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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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公公退下後,禦書房內益發靜謐無聲。宣帝默默坐了會,推案而起,走到一側的書架邊,在書架的某處按了一下,那沉重的書架便往一旁移開,露出背後掛著的一幅畫。畫上一位身穿紅衣的少女正在樹下蕩著秋千,綠蔭下春光無限,少女裙裾飄動,笑顏如花,豔色無雙。
    若宮中較年長的人見到,必然會認為那個少女正是多年前死去的蔣淑妃,隻有宣帝自己知道,那少女臉上恣意張揚的笑容,是專屬於那個人的。蔣涵,那人雖長得像你,但又怎會是你的孩子,你拒我於千裏之外,又怎會隨意跟那種賤人媾和?一個賤人的孩子,怎配和你長得相似。宣帝有些刻薄地想,蔣涵啊蔣涵,你當初若從了我,又怎會最後落得個身敗名裂。我自然會在皇親貴胄中找個品性端莊的女子賜婚於你,你們的孩子,該當是何等尊貴的天之驕子,享受著榮華富貴萬千寵愛。怎會是那種流落青樓,以身侍人的賤民。
    ……
    花錯自然不知道自己的殿試排名曾有這種波折,等發榜時見自己是一甲第三便也放了心,畢竟自己的目的是要進翰林院監視柯韋,若成績不好落在了二甲或三甲,還要通過選館才能進入翰林院做個庶吉士,那樣會增加不少麻煩。此刻能直接被授予翰林院編修的職務,也算不負當年義父的教導和曹公公的信任了。
    直到臨上殿前,才聽一旁的幾位大臣竊竊私語,議論究竟為何原本被閱卷官被選為第一的花錯被換成了韓章,大家對此都是各種猜測。花錯聽了也隻一笑,他本性恬淡,這幾年在暗隱衛鍛煉的益發沉穩,與一眾進士一起上殿謝恩,神情坦然自若。
    宣帝原本懷著促狹的心思,想從他臉上看出一些不平來,此刻見他寵辱不驚處之泰然,反倒是覺得有些無趣了。再看他那張像極了蔣涵的臉,一時興起便把他留下多問了幾句。花錯雖有些意外,卻也隻是淡然平靜地回話。倒是下麵那些個大臣,此時對皇上的心思又是一番揣測。
    宣帝原本也是個極矛盾的人,尤其是對蔣涵,既愛又恨,這些年下來兩種情緒都積攢到了極致。如今見了與他長得酷似的花錯,偏偏身世又不清不楚正是他極為忌諱的,這番矛盾便益發不可收拾,既不希望花錯是蔣涵的孩子,覺得那是對自己天大的羞辱,又希望花錯是蔣涵的孩子,終究也算是留了個念想。一忽兒想把花錯狠虐一番或者直接推下去杖斃,一忽兒卻又巴不得把人留在身邊,時時看著那張和蔣涵極其相似的臉也好。
    曹公公在一旁暗自後悔,早知是這個結果,他情願讓花錯繼續留在暗影衛,沒想到為了一個西涼密探,居然會令宣帝重新想起當年的那段舊情。隻是蔣涵當年終究是為宣帝而死,宣帝即便不願給定國公一家平反,但對蔣涵怎會沒有些許歉意,不管花錯是否是他唯一留下的骨肉,就這般相似的眉眼,也該得到一些善待。但如今看來,宣帝的反應卻似乎並非如此。
    倒是花錯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全不知道自己的生死榮辱竟會在宣帝的心裏一息數變。
    ……
    其實花錯的母親花芸出身杭州書香門第,父親花崇飽讀詩書,十八歲中了舉人之後,參加了幾次會試都落了榜,於是幹脆棄了仕途,潛心修道,矢誌成仙,尤其是在花芸三歲時,她母親難產,母子都未能保住後越發癡迷玄黃之術,也一直未曾續弦。花芸自幼明慧,習詩文四藝,皆一點即通,樣樣精擅,父親花崇也每每引以為傲。
    那年花芸帶著婢女去靈隱寺燒香回來偶然救了一落難受傷的書生,照料期間兩人互生情愫,暗自許了終身,兩人一時情不自禁便偷嚐了禁果,未曾想事後那書生竟一去不返,花芸腹中已珠胎暗結,瞞了數月後還是被父親發現了,花崇得知花芸做出這等有辱門楣之事自然氣惱罵了幾句。偏偏家中仆人口風不緊,將此事傳了出去,花家族長聞訊帶人趕來要將花芸浸豬籠。花崇雖不舍卻也阻攔不得,暗中收買了個村民,將籠底弄穿給了些盤纏放花芸逃走,卻是再也不許她回鄉了。
    花芸為找那書生,一路尋至金陵。但那書生當初隻說自己叫寒江,是金陵人士,花芸四處打探,卻始終音訊渺茫。最後盤纏用盡,在破廟待產之際,被途經的百花樓當紅歌姬紫櫻所救,為了撫養剛出生的孩子,便隻能留在百花樓,取了花滿堂的藝名,賣藝謀生。所生的男孩也自幼被扮作女孩。
    花錯小時候也問過花滿堂有關自己父親的事,也不知是花滿堂不願提還是真不知道,問不出什麼來。
    花滿堂從來也不曾告訴花錯,其實即使那人當初受傷被她遇到時自稱寒江,但她到金陵後不久便也猜出了他的身份。
    原來那個即使被她拙劣的包紮弄得滿頭冷汗卻依然眼底溫柔似水的男人,那個笑顏如桃花盛開與她一同撫琴弄簫的男人,那個惡作劇般在她畫的牡丹花下添了一隻白眼螳螂的男人,那個趁她不備偷吃了她唇上胭脂的男人,那個將她抱在膝頭對月說著綿綿情話的男人,那個與她春風一度許了她十裏紅妝百年攜手的男人,她,終究是錯過了。
    她到得太晚,他家早成了一片廢墟,那些亂墳上早已青草萋萋,她甚至不知他身埋何處。
    花錯一開始想自己母親許是恨著父親的,所以才給他取了個花錯的名字,結果他母親說他那個錯字不是過錯的錯,而是錯過的錯,小時候也看不出什麼區別來,如今才明白,母親其實一直是愛著父親的,隻是兩人不知為何終究是錯過了。
    花滿堂擅長繪畫,除了花鳥,也畫過一些肖像,有男有女,但卻從未畫過花錯父親的畫像。花錯想知道父親的樣子,結果他母親便讓他站在鏡子麵前,告訴他,他看到的便該是他父親小時候的樣子了,等他慢慢長大,自然能看到父親的模樣,甚至將來老去的模樣。他們雖然錯過了,但他卻給她留下了花錯,這麼日日夜夜地陪伴在身邊,她便也能知道那人從小到大她不曾看到過的模樣了。
    花滿堂記得分手時,那人把折扇上懸掛的白玉小魚贈給了她當成信物,並問她是否隨他一同回去,那時,她拒絕了,她想等,等他三書六聘,八抬大轎,明媒正娶。因為她終究擺脫不了那些世俗的眼光,她想要一個名正言順。結果,為了這四個字,她換來了一個陰陽兩隔。她想,若是當日她便隨他去了,至少他們還能生同寢死同穴。可到頭來,她連他的名都不敢提,因為怕人發現隻能把他的兒子扮成女孩的模樣,甚至不敢告訴孩子他父親是誰。他若有知,必會笑她膽小懦弱,可她不過一介女流,複仇伸冤的事她是不敢想的,唯一能為他做的,也不過是把他的孩子生下,撫養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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