼人接觸。”花錯點頭吩咐道:“還有留意他們之間的對話,如果是冒充的波斯客商,可能會在無意間用自己的語言交流,露出馬腳。
“既然五天後要辦拍賣會,先去那翠玉樓看看,派人混進去打探一下。”
“掌令使是懷疑那撥準備辦拍賣會的波斯客商嗎?”鄭征問道。
花錯默了會,道:“未必,隻是目前手頭線索不多,哪怕有一點可疑之處都不能放過。”花錯說著把名單放到身邊的桌上,淺淺一笑:“我們就先來看看這波斯客商究竟賣的什麼藥。”
那奸細常年潛伏在京都,總要有個渠道把得到的消息遞送出去,那麼往來的客商就是最佳人選了。因為隻有這種人能往來於數國之間而不被懷疑。
……
五日後。
這天正是休沐,花錯前一天已和柯韋約好,下午未時去翠玉樓。上午閑著無事,便把小院和屋子都打掃了一番,衣服被單等也都洗了晾曬在院裏。一切收拾停當,唯一的缺憾便是牆角那幾株花,一直半死不活的。花錯對這花花草草本不擅長,也不知該多澆水還是少澆水,也就隻能隨性而為了。倒是院裏的那棵棗樹枝繁葉茂,肆意撐開一片綠意,黃綠的棗花點綴其間,隨風送出縷縷清香。
快到中午時,花錯獨自一人自然不願燒火做飯,便到巷子外的麵館吃了碗麵。然後回家燒了熱水準備沐浴。
花錯剛跨進浴桶,便聽到有人跳入院裏,也不敲門,直接便闖了進來。花錯撩水潑在臉上,泰然自若地繼續洗著。敢這樣毫無顧忌隨心所欲的闖到他家的,除了修默這廝也沒有別人了。
修默前陣子被派到湘西做了近兩個月的任務,昨天剛回來,知道花錯居然真的進了翰林院,搬出了暗隱樓,今日便忍不住過來看看。
修默身上仍是那種一年四季不變的暗影衛的黑色緊身勁裝,頭發在腦後用絲帶紮著,一些短小的碎發頑劣地散在耳邊。那張英氣而玩世不恭的臉上依然有些風塵仆仆的印跡,明亮的眼睛裏卻有著掩飾不住的興奮和好奇。
“回來了?”花錯邊洗邊懶洋洋地問。
修默嗬嗬了一聲,拖了張椅子在浴桶邊坐了,把腳翹到桶邊上:“也不看是誰,你修哥出馬,有不成的麼。”
說著看了眼花錯,明知他正一臉嫌棄看著他那雙沾了不少爛泥和青草的鞋底,仍然不為所動地繼續說道:“倒是你,還真當了翰林了?給哥說說是什麼感覺啊?”
“什麼感覺?”花錯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不都一樣麼。”
“怎麼可能一樣,玩了這麼多年劍,現在開始耍筆杆子了,能一樣嗎?”
“你想多了吧。”花錯依然雲淡風輕道:“都是任務罷了。”
“嗬嗬。”修默一臉不信:“當初是誰為了個破卷子跟曹公杠的?挨了板子後是誰天天替你上藥來著的?”他可記得當初花錯受命後一個多月的時間晝夜伏案苦讀的模樣,和挨打那會倔強的眼神。
花錯不僅莞爾:“原來是為了這個,你不會今日特地過來向我討人情債的吧。”
修默抬腳踹了一下浴桶:“滾,哥是這種人麼?!”花錯當初受傷後五天他便領命外出,在外麵時心裏總有些放不下,所以這一回來便趕緊過來看一下。居然跟他說這種話,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家夥。
花錯忍無可忍地拿水潑他:“把你的髒腳拿開!”
修默腿一蹬地,連人帶椅往後退了數尺避開水,一邊鄙視道:“就你講究,又不是娘們,洗個澡都要磨蹭這麼久。”
花錯氣結,扭頭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無奈地站起來跨出浴桶,這種情況下,沒法愉快地沐浴了。
原本花錯坐在浴桶裏,修默也沒留意,這時卻突然看到花錯右臂和肩背後多出了十幾條印子,有的發紅,有的青紫,顯然是不同時間傷的,不覺吃了一驚,問道:“你這傷怎麼回事?“不是進了翰林院麼,跟一群文人廝混,怎麼反倒弄成這副樣子。
花錯淡漠地往自己胳膊上看了一眼,搖頭道:“沒什麼,你別管,也管不了。“
修默愣了愣,悟到什麼,又遲疑了半晌,才開口:“陛下弄的?“
花錯抿著嘴也不回答,隻垂首拿了塊布巾擦身子。有些事,連他自己都是莫名所以的,自然也不知該如何說。
修默看了,知道自己猜得沒錯,雖心疼,卻也如花錯所說,自己管不了。歎了口氣,隻能轉換話題指著桌上的一個包裹道:“你有空幫我洗一下衣服,待會我幫你把廚房的柴給劈了就是。“
“嗯,我回來洗。“花錯一邊擦著身子,一邊問修默:“你最近沒事做?”
修默挑眉:“你怎麼知道?”
花錯從屏風上裏取下之前掛著的那套素色的褻衣褻褲,邊穿邊說:“不然你也不會來找我,不過我目前這事還隻在摸底,暫時不用你插手。”
修默嗯了聲,想想又忍不住問道:“你對這案子真的沒什麼特別的……”
“別傻了。”花錯打斷他道:“其實我當初那麼做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不會燒菜,你敢去醉仙樓當大廚麼?
“我不過是想進翰林院時更有些底氣,你當曹公真跟我生氣?他若真想讓我作弊,又何必給我時間讓我溫書,他找歐陽大人無非是為了多一手準備多點保障罷了。現在我隻想早點把這案子破了,好回暗隱衛。“
修默呆愣了片刻,搖了搖頭懶得再想了,扭頭看到花錯已經套了件淡青色長衫,頭發濕漉漉地披在身後還未及梳理,一時便有些恍惚。
畢竟這些年裏,花錯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和他一樣,幾乎永遠是那種暗影衛的黑色緊身勁裝,精幹利落,舉手投足雖不至於霸氣側漏,卻也剛毅英武。隔了這麼些年,他幾乎都忘了當初第一次看到花錯的樣子,那個溫雅如玉的翩翩公子。
“小白花……”修默神思恍惚一時沒留意脫口而出,卻見花錯立刻甩給他一個刀眼,於是訕訕地拿手指做了個封唇的動作。小白花是花錯剛進暗影衛時修默給他起的綽號,修默覺得花錯那時隻是個無用的小白臉,便隨口這般叫了。剛開始叫時花錯雖然覺得別扭也沒怎麼反對,後來知道小白花是修默小時候養的一條小狗的名字就不樂意了,之後再也不許修默這般叫自己,每次聽到就炸毛,這個綽號也就被封存了起來。隻是此刻看到花錯這身打扮,便不由又想了起來。
修默站起來,走到正在鏡子前梳頭的花錯身後,取過他手裏的梳子,慢慢梳著他黑亮柔軟的長發,因為未幹透,一梳到底便有水滴到地上,幾次下來,淺灰的磚地上便有了一點點深灰色的水漬。
“我隻是想過來告訴你,我回來了,最近應該都會留在京都,你要有什麼事,可以找我。”修默的聲音平淡如訴家常。
花錯從鏡子裏看了眼身後的修默:“我知道。”
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和修默,花錯內心充滿著溫暖踏實的感覺,嘴角不覺漸漸揚起。這樣的修默,依然是無論何時都會在他身後支持他的修默。
花錯一直知道,修默是個念舊的人,如同他穿的衣服,永遠一成不變,對人對事都是一樣。修默第一次給花錯梳頭,是他們倆在第一次任務中花錯的手臂骨折之後,花錯記得當時自己比修默矮近半個頭,之後給花錯梳頭似乎成了修默的習慣,隻要他們一起出任務,修默就會這麼做,仿佛在他看來,這麼做就意味著無論發生什麼,花錯都能活著回來。即使如今,兩個人都一般高了依然如此。而花錯自己,每當這個時候,也會覺得,無論怎樣,自己身後永遠有一個默默站著的修默,不離不棄。
修默接過花錯遞給他的緞帶,把花錯的頭發束了起來。
等插發簪時,修默看了看抽屜裏放著的幾根發簪,忽然失笑,取了一根簡單之極,有些粗糙的桃木簪出來問道:“這破簪子,你還留著這個?“這個桃木簪是他幾年前做的,當時他們剛和沂蒙山匪打完一場惡戰,花錯發上的簪子斷了,他便隨手從一旁的的桃樹上折了一截樹枝,用劍削成發簪的樣子給花錯用,沒想到花錯居然把這個發簪保留至今。
花錯睨了眼木簪,淡然道:“還能用,扔了可惜。“隨手把發簪拿了過來,插在自己的發髻上。他本身俊逸出塵,如芝蘭玉樹般的人物,頭上的一枚發簪,鑲金嵌玉也增不了幾分,朽木斷枝也減不了幾分,本就是無所謂的事。
修默怔怔看著花錯,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